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蕻良:谁的负心,谁的忠贞
2014-09-18周彦敏
周彦敏
端木是小三吗
端木与二萧(萧军、萧红)原是朋友,萧红与萧军分手之后,选择和端木生活在一起,这让很多人将端木视为插足两人感情的第三者。
作为一个“第三者”,他必须得心怀叵测,为攀附名流,专门破坏人家的婚姻与感情,“将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萧军语),同时兼有自私冷漠,始乱终弃,最终让萧红自食恶果,生活在寂寞痛苦之中,这样才让二萧之间的爱情传奇更让人叹惋,也让萧红的人生更加悲情。
几年之后,萧红果然客死香港,仿佛也应验了当初人们对萧红离开萧军之后的那种担忧,特别符合将端木蕻良视为不光彩的第三者的剧情预设。
萧红与端木的爱情始于何时?那个具体的时间节点我们今天已经无从考证了。让我们先听听当事人自己怎么说的。1938年5月,在武汉举行的端木蕻良和萧红的婚礼上,胡风(原名张光人)提议新人谈谈恋爱经过。萧红的回答恳切却也不乏苦涩,她说:“张兄,掏肝剖肺地说,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式的恋爱历史,是我在决定与三郎(萧军)永远分开的时候才发现了他。我对他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只是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这种情况的人,还要什么名分,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满足了。”
按照萧红的这个说法,她是在决定与萧军分手之后才发现了端木,这大约是直接否定了端木是“第三者插足”说,为两人的感情公开正名。
历来女人救赎自己,都得通过男人,杜十娘想通过李甲,白娘子想通过许仙,崔莺莺想通过张君瑞,尤三姐想通过柳湘莲。萧红的自我救赎,第一次通过萧军,这一次,她希望那个人是端木蕻良。
其实,萧红与聂绀弩在西安的几次深谈,有关萧军的话题,只是其中的一个内容,而另一个重点,则是端木。说起来,萧红公开谈论有关自己与端木之间的事,聂绀弩是第一人,足见其在萧红心目中的地位。或许也可以看成是萧红对自己的新恋情究竟会在朋友圈中引起什么样的反应,而进行的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聂绀弩的敏感反应让萧红很不自在。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萧红与聂绀弩在西安正北路上悠闲地散步、聊天。萧红穿着酱色的旧棉袄,外披黑色小外套,毡帽歪在一边,夜风吹动帽外的头发。她一面走,一面用手里的小竹棍儿敲那路边的电线杆子和街树。
聂绀弩觉得她心里不宁静,说话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走路也一跳一跳地,脸白得跟月色一样。他以为萧红的不宁静是为情所困,为情所苦,所有这一切,都因萧军而起,是在为他烦恼。但恐怕聂绀弩是误会了。
那时候,在萧红心里,萧军已是过去式了。而她对端木,感情已经萌生,心意尚未挑明。萧红的忐忑,不仅仅有端木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忧虑,更担心的,应该还是周围的朋友怎么看待这场情变,以及她的选择。
与萧军的事,只不过是个引子和铺垫,她兜兜转转,最后,话题终于落在了端木身上。那才是那次萧聂夜谈的重点。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萧红随即举起手里的小竹棍儿给聂绀弩看,“这,你以为好玩么?”“今天,端木要我送给他,我答应明天再讲。明天,我打算放在箱子里,却对他说是送给你了,如果他问起,你就承认有这回事,行么?”
