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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格子伞

2014-09-22付明君

满族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柳叶格子雨伞

付明君

星期天的早晨,柳叶在阳台上啪啪地抖着衣服,细碎的水珠子溅落在脸上,胳膊上,凉沁沁的。柳叶晾好最后一件衣服,刚要回转身,却看见对面一楼那间小屋的窗户半开着。这扇窗口,柳叶早就注意了。总是不经意一抬头,一张望就

能看见那扇窗口。

柳叶住的是二楼。是那种旧式的楼房,深灰,沉静,透出一种陈年的沧桑。当初来看房的时候,考虑的是地势好,学区房,心想坚持三年,等孩子考上了初中再换个新的。当时柳叶自己也没有想到,三年没到,丈夫把孩子带走了,把这个房子留给了她。这一住,就是六年多。

怎么说呢,柳叶这个人,对于生活,起先是没有幻想的,结婚,生子,工作、家务,过着平淡宁静的生活。可又怎么样呢?丈夫还是有了外遇,在谈到离婚的时候,丈夫说孩子那是他们家的根,除了孩子,你要什么都可以。于是她要了这间房子。是啊,人不能没有安身之处。有时候,柳叶想到这些,就不由地一阵恼火。我怎么可以这样子?这就够了吗?柳叶皱了皱眉,心里忽然就烦了起来。

每天,闲暇之余,柳叶喜欢在阳台上坐一坐,看来来往往的人,隔着窗户听他们说嘈杂的,聒噪的,但是却拼命捕捉的各种话。她总在猜他们的故事。猜哪个男人爱上了有夫之妇,猜哪个女人刚刚和男人离了婚,猜那个长的还不错的总自顾自絮语的疯子,曾经有个怎样的丈夫。猜别人眼里自己会是有怎样的故事。渐渐地,她注意到,对面一楼的那个男人,常常一个人,从外面回来,开了窗,或者,关了窗,一忽儿就向外走去。

柳叶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个男人了呢?自己也说不清楚。是那天吗?

那天早晨,刚出门时太阳很好,可是走不多远,忽然一片云彩过来,天就阴了。柳叶抬头看了看天,心想“真是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包儿,竟然没有带伞。回去取吧,又疑心赶不上班车,这时候雨却骤然噼哩啪啦下起来了,很密很急。正彷徨间,一顶深灰色格子雨伞伸过来,柳叶根本来不及多想,就一头钻了进去。抬头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男人。柳叶的心怦怦跳起来。两个人躲在伞下面,“这雨来得真急!”“就是,好大!”雨点儿急促地落在伞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慌乱而急躁。柳叶身子有些僵硬地躲着。几乎能够感到灰格子伞下的男人热热的鼻息。他的衣服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烟草的味道,混合着身体的温度和雨水的潮湿,很好闻。有那么一刹那,柳叶就恍惚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伞消失了。一滴雨水从树叶上掉下来,落在她的胳膊上。柳叶吓了一跳。她茫然地看着周围,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不,准确地说是小了。小到几乎令人难以觉察。然而还有,细细的游丝一般,拂到人的脸上,带着微湿的凉意。柳叶加紧了脚步,可是那个人,还是走了,走的悄无声息。或者,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难道是她的幻觉?地上湿漉漉的。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在她身边哗啦啦地驶过,水淋淋的淌了一路。

整整一天,柳叶心神恍惚。下午,她不知为什么提前下了班。一路上,柳叶有些不安。她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念头。如果碰到那个人应该先对他说一声“谢谢!”是啊!早上为什么连声谢谢都没说呢?可拐到那条小路的时候,柳叶茫然四下看了看,小路上很安静。路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个闲人,漠然地眼睛盯着某一个虚空处。不远处,几个小孩子背着书包,叽叽喳喳走过来。放学了。柳叶的目光在这些孩子身上流连了一时,心里叹一声。似乎有些失望,暗笑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

