冷幽默式的艺术表现
2014-09-25杨晓敏
杨晓敏
秦德龙1990年在《百花园》发表小小说处女作《人生的红房子》,次年以小小说《掌声》在《小小说选刊》上亮相。秦德龙属于大器晚成的写作者,近年愈见才气纵横,一直活跃于小小说创作舞台。他刻苦勤奋和对小小说艺术的不懈追求,为广大读者奉献了一批深刻反映现实社会人生,具有一定思想深度和艺术感染力的小小说力作,并于2011年荣获第五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秦德龙的小小说大部分是正剧,然而在正剧中,蕴含着不少喜剧的元素和色彩。有评论者曾说秦德龙走的是幽默的路子,这话并不完全对。秦德龙的幽默是内敛含蓄的,他表现的是生活本身散发出来的幽默或荒诞意味,追求的是现实人生的艺术化表现。
《爬梯子》的题目本身就具有象征意义。作为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他”,如影随形地陷入“爬梯子”的感觉之中。“在官场上混,谁不想爬到金字塔顶上去?有梯子要上,没有梯子,创造梯子也要上。他知道,往梯子上挤的人很多,只有把别人挤下去,才有可能让自己爬上去。”为此,他的神经高度紧张,总担心有人暗地里会锯他的梯子。日复一日地,他陷入这个怪圈里,白天干着爬梯子的事,左踹一脚,左跺一腿,把竞争者挤掉;夜里做着爬梯子的梦,自个儿惊出一身冷汗。终于“一刀切”的干部政策,瞬间让这个“爬梯子爱好者”软着陆了。这篇小小说最后的描写精彩绝伦,有两个细节堪称神来之笔:“他吃着一份俸禄,每天上班闲转,看见一片树叶落了,也会发出一声冷笑。”变态乎?不甘乎?令人不可理喻。更令人瞠目的是,“他转到了一家装饰公司门前,眼前一亮,他看见了一架梯子。几个工人都笑他:这个人神经了,梯子在地上躺着呢,爬什么爬?”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结尾处的主人公大彻大悟,“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妈的,梯子本来就是在地上躺着的,我却爬了几十年!这几十年,我一直在地上爬着!”这样的细节,这样的语言,平实中见深刻,荒诞中见真实,具有振聋发聩的艺术效果。《爬梯子》的独创性和不可复制性,使它当之无愧地列入当代小小说精品之列。
小小说题目是作品的眼睛,《水中望月》就是既点题又让人产生联想的一篇。民工茂恩和弟兄们晚上到公园去看城里人跳舞。作品一开头就点出了月亮,“月亮弯弯地笑着,把爱洒向公园的夜晚”。这样美好的夜晚仿佛只属于城市的红男绿女,没有人去注意这几个“隔岸观舞,向舞场馋馋地发射眼球”的民工。而这,只有具有作家的眼光和情怀者才能注意到他们。他们看见了刘科长的儿子与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蹭着肚皮,看见了城里人尽情地享受生活。他们议论风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买票进舞场像城里人那样潇洒一回。作为读者的我完全理解民工兄弟的念头,他们劳作之余,精神生活贫乏得几近空白。
如果说娱乐是人的天性之一,我们的城市还根本无暇顾及为它做出了巨大奉献的民工们的这个天性,忘掉了他们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年轻人,他们也应有共享现代娱乐生活的权利而不仅仅像工蜂那样终日劳作不息。当这几条汉子决定买票进舞场时,我们应该鼓掌而不是奚落。可是,售舞票的小姐却比我们冷静得多,她委婉地表示“谢绝入内”,让民工兄弟们无地自容。是啊,你穿着汗渍麻花的衣服,露着脚趾的破胶鞋,进去和谁跳舞?不跳,进去干什么?原来售票小姐也是打工妹,并且是他们老乡,她不忍看着老乡白扔舞票钱。夜幕下,民工兄弟们爬上了河边的柳树,看着“舞场里的城市男女煮饺子一样翻滚不已”。结尾照应开头,弯弯的月亮映照在水面上,这是一个现实版的“水中望月”的故事。
《水中望月》最见秦式思考和才华。这篇小小说以生动的语言和出色的描写,触及了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揭示了农民工和城市人之间的心理鸿沟和不平等。改善农民工的生存质量,不仅仅停留在不拖欠工资上(想起来令人悲哀),而且要体现在人文关怀上,这应该是推进城乡一体化进程、提高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一环。在当代小小说创作中,反映此类题材的少之又少,与当下的历史进程不相匹配,期望今后出现更多的像《水中望月》这样从精神层面关注农民工群体的作品。
探索性应是衡量一个作家活力的标志之一,秦德龙多年来一如既往地关注着“正在发生”的现实社会人生,并不断地有所发现和思考。读秦德龙小小说常常有一种新颖感,对于社会上的新鲜事物和热点问题,别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的作品已应运而生了。如《盲道》中的城市交通问题、《懒人谷》中富人阶层的时尚休闲、《第100个》中关于生与死的现代深层思考,等等。需要指明的是,秦德龙关注社会问题是从人物出发的,他把“写人”作为文学创作的本源,重新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篇幅关系,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