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光

安宁

我时常怀念过去的好时光，那些没有我的女儿阿尔姗娜的好时光。尤其，当我被她折腾得焦头烂额、几乎失去自我的时候。

那时我和爱人常常悠闲地去看一场电影，喝杯咖啡，在乡间小路上牵手散步，聊一聊文学。或在周末的时候，躺在床上上网、聊天、吃零食。有时就坐在一棵树下，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发呆，什么也不想。我觉得那时真是幸福，时间大把大把的，连吵架都甜蜜悠长。那些关于工作的、人生的、家人的烦恼，而今看来，也都不值一提。那时总会抱怨工作太忙，写作太累，但从未想到，养育一个孩子的劳累，要比工作辛苦许多倍，以至于我常常觉得工作在养育孩子面前，几乎就是小菜一碟。

而今我和爱人，再也没有了两个人的快乐时光。几乎每天早晨四点，我都在阿尔姗娜的哭声中醒来，而后睡眼惺忪地掀开衣服，将奶头塞到她的嘴里，并倚在床头，抱着她哈欠连连。而当她吃完奶，没心没肺地睡了，我又要为了她有足够的乳汁吃，完成夜间吃饭的任务。至于帮她换尿布，洗尿布，擦屁股，喂奶，陪玩，那更是绝对的力气活儿。我常常一边用最大的耐心将一个玩具晃得震天响，一边忍着不让自己发脾气，因为我还要工作，还要挣钱，还有许多未曾实现的人生理想。

曾经有一天，当我们为婴儿的衣服需要洗几遍的问题吵闹不休的时候，楼上比阿尔姗娜大一个月的男孩的外公，也在同一时刻，因无法忍受这样被困住的生活，正与女婿大吵大闹。男孩的母亲摔门而去，而我，也将门砰一声关上，用放声大哭，来发泄心中对美好生活不再的痛苦。

时间都跑到哪儿去了呢？那些两个人的安静时光，都躲藏在哪里呢？既然生了孩子如此忙碌且不快乐，人为什么还要生儿育女、不息繁衍？世界上有没有一种生活，是完全符合我们理想的模式？我们又为什么要拼命上班，然后雇佣保姆照顾孩子，并忙到连孩子哭了都顾不上去看？人人都说养育孩子是真正的人生的修行，那为什么要选择这样自我折磨的方式抵达？难道两个人安静地牵手行走，不也是一种人生的幸福？每每喂奶可以清闲片刻的时候，我的脑子就总是被这些缠绕在一起的问题充满。我急切地想要寻到答案，却总是被阿尔姗娜的哭声打断，并忘了继续追问下去的理由。

我只有在阿尔姗娜的笑脸里，在她吃饱喝足后伸伸懒腰的舒适神情里，在她一月飞长三斤的体重上，在她一个人自娱自乐的乖巧模样中，在她睡着后四肢横陈的慵懒里，一次次地确认养育一个孩子的理由，那便是爱的传递。我第一次意识到母爱的力量，意识到自己也曾像阿尔姗娜一样，有完全将自己托付给父母的襁褓时光。我注视着她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就像注视着摇篮里的自己，那些过去的好时光，都成了前朝往事，遥远得犹如自己的前世。而此时此刻的生活，与一个小小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每一个瞬间，才是人生中更为丰富饱满的旅程。

我问养育过三个孩子的母亲：“人为什么要生孩子？”母亲说：“不生孩子，挣了钱给谁花呢？”我说：“给自己花啊，那将多么幸福！”母亲说：“挣钱只给自己花有意思吗？当你老了，走在路上，人家会说，瞧这个人，无儿无女，孤单一生，多么贫穷！”

我想我会与阿尔姗娜再走上一程，方能完全地明白那位母亲的话。就像而今，十月怀胎也成了过去的好时光，那么，阿尔姗娜吃饱喝足后，天真地冲我笑啊笑的甜蜜时刻，也定会在某一天被我重新忆起，成为人生中一抹最温暖柔软的橘红。

（摘自《北方新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