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太“人文学科”了?
2014-09-18
徐贲
2014年9月1日的《时代》(Time)杂志,刊登了专栏作家朱尔·斯泰因(Joel Stein)寄语大学一年级新生的文章《人文学科,太人文学科》(Humanities, All Too Humanities),呼吁学生应该多多学习“伟大著作”而不是伟大的应用软件。
斯泰因的文章题目套用了尼采的书名《人性的,太人性的》(Human,All Too Human),这是尼采为纪念伏尔泰逝世100周年而写的,是一部格言体的著作。尼采肯定人性中值得肯定的方面,希望挖掘人的潜力,使人类变得更优秀,精神更自由;但他同时又尖刻地讽刺和挖苦人性的弱点和缺点。人的这种复杂矛盾便是“人性”。
斯泰因的文章针对的是美国大学的现状,不是哲学意义上的人性。他要说的是,虽然多数大学生在学校里选的是非人文学科专业,但是,大学有责任招收更多的人文专业学生,并为所有学生提供更多人文学科的教育。偏废人文学科教育就像偏废人性的恶或善一样,得到的不是“完整的人”,而只是残缺之人。
在美国大学里,“人文学科”是个宽泛的概念,传统上是指以观察、分析及批判来探讨人类情感、道德和智识的学科,比如哲学、文学、艺术、历史、语言等,但也包括像心理学、妇女与性别研究这样的学科。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人类学、传媒学等,则更多地被称为社会学科。虽然学生大部分选择科学、技术、财经等等专业,但人文学科教育却一直是所有学生人文和通识教育的重要部分。
大学是否重视人文学科,关键不在于学生们为自己挑选什么专业,而在于学校以什么样的知识结构来要求和培养学生。大学里的知识实用主义化和知识偏废,责任在学校而不在学生。
在美国,最热门的后本科专业是医学、法律和商学,这些都是本科后的研究生学业,挑选非常严格,竞争相当激烈。这些热门学院挑选具有人文学科知识背景的学生,对学生在本科生期间的知识兴趣有着直接的影响。在这三种学院里,医学院与科学最为接近。许多年来,美国医学院有意识招收来自非科学专业的学生,对有志于医学的大学生起到了有益的人文导向作用,而其中有不少是英语系毕业的学生。
进入医学院,需要参加医学院入学考试(MCAT)。这个考试考察的是学生的解题能力、批判性思维、分析性写作和科学知识。考试分三个部分:自然科学、生物科学、词汇推理和写作。英文系学生如果科学部分没有问题(可以借助备考材料和突击),在词汇推理和写作部分最能显示自己的专长。对于专攻科学的学生,这一部分恰恰是最难靠突击而获得成效的。
医学是与人打交道的,医学院一向重视学生科学知识之外的人文素质。2007年9月10日的《新闻周刊》,就曾介绍过美国医学院协会副主席盖里森(Gwen Garrison)对文科学生学医的看法。她表示,医生职业需要的远不止是生物和化学的知识,他们需要懂得关爱、伦理、善于分析和思考。她说,“医学院期待的是那种懂得怜悯和能善待别人的学生,因此,社会和人文学科的学生就特别合适。”
负责宾夕法尼亚医学院招生的莫里逊(Gail Morrison)也表示,当她每年从大约6500名报考学生里决定160名合格人选时,要挑选的并不是把四年时光全都花在生物和物理教科书上的学生。她说,“知道重物以什么速度从树上掉下来,并不能使你成为一个更好的医生。”最后被录取的学生里,大约40%具有非自然科学的学科背景。
其实,一个国家任何行业的专业人才,他们的整体素质都与大学的人文学科教育水准密切相关。报考斯坦福大学的学生,有意读人文学科的不到20%,但这个大学近一半是文科教授。学生们在大学接受人文、通识教育,使他们有可能成为重要观念的发明者。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最终是观念,而不只是技术。
从历史的眼光来看,任何伟大的技术都是一时的。曾经辉煌一度的运输技术革命50年前就已经走到了头,因为飞机不能飞得更快了。今天正在发生的信息革命也会有这样一天。但是,正如斯泰因所说,“人文学科还会不断产生改变人类一切的革命性观念”。文艺复兴、启蒙运动、普遍人权、民权运动,都是观念革命的成果,只要人文学科充满活力,改变人类发展进程的观念革命就一定会在未来继续发生。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