聂绀弩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
他自以为知道萧红讨厌端木蕻良。因为她常说他是胆小鬼、势利鬼、马屁鬼,一天到晚在那里装腔作势的。
在萧红的口中,端木身上有三个鬼,比周作人还多一个呢。只怕是聂绀弩这时不仅也忘记了中国修辞,还忽略了女人会有口是心非的情感表达习惯。
萧红说端木是“胆小鬼、势利鬼、马屁鬼”,在我看来,或许并不像是对其人品的认真界定,更像是一个女人陷入爱情时对所爱之人的宠溺之语。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向来是国人擅长的情感表达方式,表面看上去是否定对方,实则心里喜滋滋地不把对方当外人,类似于“冤家”“死鬼”那样的亲昵称呼。
被淡忘的那场婚礼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肯定与赞美,就是肯娶她。
端木准备给萧红一个正式的婚礼。时间定在1938年的5月下旬。
按照一般标准,萧红并不是最佳的结婚对象。她先后与两个男人同居,现在又怀着萧军的孩子,这样的女子,在婚恋市场上并无任何优势,不被男方家人接受是太正常的事。
端木老家虽然远在山高水长的辽宁昌图,但在武汉并非没有亲友,此时其三哥曹京襄就正在武汉。
曹京襄当时在浙江上虞为官,其女友刘国英及其家人都在武汉。这年5月初,曹京襄请婚假从浙江上虞来武汉与刘国英举行订婚仪式,大宴宾客。此时,曹京襄得知一直散漫如闲云野鹤的小弟忽然要和萧红结婚,十分诧异,他不明白才华横溢、前途似锦的弟弟为什么偏偏要娶这样一个一脸病容,还怀着身孕的女子。
端木蕻良本姓曹,端木蕻良是他的笔名。端木出身满族贵族之家,家境殷实,曹氏家族原是关内汉人,入关在旗二百余年,在当地声名显赫,其祖父、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但其母出身卑微,因容貌秀美而被抢掠到曹家为妾,生下四个儿子。端木是最小的儿子,与母亲感情深厚,也最受疼爱。
曹京襄兄弟情深,端木的婚事,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为说服端木,曹京襄打出亲情牌,以母亲亦不会同意为由来力劝弟弟慎重。
但端木心意已决。
与萧红结婚,端木是经过了一番斟酌和心理挣扎的。开始两人只是谈得来,可他却并没有与萧红谈婚论嫁的打算。萧军从延安返回西安后,萧红断然提出分手,情急之下,萧军欲找端木决斗,被萧红喝止,由此,三人之间的情感关系随之公开,让端木再无后退的余地。“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要站在萧红这方。”晚年的端木这样回忆道。
其实,端木的内心并非没有迟疑过,他坦承:“实际上,我一直没有结过婚,萧红年龄还比我大,身体还那样坏,我当然也有考虑。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与萧红结婚,要不然会把她置于何地?”endprint
当然,让端木做出结婚决定的原因,也并非仅仅只是出于道义上的考虑,他对萧红也是很有感觉的。这一点,从他晚年对来访者深情回忆当年在上海初次见到萧红时的情形便知一二。在萧红离世近半个世纪后,端木回忆那次初遇的印象,不仅细节历历在目,而且神情里依然充满着经年不退的激赏与深情。
那时候,萧红已经因《生死场》名满文坛,而端木蕻良尚寂寂无名,他曾在法租界的一个公园里,远远看见萧红与萧军、黄源等人在散步,一群人边走边谈,风度潇洒的文人行状很是惹眼。当时端木蕻良已读过萧红的小说《生死场》及《商市街》那些自述性散文,对萧红的才华早已倾倒,对她不幸的身世也多有怜惜,对她那苗条、柔弱、“不具寿相”的身姿更是印象深刻。那天,端木并未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地望着,默默地注视着萧红裹在大红衣服里修长、病弱的体态逐渐远去。
那是1936年的夏天,当时的萧红还不认识端木,更不知道远处曾有一双灼热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年那无意中的第一眼,或许就是端木日后认定萧红的理由。
端木认为萧红一再被男人欺侮和轻视,与没有举行过正式的婚礼有关,他要给萧红一个女人应有的尊严。端木要求三哥替他隐瞒,不要告诉母亲萧红的真实情况。曹京襄见端木主意已定,也只好由他,并给端木留下一笔结婚的费用,自己回浙江上虞了。
但这场婚礼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三哥不在武汉了,端木想请三嫂的父亲刘秀瑚作为男方家长,担任证婚人,老人一听萧红的情况,当即摇手拒绝,经劝说才勉强答应。他说,端木蕻良是个作家,但也不能把婚姻当儿戏,哪有头婚这样择妻的?连个忌讳也不避。
不怪曹京襄的岳丈不乐意为端木证婚。虽说君子当成人之美,可这情况着实让人为难,年轻人可以不拘俗礼,长辈却不能不知轻重。