从此,柳叶就留了心。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当你的目光稍稍停留的片刻,世界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柳叶不经意的发现,那个人竟住在自己家的楼对面,不只这些,几乎每天早上,在那条小区的路上,她都会同那个人相遇。或许,相遇这个词,不是多么准确。事实上,是柳叶遇上了那个人。而那个人,对此似乎浑然不觉,总是匆匆的甚至是两步并作一步地从她身边滑过。有时她真想叫停他,告诉他那天还没说“谢谢!”可是他总是漫不经心的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就匆匆走过。当然了,也可能不是。谁知道呢?两个人,两个陌生的人,从不同的方向来,到不同的方向去,于千万人之间,在时空的某个奇妙的交叉点,遇合,然后擦肩而过。这是多么让人迷幻的事情。是啊!是迷幻。

此时对面的那间小屋,半开着窗。那个男人则在阳台的煤气灶上炒菜。他一趟一趟地进进出出,一定是在炒菜,拿一把铲子飞快地搅动着。油锅飒飒地响,葱花的焦香连同滚滚的油烟,立刻弥漫开来。过路的行人闻到了,拿手在鼻子上掩一下,猜着做的什么,挺香的。拼命拿手在鼻子上掩一下,却使劲吸一口气。柳叶无心看过路的行人,她注意的是那扇半开的窗,男人北屋的窗台上,摆着两盆花草。一只罐头瓶里,栽着一棵叫不上来名的植物,开着紫色小花。还有一只大的可乐瓶被主人从肚子中央剖开,插了几株水竹。水竹的叶子印在窗子上,一笔一笔,仿佛画上去一般。这时男人已从厨房转回了卧室窗前,拿着一块儿抹布在擦抹窗台,把花盆挪了擦,然后又挪回原处,继续擦。偶尔,男人也把抹布伸向窗外抖落几下。

四下里静静的。一滴水从衣服上淌下来,落在她的肩头,冷不防吓她一跳。

柳叶回转身,已经10点多了,感觉肚子也有些饿了,在冰箱里翻出了一包方便面,心想还得开火煮,真是懒得动弹,然后她又把方便面放回了冰箱,又翻出了一盒天津特产水蜜糕点。虽然她不爱吃甜食,但是临时充饥就别挑剔了。这盒糕点还是长征上次出差给她买来的。

长征这个人,怎么说呢,按照世俗的标准,是成功的。论事业是单位的副总,论家庭有一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车、房子,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可对长征,她就总是有不安适的感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算起来,同长征的交往,快三年了。三年里,有两年多,长征在追柳叶。柳叶的态度是,若即若离。只这一点,越发地令长征着迷。柳叶不是那种有心计的女人,故意地让男人费尽周折,百般不得。柳叶有自己的做人准则。凡事,她都要过了自己这道坎。有时候,柳叶也不禁想,何苦呢?尤其是夜里,柳叶躺在洁净淡雅的床上,她的心就像夜色一样静静地流淌,然而只有她知道,这夜色的深处,是汹涌的暗流,奔放而动荡,令人眩晕。然而她看着月光从窗子里照过来,落在她的枕边,她半阖着眼,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柳叶老是想起刚离婚的日子。大概,人总是这样,喜欢在生活稍稍安定以后,回味之前的种种苦楚,也带了一种自怜。当然,柳叶现在,说不上多么好,也说不上坏,在长征的庇荫下,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平淡也安宁。不像那时候,家庭崩溃,单位又面临减员裁员失业的境地。那时候,她才知道,对于生活、对于婚姻,是多么的残酷。她拉关系请客送礼,疲倦地周旋在人际关系之间。甚至,几天下来,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复。而今都过去了。有了长征这棵大树遮阴凉。工作总算稳固了。这令她稍感安定。在这个城市里,她是无数个平凡人中的一个。上班,下班,不多的娱乐,欲望。每天光鲜地出入在人群,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她才生出那么一种薄薄的优越感。可是。谁会想到呢,回到家里,面对无边的夜晚,她有着怎样的生活?有时候,晚上,站在阳台上,看着人家窗子透出的点点灯光,闻着饭菜的香味,听着女人的斥责声,特别是小孩子的尖叫,她都忍不住鼻腔里泛起一片酸楚。这个时候,她就茫然得很。她总会想起自己的孩子,还有以前那样的相夫教子、其乐融融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异常的萎顿。索性歪在床上,不去想这些问题。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拿过一本书,可是刚翻了两页,手机“叮”的一声,是短信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絮,她想一定是长征的短信,她不想看这些短信,这些年,一个人,在这个尘世,特别是男人,她什么没有遇见过?如今,偶尔回头看看,不免让人有些失望、恨憾。

