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鲁迅小说《故乡》巧妙的艺术构思
2014-09-22刘宇
摘要:本文从三个方面论述了《故乡》在构思上的特点:一是借助精炼的故事情节来描绘典型环境,塑造典型人物,表现深刻的主题;二是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对生活原型进行取舍和调度,并作必要的虚构;三是精心挑选了对比和抒情的艺术方法来深刻地表现主题。《故乡》的成功,直接催生了乡土文学的涌现,它也成为了乡土小说的典范。
关键词:鲁迅;《故乡》;构思;精炼的情节;虚构;对比
中图分类号:I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4)06-0230-03
小说的创作讲究虚构,鲁迅小说的写作也不例外。鲁迅曾说,他的小说“所写的事迹,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决不全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几乎完全发表我的意思为止。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是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1]鲁迅采用这种“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2]的艺术方法,成功地塑造出了阿Q、狂人、孔乙己、祥林嫂、魏连殳、爱姑等等不朽的艺术典型。但有一篇却有些不同,这就是《故乡》。《故乡》写于1921年1月。鲁迅曾在1919年12月回绍兴迁家北上。在故乡,他目睹了农村的破败和农民生活的凄苦,于是以这次返乡搬家为“触机”,调动了与农村题材有关的全部生活素材进行加工锤炼,创作出了这篇反映辛亥革命后旧中国农村面貌的杰作。其中写的故乡的环境、人物,小说中的情节,大多是作者亲身的见闻和经历。小说中所写的“故乡”的环境,正是鲁迅的故乡绍兴。农村的衰败,也是鲁迅深深感受到的。《故乡》中的两个重要人物——闰土和杨二嫂,也确有其人。闰土,是鲁迅儿时的朋友。“这闰土本名章运水,小说里把土代替了水字,闰运是同音的(指在绍兴话中同音——笔者注),也替换了……。他的父亲名叫章福庆,是城东北道墟乡杜浦村人,那里是海边,他种着沙地……”[3]杨二嫂也可找到生活原型:鲁迅家的对面有一个宝林大娘,以前被人称为“草舍美女”。情节上,鲁迅在北京租好房子,回乡搬家的事,完全是真实的。这些,都进入了小说,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这些现实世界里的真实的人物和真实的事件,经过鲁迅的精心的构思,却成了十分典型的艺术材料。鲁迅使自己的故乡成了旧中国农村的典型环境,使自己所熟悉的人物变为了典型人物,以此表达了自己深沉的民族忧患之感,寄托了他对中国农村、中国农民、中国的孩子们未来“应该有新的生活”的热切期待。
一、《故乡》在艺术构思上的第一个特点是,借助精炼的故事情节来描绘典型环境,塑造典型人物,表现深刻的主题
情节单纯、精炼,内涵却十分丰富、深沉,这本来是鲁迅小说的一大特色。《故乡》可以说是代表作之一。《故乡》的情节非常简单,就是以“我”回乡搬家为线索,写“我”回故乡、在故乡和离故乡时的所见所闻所感,有人称他为“归乡”模式。[4]但就是这精炼的情节,却蕴含了极其丰富的思想内容和极其深厚的内在情感。下面我们具体来看看小说文本。先是回故乡,写“我”渐近故乡时,见到的故乡萧索破败的景象以及当时的悲凉心情。这一部分主要是写景。作者笔下的故乡那幅冬景图,萧索,荒寂,破败,正是日益破产的旧中国农村的缩影;这景象又有力地烘托了“我”的悲凉心情和生活于其中的广大农民的悲惨遭遇,使全文蒙上了一种悲凉的气氛。接着是在故乡,写“我”居家应酬时在故乡的见闻,着重描述了故乡的人事变化,揭示农村破产,农民生活贫困的社会根源。这部分两次运用插叙,写了闰土和杨二嫂二十多年来的变化,从不同侧面反映了中国农村经济的破败,劳动人民生活的痛苦和精神上所受的毒害。实际上这也是在写故乡的变化。这两个人物的形象十分鲜明,并且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可算得上是两个成功的典型人物。