结婚从来都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联姻。萧红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但端木却亲友众多。请容我在这里八卦一下,萧红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曹家人心里一定也是有过疑问的吧?如果是端木的,他要对此负责,决定与萧红结婚,那还可以理解,可如果不是,这叫什么事儿?谁家愿意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其实两人承受的压力不仅来自端木亲友一方,二萧原来的朋友们对这婚事也都侧目以对。
萧红与端木结婚,当时承受了怎样巨大的心理压力,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无论如何,这一场非议中的婚礼还是在1938年5月下旬在汉口大同酒家如期举行了。婚礼当天赶到大同酒家祝贺的,主要是端木蕻良在武汉的亲友和艾青、胡风等文化界的朋友,共有十多个人,坐了一个大圆桌。刘秀瑚老人做证婚人,胡风担任司仪。
从事后众人的反应来看,萧红与端木的这场婚礼,却完全没有达到相应的效果,不仅作家蒋锡金、张梅林等人日后一直对他们已经结婚的事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其他朋友也多是视若无睹,讳莫如深,骆宾基在萧红去世之后撰写她的首个传记《萧红小传》时,甚至罔顾萧红与端木是合法夫妻的事实,直接将端木说成是萧红的“同居者”,而将曾是同居者的萧军视同其丈夫,无论是他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端木的确切身份都被遮蔽了。
二萧分手后,分别结婚的时间大体相当,一个是当年的5月下旬,一个是6月2日,可萧军的婚讯传来,胡风夫妇是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用梅志的话说就是:“我们衷心祝愿这一对新婚夫妇天长地久,永远幸福!”这与当初听到萧红要与端木结合时居然当面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的尴尬相比,真有天壤之别。这种区别对待,对他们而言,并非是刻意为之,而是下意识的自然流露,可越是这样不经意,就越让人难堪,从萧红的角度望过去,必定会感觉有不被认同的委屈与刺痛。
保守多年的伤痛与秘密
从1940年1月17日乘飞机抵港,到1942年1月22日在战火中凄凉谢世,萧红在香港正好生活了两年。在这生命的最后两年里,萧红完成了一个作家最美丽的绽放,同时,也经历现代作家中最动荡和不幸的悲惨枯萎。这样的燃烧与萎谢,让人欷歔不已。
而在香港时期,萧红恰恰是与端木生活在一起。
萧红一生留下众多谜团,她与端木的关系便是其中之一,有关她与端木的爱恨情仇,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在大陆几乎所有关于萧红的回忆文章里,端木都是一个非常猥琐的形象,自私,怯懦,麻木不仁,不仅在精神上虐待她,还在战火中遗弃她。因为萧红最终惨死香港,人们迁怒端木,继而对于他们存续了四年的婚姻生活,也大多视若无睹,对端木的为人更是众口一词地嗤之以鼻,偶尔有一两篇正面记述两人夫妻情深的文字,不是因为作者人微言轻,就是寡不敌众,或因是端木近亲,而被淹没在对其口诛笔伐的众声哓哓之中。
让端木背负骂名的主要原因,是萧红在香港沦陷时病逝,而在战火中,据说端木置病中的萧红于不顾,欲独自突围回内地,这是骆宾基给出的说法。骆宾基是萧红临终时在场者之一,也是第一个为萧红立传的人,他在《萧红小传》中对端木的描述,更是让端木成为众矢之的。
面对众人的谩骂与非议,端木本人竟然淡然处之,从未正面公开替自己辩解,只是在回答对他与萧红之间关系的质疑时,用与美国学者葛浩文相同的逻辑来反证两人的“琴瑟和鸣”:
一对夫妇天天吵架,不可能和他们的创作成正比例。或者说,夫妇不和绝不是创作的动力。排比一下我们的创作产量质量,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的。
因为不曾正面释疑,人们对端木的解释不以为然。
端木与萧红在香港时期的生活,因为脱离了内地人的视野,很长一段时间都因其隔膜而显得比较神秘,人们大多是从其给友人的信里流露出“寂寞”情绪的只言片语里得出其生活不幸的印象。
一段维持了四年的婚姻,果真就像人们说的那么不堪么?
端木选择与萧红结婚,所图非实,既不是爱其有天使般的容颜,也不是因其有显赫的声名财势。一个非财非貌的婚姻之所以成立,大约就只剩下有“情”这一个理由了,无论这情是“才情”“同情”或者“爱情”,一旦关情,就有了那么一点超凡脱俗的意味。endprint
当事人越是沉默,人们越是好奇。
1975年,刘以鬯曾专门就这一敏感问题请教周鲸文(当年香港的东北民主运动负责人):“骆宾基在《萧红小传》中,说日军攻陷香港后,正在病中的萧红曾经对友人说过这样的话:‘端木是预备和他们突围的,他从今天起,就不来了,他已经和我说了告别的话……此外,萧红还表示不能跟他共患难。依你看来,端木蕻良这种打算有充分理由支持吗?”