柳叶侧起身子,把脸在手肘上枕着,太阳穴一跳一跳,清晰得有些怕人。坐起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酸麻了,像有虫子在细细地啮咬。柳叶伸了伸手臂,把脖子转一转,慢慢踱到阳台。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特别愿意到阳台上瞭望。阳光泼辣地射进来,柳叶暖暖地站在窗前,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看去。那间小屋的窗虚掩着,不见屋主人活动的身影,四下里很静。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想起那个男子。想起那男人深灰色的格子伞。那男子,也不过四十岁的样子,很周正的一张脸,平头,称得上清爽,眼神从容,每天他都从小区那个铁栅栏门里出出进进。他什么时候来这个小区的?以前怎么没看到呢?他是干什么工作?自始至终,柳叶没有发现他生活中有女人。这让柳叶感到莫名的高兴。那么,这个小屋,就是这男人栖身的家了。男人的孩子呢?柳叶发了一会子呆,怅怅地关上阳台门。

回到床上,柳叶把头靠在沙发上,慢慢喝了一口酸奶。手机又叮地响了一下。柳叶把手机拿过来,却不是长征。是房屋买卖信息。不知怎么,柳叶也有些失落。她这才知道,在她的生活中,长征似乎成了一种习惯,长征的骚扰,或者叫作追求也好,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个发现令她恼火,同时也有一种微微的喜欢。长征是喜欢她的,这一点,她可以确定。可是,她不能确定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长征。而且,他背后的那个家庭,他的妻子———他是认真的吗?或者,是在尝试一场感情游戏?理智地讲,长征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可是,有时候,柳叶承认,自己有时候很理智有时候又很不理智。为这一条,柳叶对自己是又气又恨。

下午,柳叶去了一趟超市。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柳叶提着大包小包,不时地停下来换换手。柳叶不知为什么今天特意绕道,绕到了男人的檐下,在路经那男人的窗前时,柳叶慢了下来。柳叶想,如果能遇到那个男人,一定要为那天的事儿说声“谢谢!”可是屋里静静的,不见人影。房门紧闭,窗台上的水竹,在风中微微摇曳。这是一个老住宅区。这样的周末,人们三三两两从家里出来,坐在小马扎上,聊天,下棋,也有的,只是那么坐着,定定地,一对年轻人,在路边的花圃旁,拥在一起,半晌一动不动。老人们看了,就把头扭过去,叹一声,如今的孩子,简直是——然而又笑了,笑得有些恍惚。夕阳正把最后一线光辉一点一点收起,黄昏慢慢降临了。来往的行人,走过去老远了,还要回头看她一眼。莫名其妙。她心里骂了一句。人们或许是想,这么一个华服的女子,站在人家的窗前,提着一大包东西,她要做什么?想到这,柳叶忽然感到一阵气馁。

