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的“船客”
2014-09-22梁希理肖涌刚张兴军
梁希理+肖涌刚+张兴军
和黄庆久交谈,一下子就让人联想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这位有着20多年航海经验的船长,一直徘徊在退休和拼搏中间。五年前被印尼扣押172天的经历,使这个船长黄庆久一度成为多家媒体聚焦的对象。如今一切都过去,他的世界仍然是这片边境上的大海。
55岁的船老大想要“退休”了。但在外人看来,这个满头黑发的男人并不像是要功成身退的模样。
有着20多年航海经验的黄庆久从普通船员成长为一名船长,仅仅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这离不开他的聪明和勤奋。但“船长”和“船东”仍分属不同概念,前者意味着资历,后者则强调资本。他也想做回船东,真正的船主人,而不是拿别人的东西给别人打长工。
可他又说“自己老了”,“再供小儿子念一年书他就毕业了”也催生了他“退休”的念头。
离开地头,去斗深海
7月的广西北海——阳光猛烈,没有风。地角码头很安静,看船的老人在船尾的吊床上睡午觉。在这座濒临北部湾,渔民聚居的小城市,成千上万的渔船停靠在码头,有些悬在船顶的国旗,在烈日底下耷拉着,渐渐褪去鲜红的颜色。时值南海的休渔期,渔民和船都停止了捕捞。船静静呆在北海的各个港口,海上盘旋的海鸟在享受这久违的宁静。渔民也一下子闲下来,黄庆久也不例外。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事事,老友间不时的碰头聊天、偶尔的木工活都打发不了这多出来的大片时间。但至少比在船上生活好,“没什么风险”。
位于北海海城区地角化肥厂对面的一栋小楼,是黄庆久的住处。小楼是租来的,月租1600块钱,兄弟、朋友和他四人合住,租金平摊。这里远离市中心,宽阔的马路上没什么车来往。因为靠近码头,附近又多是些海产品加工厂,空气里不时飘来鱼腥味。以前住在这里的不少人家,都因为这个气味搬到了市区居住,黄庆久则一住就是十四年。
此时,他坐在二楼跟我们聊天。这里既是客厅,又是厨房、餐厅,两家合用。两张圆形餐桌上都搁着前一天吃剩下的粥、菜和鱼。虽然居住已将近二十年,但从摆设上看,并无太大讲究,仿佛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住所。报纸糊满了一侧的墙,餐具和厨具随意地放在木桌上、橱柜上和墙上,显得有些凌乱。他穿着一件米色宽的中式对襟衫,一只用黑色细纹描成的龙趴在他胸口。如果肤色再稍微白皙些,这副装扮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商人。
二十多年前,海洋将黄庆久拥入怀中。那时他已三十多岁,早前和父亲跑过罐头厂的采购,也做过庄稼人。最后和一个兄弟离开钦州老家,来到北海,从船员开始干起,一路做到了船长。哪里鱼最多、怎么看天气辨别气象、怎么通过鱼的肥厚来判断来处等等,都是在那个时候一点点摸索积累出来的。近海北部湾不再能满足他的野心时,跑南海就成了家常便饭。他简单算了算,跑南海的时间有五六年。
只需一个晚上粮、油、水的装舱准备,次日就能出海。出去一趟少辄8天,多辄数月。蔬菜是稀缺品,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将存储的蔬菜吃光,剩下的数月,他们就把黄豆泡发成豆芽,替代蔬菜补充营养。其间不再靠近码头进行资源补给。
除去正常的捕捞时间,即便大海、蓝天、鱼群近在咫尺,但对于长期在海上的渔民而言,休闲生活实则单调。船员间不实行轮班,只要把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完就能休息。比如拖渔网的工作,一般给够五个小时,假若三个小时就能搞定,就能给自己多出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打牌聊天都厌倦了,船员们就各自回舱睡觉。相比网捞起一千斤的鱼,一万斤以上的鱼就会让船员们牺牲掉大部分的休息时间。
忧伤的爱国者
黄庆久不是只懂得打渔的渔人。
五年前被印尼扣押的经历,使他一度成为多家媒体聚焦的对象。
2009年的6月20日,两年多前被菲律宾扣押的25名中国渔民获释,于当晚回国。而戏剧性的是,就在同一天,印尼又扣押了8艘中国渔船以及75名中国渔民,称中国渔民误闯其海域并非法捕鱼。黄庆久就在这75人当中。身为船长,他的关押期长达172天——在被问关了多久的时候,这个数字脱口而出,没有半刻犹豫。
广西《南国早报》详细报道过他们的经历:“印尼海警抓扣8艘渔船后,他们开始返航,经过三天两夜的航行,印尼人的大船和抓扣的渔船终于靠泊一个港口码头。他们被关押在一个约200平方的吊脚楼里,吊脚楼里除了他们,还有几十名‘泰国、越南、柬埔寨的渔民。”
监狱位于印度尼西亚的坤甸市,被关押的渔民们被要求去修路。8个船长每两天得到的伙食费用,仅够每人每天买几两米、一点青菜。渔船上所有能用的东西,包括身上的现金、衣服和鞋子,也都被扣下。印尼人还用体罚来折磨他们的身体,损耗他们的意志。期间他们没有通讯工具与家人联系,便借用印尼狱警的电话,就是得花钱。后来打的次数多了,价格上还能有一些优惠。
印尼人试图让他们在一份声明上签字,承认自己“非法越过国界,海是印尼的”。
“有人签了吗?”
“没有。签了就不会关那么久了。”
黄庆久笑笑,面对《中国经济信息》记者的语气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接下来说的话令人一震:“这个我们不能签,这是国家的事,我不是国家领导人,签了就是卖国贼了。”
拒绝签字的后果是印尼政府给出的20年监禁。在中国政府的努力下,半年后他们被援救回国。但扣押渔船没有退回,国家出钱弥补了这笔损失。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有不少渔民及其渔船被周边国家抓扣,很多人在菲律宾、印尼蹲过监狱。对于渔民来说,早已不是新鲜事。一些周边国家抓扣我渔民愈演愈烈,似乎已成为其对中国提出无理要求的砝码之一。
而在黄庆久的记忆中,渔民之间并没有严苛的国别概念。渔船在海上相遇,有时会并行一段路程,渔民们互相打招呼聊家常,“吃饭没有?”“在船上玩什么?”等等。越南的渔民会说些简单的普通话,而黄庆久的嘴里也能蹦出几个越南词汇。
这次南海遇险之后,家人坚决不让他再到远海。而自中国在西沙群岛附近设置该石油钻井平台进行作业后,中越船只在981平台附近持续对峙,政府为此招募渔民前往981平台作业。黄庆久得知后,又想往那儿跑一趟。可惜由于种种客观因素,连续报名三次仍未能成行。说到这事,他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遗憾。
跑了二十多年海,也潇洒地炒过五个船长的“鱿鱼”,黄庆久至今还没能真正拥有自己的船,当上船东。不久前,他有了退休的想法。即使不出海打渔,靠着老家几亩田地种些果树和经济作物,自己一年也能来钱几万块。
在《中国经济信息》记者采访当天,在好友黄国福的大型灯光捕鱼船上,他坐上总控室里一米多高的指挥椅。黑瘦的他又变得威风凛凛,“退休”这件事,仿佛离他还很遥远。
文中被采访者名字为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