周鲸文的回答简练而实在:“端木初时,有突围打算。后来因萧红的病日渐加重,改变了主意。”
1976年1月4日,香港学者刘以鬯和周鲸文之间还有如下问答:
问:萧红病重,端木蕻良站在床侧哀哭,而且对萧红说:“一定要挽救你。”从这一点来看,端木付给萧红的感情并不虚假。你的看法怎样?
答:两人的感情基本并不虚假。端木是文人气质,身体又弱,小时候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养成了“娇”的习性,先天有懦弱的成分。
而萧红小时候没得到母爱,很年轻就跑出家,她是具有坚强的性格,而处处又需求支持和爱。这两种性格凑在一起,都在有所需求,而彼此在动荡的时代,都得不到对方给予的满足。
问题在于,安顿于思豪酒店后,端木到底有没有离开萧红?离开了多长时间?又是为什么离开的呢?
1980年6月25日,端木在北京接受葛浩文访问,说起这段经历时,他先是哽咽,后竟放声痛哭,不免让人诧异,可对于那几个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依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或许,那是他最不愿说出的隐痛。
1996年10月5日,端木与世长辞,这些疑问似乎要随着他的辞世而成为永久的秘密。对于萧红爱好者而言,这些疑窦得不到当事人的回应实在难以释怀。2009年11月,萧红研究者章海宁访问端木后来的妻子钟耀群,再次追问原因。
这一次有意外收获。钟耀群坦承当年在思豪酒店安顿后,端木确实离开过萧红一周左右。说到离开原因:“钟耀群哭了起来,她说端木多年来一直不愿意说,因为端木回酒店时发现了骆宾基与萧红的私情,他的感情受到了伤害,他在愤怒中跑了出去。但后来端木想到萧红在病中,他不忍心丢下萧红,又回到了萧红身边。端木对萧红非常敬重,他不愿意再提及此事而伤害萧红。”
答案终于揭晓,令人大跌眼镜,同时又有“原来如此”的恍然。而此时,距离端木去世已过去了十三年,距离骆宾基去世已过十五年,而萧红长眠地下更是已达六十七年之久了。这个伤痛与秘密,端木自己保守了五十四年,直到去世。
谁是埋葬萧红的那个人
萧红与端木的婚姻,一度显得有些神秘,尤其是他们在香港的生活,由于脱离了内地朋友们的视野而不被人熟知,大陆读者对萧红在港生活的了解一度只依赖骆宾基的《萧红小传》,而其中对端木的评价又多为负面,让端木蒙羞。端木本人对外间的议论基本坚持“沉默是金”的态度,倒是其身边的亲友后来尽力为端木辩诬。或许,端木与萧红的感情,既不像骆宾基描述得那么不堪,也并非曹革成与钟耀群等端木亲友笔下那般和美,在香港与端木和萧红接触较多的周鲸文曾经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虚假,但觉得他们之间也有隔阂。恐怕这才是比较公允的看法。
婚姻是两人之间的事,有隔阂不能全怪其中一个人,无论是萧红还是端木,本身都有值得省思之处吧。
但无论如何,端木是最终埋葬了萧红的人,这一点,是板上钉钉,确定无疑的。
那天亲殓萧红的是香港的马超楝先生,后来,他曾经写过一篇《殓萧红》的文章,发表在1949年的《周末报》上,为我们留下了有关萧红入殓那些让人心痛的细节。1942年,马超楝任日本占领的香港政府卫生督察,负责处理港岛地区的尸体收集和埋殓事务。日军占领香港初期,由于粮食奇缺,对市民采取镇压强迁政策,以减轻压力,搞得市民惊慌不已。当时被杀死饿死的市民很多,如果死亡者无人认领,日本控制下的政府即派人将尸体倾倒在西营盘高街陶淑运动场,那里成了堆放尸体的万人坑。