太阳一点一点掉到楼房后面去了。小区里慢慢热闹起来。外出的人们都回来了,自行车叮当响着,人们提着大包小包,踢踢托托上楼,抱怨着交通,还有闷热的天气。层层叠叠的灰色的楼顶,连成一片。院子里,谁家楼前的一小片地,用篱笆围起来,种了辣椒和茄子,繁茂地长着,是热闹的市井气息。远处,一个声音传过来,遥遥地,带着几分欢快和苍凉,卖豆腐嘞——卤水点的豆腐嘞——唱歌一般。柳叶躲在黑影里,轻轻笑了一下。天就要黑了,这做生意的,真是勤勉。这时候,忽然一个身影,一个健硕的身影,一个散发着魅力的身影,出现在小区的楼距间,叫停了那个戴着白围裙白帽子,推着三轮车卖豆腐的。他上身光着,但是颈间却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快步来到卖豆腐的车前,说着什么。柳叶有那么一霎那后悔离开了那个窗前,她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个魁梧的身影,浑身的肌肉一块一块饱绽出来,在黯淡的天色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泽。黑影中,柳叶的脸慢慢红了。柳叶刚想奔上前去,也想买一块儿豆腐,却见那男子,拎着一块儿豆腐往回转了。天色越发黯淡下来。远远近近的树木,沉默地站着,黑黢黢的,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气息,令人着迷。

整个晚上,柳叶心神不宁。晚饭是水果沙拉,还有一盒酸奶。这段时间,她正在减肥。其实柳叶也不胖。在她这里,减肥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或者说一种时尚。其间,长征来过几个短信,她没有回复。无非是,问她在做什么,想他没?柳叶忽然对长征,对自己同长征的关系,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倦和悔恨。她忽然很在乎孤独后的陪伴,很需要一个懂她的听众,很想和什么人说说话儿,什么人呢?想来想去自己也没想清楚。她躺在床上,拿着电话又放下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又想到了对面楼的那个男人。

夜里,柳叶做了一个诡异的梦。她和一个人,藤一样地纠缠了一夜。她尖叫着,耳边,有呼呼的风声,还有喘息,呻吟,模糊的呢喃,有一种蚀骨的力量,慢慢把她融化,她变成了一条河,澎湃,汹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窗帘漏进来,屋子里的家具正慢慢显出轮廓。柳叶半闭着眼,身体里的潮水还没有完全平息。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枕头的边缘,盛开着半朵牡丹花,有一种令人心疼的妩媚。

洗漱的时候,柳叶还在想着夜里的梦。想着梦里的那个人。她忽然心里一跳。她想起来了。那个男人,竟是楼对面的那个人。真是要命。她深吸了一口气,满嘴的牙膏沫子,带着一股柠檬的味道,清新而锐利。柳叶喝了一口水,让它们在喉咙间汩汩地盘桓,良久才慢慢地吐出来。柳叶忽然很生自己的气。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开龙头,掬了一捧水,劈头盖脸洒下来,弄了一身的水珠子。手机在客厅里唱起来,她知道是长征,她不知哪来的决心和勇气一下把电话掐断了。然后,她自顾在梳妆台前精心描画着。今天是周一,若能遇到那个男人,一定要主动说话了,可是,同他说什么呢?柳叶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也许,应该问问他,他叫什么,在哪里上班,他做什么工作,最主要的是问问他的电话……对,就是这些。当然,也许,还可以谈一谈别的。

光线慢慢明亮起来。柳叶把窗子打开,天色有些阴,但空气扑面而来,却清新宜人。对面男人的窗户还紧闭着,可能就要上班了,不便打开了。窗帘已经拉开了,男人一定在家里了,窗台上的水竹还静静地守候着。