但是,在塑造这两个人物时,鲁迅并未像一般作者那样,添加很多的情节,他只是写因母亲的话回忆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闰土,然后写这一回见到的闰土。鲁迅省去了闰土三十年来生活遭际的具体发展过程,突出了闰土的外貌特别是性格与精神上的巨大而深刻的变化,点出了变化的原因。这样不但使人物活了起来,而且,更突出了旧中国农村的深刻变化和广大农民的悲剧命运。这种精选情节,着力“向人物心灵世界深深掘进”[5]的艺术处理技巧,更能震撼人心。最后是离故乡,写“我”离开故乡时的见闻和感触,着重抒发“我”要求改造旧社会,创造新生活的强烈愿望。用精炼的情节,深入挖掘人物的灵魂,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表现深刻的主题,这是《故乡》构思巧妙的地方之一。
二、《故乡》的情节和人物基本取自现实,但并非说《故乡》就是现实的实录
《故乡》是小说,构思时就一定要进行虚构,才能使所写的人和事具备尽可能大的典型性,具有最强的艺术力量。周作人说:“这不但是小说,便是文艺性的自叙记录也常是如此,德国文豪歌德写有自叙传,题名曰《诗与真实》,说得正好,表示里边含有这两类性质的东西。”《故乡》“这篇小说的基干是从故乡搬家北来的这一件事……但事实便至此为止,此外多有些诗化的分子”。[6]在构思《故乡》的过程中,鲁迅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对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做了必要的虚构,对生活原型作了取舍和调度,以便更充分地揭示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农村日趋破产的现状。如对“故乡”这个环境,鲁迅就作了必要的虚构。鲁迅将故乡写成是“我”这个游子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不但写出了“我”的思乡之切,而且更突出了故乡变异之大。其实,鲁迅从1998年去南京求学离开故乡,到1919年回乡搬迁,中间多次回故乡,1916年就曾回乡一次,1910-1912年,又有两年在家乡教书。在对故乡风物的具体描写上,为表情达意的需要,想象和虚构就更多了。如写“我”到家门口时,看见“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渲染了老家的衰败,也表现了自己心中的凄凉。其实南方屋瓦上有的只是瓦松,没有野草的断茎。至于对人物的虚构,小说中也随处可以找到。闰土确实是以章运水为原型,但小说中的闰土与现实中的章运水仍然相差很大。鲁迅在二三十年间,曾与章运水见过面,而1919年回乡搬家时,反而没有见面,鲁迅处理为相隔二三十年后才阔别重逢,这样就能更鲜明地突出闰土的剧变,使感慨万端的情绪在作品中回流激荡。他的变化是对黑暗社会的严正控诉;而章运水后来的家境不好,有一个原因是,他被包办结婚后,与村中一个寡妇要好,终于闹到离婚,花了不少钱,大受打击。这些素材都被鲁迅舍去了。杨二嫂这个人物虽有一个原型,但她的损人利己、贪小便宜、尖酸刻薄的言行,在小市民中随处可见,所以周作人说:“她的言行大抵是写实的,不过并非出于某一个人”。[7]至于闰土的儿子水生和八岁的侄儿宏儿,则完全是虚拟的。正是由于对生活原型作了精心的取舍、调度乃至虚拟,才使芜杂的生活内容升华为艺术典型。endprint
三、构思的内容不仅包含主题、人物、情节、结构等的设计,还包括艺术方法的挑选
在创作《故乡》时,鲁迅选择了对比和抒情的写法,来深刻地表现主题。先说对比。要反映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农村的日趋衰败,最好的办法是通过一个主要人物的变化来达到。但,从什么角度去描写这个人物的变化呢?最佳手法是对比。运用对比,不光是真实深刻地表现了人物性格发展的历史及其性格特征,而且可以做到以极少的篇幅反映深广的生活内容。《故乡》中的对比主要有三方面。首先是两个故乡的对比,也就是两幅故乡景色图的对比。第一幅是用苍茫隐晦的色调描绘的现实的故乡:萧索,荒寂,破败,“没有一些活气”。这是“我”眼中所看到的和心里所感受到的故乡。另一幅则是以明丽色调描写的理想中的故乡:蓝天,碧海,沙滩,圆月,一望无际的瓜田。通过对比,既写出了“我”对故乡的眷恋,希望以及失望的复杂感情,又深刻地反映了旧中国农村日趋破产的剧变。其次是少年闰土和成年闰土的对比,“我”和闰土之间关系前后变化的对比。