那天,马超楝按常规带领工人和车辆到圣士提反女校,遇见一位有北方口音的人,自称端木蕻良,是死者萧红的丈夫,要求马先生协助安葬亡妻。马超楝也是个文人,而且是萧红与端木作品的爱好者,香港沦陷以后,迫于生计才谋了这份差事。他很同情这个年轻的女作家,破格予以优待,用医院的毛毡来遮盖萧红的遗体,并将尸体放置在尸车的特别车厢里,与其他尸体分隔运走。然后,又指点端木如何向当局有关部门交涉火化的手续。端木通过日本朝日新闻社的随军记者小椋,到日军占领当局办出了死亡证、火葬证和骨灰认领证。
香港当时有两个火化场,一个是给市民用的混体火化,另一个在东区跑马地的背后,是日本人专用的,单炉火化。1月24日,由马超楝安排萧红遗体在日本人专用的火葬场单体火化,端木给印度籍的司炉工递上小费,令其精心烧殓。当时骨灰盒也供不应求,端木只好敲开一家古董店,在老板诧异的眼神中,买了一大一小两个素色的古董瓶,把骨灰分放在两个罐子里。后来分葬于浅水湾畔的丽都花园附近和圣士提反女校后山东北方向的山坡上。
端木并非生活能力很强的人,生活一向马虎潦草,粗疏随意,为萧红能做到这样细致周密,可见也是用了心的。
骆宾基似乎并不知萧红的骨灰被一分为二。根据丁言昭在《萧红传》里记载,骆宾基说浅水湾葬的是衣冠。直到1957年7月,香港方面终于在浅水湾挖出了萧红的骨灰,这一说法已被否定。
如果当初骆宾基参与过浅水湾的骨灰埋葬,应该不会有这衣冠冢之说。或许,掩埋萧红的人,本来就没有他?
端木自己的原话是这样的:“当时,大地硝烟很浓,我都是步行,爬过山路。加拿大前几天参战的一团人全部战死,仍血腥扑鼻。预先写了‘萧红之墓的木牌,捧着骨灰瓶走到浅水湾,用手和石头挖地。”未言及有骆宾基。
萧红葬于浅水湾的骨灰,1957年8月3日迁到了广州的银河公墓,而圣士提反女校山坡上的墓,至今未被发现,成为萧红生活史上的最后一桩悬案。
萧红生前与广州并无瓜葛,最终竟长眠于五羊城,也是一种奇异的命运。
多年来,萧红的家乡一直致力于将萧红墓迁回呼兰,与广州交涉无果,1992年,在萧红逝世五十周年之前,时任呼兰县文化局局长的欧阳新国和萧红故居纪念馆馆长孙延林一起到北京征求端木蕻良的意见。当年撤离香港时,装有萧红手稿的箱子遗失,但萧红的遗发端木一直带在身边自秘。在萧红家乡人面前,端木将自己珍藏了五十年的萧红遗发贡献出来,当年11月,萧红青丝冢在呼兰西岗公园落成,萧红的家乡,终于建成了萧红墓,而墓碑上的“萧红之墓”四个字,仍为端木所题。
端木对萧红的深情,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萧红死后,端木做到了十八年不娶,每年清明节都写悼亡诗祭奠萧红,去不了香港和广州,就把悼诗寄给朋友,委托他们到萧红的墓前祭扫,戴望舒和秦牧就曾先后接受过这样的委托。1944年,身在贵州遵义的端木致信香港的戴望舒,希望他能代为照看浅水湾的萧红墓,为此,戴望舒专程去了浅水湾,还曾写下过一首《萧红墓边口占》,尽管只有短短四行,但有人称它为一首“伟大的诗”: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偷放一束山茶花,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1987年11月4日,端木带着钟耀群,一起到广州的银河公墓为萧红扫墓,并献上亲自填写的《风入松·萧红扫墓》,表达对萧红的深情:
生死相隔不相忘,落月满屋梁。梅边柳畔,呼兰河也是潇湘。洗去千年旧点,墨镂斑竹新篁。
惜烛不与魅争光,箧剑自生芒。风霜历尽情无限,山和水同一弦章。天涯海角非远,银河夜夜相望。
1996年10月5日,端木蕻良在北京去世。1997年5月10日,钟耀群带着端木的部分骨灰飞赴香港,13日,她来到圣士提反女校,将端木的骨灰撒在埋葬着萧红的校园中面向东北方向的山坡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