每天七点半准时出门,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小路上多了上学的学生和上班赶路的人。柳叶慢慢走着,她还在想着那个梦。想着想着,她的脸慢慢烧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做了那样的梦。真是要命。她想努力回忆起那个人的容貌,竟然是想不起来了。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高高的个子,略显清瘦。还有他的神情,从容,淡然。这个时候,柳叶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小区大门,那个人还没有出现。柳叶在门口立了一时,又转过身回头望了一眼,那条围着栅栏的小区小路。幽深曲折,像一个令人费解的谜。一只鸟在树上唧唧叫了几声,沉默了一会儿,又叫了几声。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正是上班的高峰,整个城市仿佛一条沸腾的河流。雨终于下起来了。细细的,斜斜地飘在人的脸上,湿润润的。柳叶喜欢这种微雨的感觉。有一种朦胧、飘渺的美,如果还能同一个人,同一个心仪的异性共一个伞下那该是多么浪漫惬意的事啊!她惊讶地发现,她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是的,期待。柳叶至今还想不出更恰当的词语。比如现在。雨细细洒着。柳叶并没有拿出雨伞的打算,尽管,她那把小巧玲珑的紫色雨伞就在她的包里。然而今天,这个时候,她宁愿让雨水从里到外把自己淋湿,浇透。

空气中,有一种东西潜滋暗长,潮湿,骚乱、迷蒙,疯狂。这样的雨季,这样的雨季正如雨水一样沙啦啦打在她的身上,头上,轻柔也有清凛的痛快。忽然,柳叶看见一顶深灰色格子雨伞,在前面花店的门口一闪。柳叶的心怦怦跳着。她奔跑起来。直到这个时候,柳叶才发现,原来,她是多么强烈地渴望遇上那顶灰格子伞。她顾不得上班了,在这个微雨的清晨,遇上他,看他一眼,同他一个伞下,说上哪怕就一句话也是好的。或许也只有在一个伞下才能共语。柳叶的高跟鞋敲打着路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双漂亮的红色皮凉鞋,看来是要毁了。还有上身红色的绸衣也要毁了。风把柳叶的头发吹起来,还有她的长裙,飘飘曳曳,简直要飞起来了。灰格子雨伞在雨雾中一闪一闪,像一声飘摇的音符。一直到那个十字路口,却忽然不见了。柳叶站在雨中,看着迷蒙的雨幕,感到异常的迷茫和绝望。一辆汽车疾驶而过,溅起一地的水花,弄了她一头一脸。满耳的雨声,喧嚣,嘈杂。忽然柳叶眼睛一亮。她又看到了灰格子雨伞。那顶灰格子雨伞,在这个雨的世界里,是那样的显眼,带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柳叶飞奔起来。灰格子雨伞,朝着十字路口向左的方向,迤逦而去。红灯,久久的红灯。柳叶站在马路的这一侧,眼睁睁看着灰格子雨伞越飘越远。雨天上班的高峰,这个路口一直纠结。红灯像一种暗示,闪烁不定。柳叶心头漫上一层深重的焦躁。警察笔直地站在雨篷下面,面无表情。在车流的间隙,柳叶飞快地冲过斑马线,汽车嘎的一声停住了,紧跟着是司机的咒骂,还有警察气急败坏的喊声。然而,柳叶顾不上这些。人们惊诧地看着一个女人,长发,长裙,红衣湿淋淋的,在雨中奔跑。他们一定在想,这个人,也许是疯了。柳叶顾不上这些了。今天,她是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追上那顶灰格子雨伞,还有,伞下那个人,那个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理由?这么多年了,她循规蹈矩,在既定的秩序内生活。她累了。她不想干了。今天她想干的事,不需要任何理由。

柳叶紧紧跟着灰格子雨伞,七拐八拐,一直走进花园的深处。停下了。因为柳叶惊讶地发现,一位穿红衣的女子住进了灰格子伞下。柳叶呆呆的站在那里,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他们忽然相拥着调转回头,正对着柳叶这边走来,那女子清丽、端庄,一张甜美的笑容在伞下盛开。当柳叶把目光挪到了那个男人身上时,让柳叶崩溃的是,那个男人竟然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他。真是要命。慌乱中,怎么连伞下的人都没有看清就疯了一样地追?

雨还在飘。雨中的街心花园,寂静,空旷。望着那一对远去的甜蜜身影,柳叶长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喔,这要命的灰格子伞。

〔责任编辑 李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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