这两种对比,把闰土在外貌、性格、精神状态方面的巨大变化展示了出来。辛劳而又困苦的生活造成了闰土外貌的剧变。小时候的闰土在海边看守瓜地,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第一次“我”见到他时,见他“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十分可爱。到这次回乡再见到他时,只见:“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好像松树皮了”。通过这种对比,描写了旧中国农民的悲剧命运,揭示了产生这种悲剧的根源: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超经济的剥削、压榨,以及封建等级制度和尊卑观念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毒化。再次,“我”和闰土之间的关系与宏儿和水生之间的关系的对比。“我”和闰土之间有“隔阂”,而新一代的宏儿与水生则连成“一气”。作者希望他们不要再重复“我”和闰土的历史,而要连成一起去创造新的生活,表现了作者对未来新的生活的憧憬和向往。《故乡》中的对比还多。如杨二嫂由豆腐西施变到圆规的对比,从城镇平民生活每况愈下的角度反映了中国农村经济的破败,劳动人民生活的痛苦和精神上受到的毒害。还有横的对比。少爷“我”的缺乏农村生活知识和生产知识,与闰土的聪明、勇敢、具有丰富的农村生活知识和生产知识形成对比;三十年后的“我”有进步思想、科学知识,与闰土的麻木、迷信也形成了对比。就连小说中的两个重要人物杨二嫂和闰土也形成对比:杨二嫂刁滑,闰土忠厚。
《故乡》在表现方法上还有抒情的运用。这篇小说把叙事描写和抒情结合起来,抒情气息笼罩全篇。首先是融情入景,在写景、绘人时,渗入作者深深的情意。如开头绘制的一幅故乡冬景图,就渗透了作者悲凉、失望、激愤的感情;而描绘神奇美丽的童话般的海边西瓜地的景色时,却又表达了作者对“好得多了”的故乡的向往,眷恋,对少年英雄闰土的敬仰,以及对理想生活的追求。在描绘中年闰土的形象时,表现了极大的惋惜、悲哀和愤激;而在描写杨二嫂时,却表现了作者的厌恶、嘲讽和几分怜悯。其次是通过“我”的抒情独白来抒情。《故乡》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写法,有利于直接表达作者的爱憎。开头写回到故乡时的悲凉感受,结尾关于新的生活,关于希望,关于路的深沉思索,都是用诗的语言写下来的名言警句,以浓郁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扣动人心。《故乡》创作的成功,直接催生了乡土文学的涌现。上世纪20年代中期,一批为生活所迫侨寓异地的年轻作家,师法鲁迅的小说,写出了大量的植根于乡土,又隐现着乡愁的作品,这就是乡土小说。乡土文学这股文学大潮,到三十、四十年代更有所发展,并且一直延续至今,这不能不归功于鲁迅的开拓。《故乡》也因此成为了乡土小说的典范。
参考文献:
[1]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C]//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513.
[2]鲁迅.<出关>的“关”[C]//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6):519.
[3]周遐寿.鲁迅小说里的人物[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32.
[4]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2.
[5]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78.
[6]周遐寿.鲁迅小说里的人物[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35-36.
[7]周遐寿.鲁迅小说里的人物[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35.
作者简介:刘宇(1978.7—)男,汉族,贵州都匀人;中教一级;研究方向:现代文学;教师教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