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癌症村

杜仲

当美国病理学家米歇尔·卡波尼最初访问土耳其卡帕多西亚地区的时候，被这里壮丽的火山风光吸引住了。风和雨水把火山岩蚀刻成一座座鬼斧神工般的洞穴和尖塔，令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流连忘返。但在这奇谲的风光下，却藏着一件让人恐怖不安的事情：一些村庄仿佛受了诅咒，流行着一种叫“间皮瘤”的癌症。

间皮瘤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肺癌。人患病之后，呼吸困难，咳嗽不止，一旦确诊，不到1年就死去。数十年来，这里的居民一直人心惶惶，生活在恐惧之中。他们每天起来，第一件想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是否开始咳嗽，要是发现咳嗽，就明白自己已踏上不归之路。一个咳嗽的人要是走在街上，大家都会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并在心里惊恐地念叨：下一个大概就轮到自己了。邻近村庄的人对癌症村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因为他们担心这种疾病会传染。一些居民逃走了，但大多数人却没有经济实力换个新居处。还有一些人则认为，逃到什么地方都不管用，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

卡波尼此番就是来了解这一地区流行的间皮瘤的。

致命的美丽

以他过去所知道的知识，间皮瘤通常发生在那些经常与石棉打交道的人群中，比如说建筑工人。因为石棉是一种耐火、耐腐蚀性极好的硅酸盐矿物，过去它常被人们用于建筑和筑路。正是它优良的耐腐蚀性，使得石棉粉尘一旦吸入人的肺部就变得非常致命，因为这些粉尘不易被人体正常的清理机制分解、吸收，时间一长，会导致慢性炎症，最后发展成癌症。自发现石棉的这一“劣迹”后，现在很多国家已经禁止使用石棉做建筑材料了。

但在这里，导致间皮瘤的病因好像有些扑朔迷离。癌症村附近并没有石棉矿。尽管村民用于粉刷墙壁的材料里含有石棉，但别的村庄的人也用同样的涂料粉刷墙壁，而那里的人就没事。

经过卡波尼长期的调查，答案终于浮出水面。引发癌症的竟然就是这一带瑰丽的火山。这真可谓“要人命的美丽”，玫瑰花下潜藏的毒蛇。

原来，有一个事实甚至连一般的医生都很少了解：尽管归在石棉名下的矿物只有6种硅酸盐，但在大自然中，大约还有390种硅酸盐也与石棉有着相似的特征。这些矿物的粉尘也都非常耐腐蚀，因而一旦被人吸进肺部，也跟石棉一样非常危险。在卡帕多西亚地区为非作歹的就是这些硅酸盐矿物中的一种，叫毛沸石。该地区的火山，就是由这种松软的石头经雨水雕琢出来的。不幸的是，有3个癌症村恰好建在裸露出地面的毛沸石岩石附近，因这种石头很容易开采和加工，被很多村民用来盖房子。

跟遗传也有关

事情到这里或许该结束了，但还留下一个问题：为什么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下，有些家庭更容易患上间皮瘤，好像整个家族受到了老天的诅咒，其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而另一些家庭则平安无事，对这种癌症有着不可思议的抵御能力呢？

为了搞清楚这件事情，卡波尼在村子里逐家逐户进行调查：问他们日常都吃喝些什么，在哪里干活，个人和家族的病史等等。在这基础上，他提出一个初步的假设：除了经常接触毛沸石，一个人身上假如携带某个基因，患病的风险就会陡然升高。这个基因在当地一定比较常见，因为这一地区偏远、封闭，很多家庭都是近亲结婚的。

回美国后，卡波尼还调查了间皮瘤患病率高的两个家族，其成员好像平时并不接触石棉或者毛沸石。他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个突变的特殊基因。这个基因通常扮演着细胞分裂“刹车闸”的作用，即细胞分裂到一定程度就叫它停止分裂。但发生突变后，刹车失灵了，细胞不停地分裂下去，就导致了肿瘤。

不过，这个突变基因看来还不能为卡帕多西亚地区居民的间皮瘤负责，因为他们的这个基因没有任何异常。所以卡波尼又猜测，能增加间皮瘤患病风险的，可能不只有一个基因，而是有很多个基因。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人稍稍接触石棉（或其他的耐腐蚀硅酸盐矿物）就容易患上间皮瘤，而另一些人常年跟石棉打交道，甚至在玩耍时拿石棉当雪球相互抛掷，却依然健康。

虽然至今卡波尼还没有鉴别出其余的致病基因，但他的工作至少让人们认识到，毛沸石跟石棉一样危险，而毛沸石一般形成于火山灰和水的作用，在世界各地多山多岩石地区十分常见，人们经常用它来铺路、修建停车场和操场。现在知道了它的危险性，帕多西亚地区癌症村纷纷搬迁到远离毛沸石岩石的地方居住，而世界其他地方则开始铲除用毛沸石铺的路面、停车场和操场，用更安全的材料替代。

此外，人们现在也开始认识到，除了石棉和毛沸石，自然界中大约还有400多种纤维状的硅酸盐矿物也可能引发间皮瘤，需要我们采取措施加以防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