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临城下

菊韵香

出城往东，有一段近二百米长的马路被当地百姓笑称为“憋三憋”：坡度高，路况差，一不留神就会把车憋熄火，陷入上下两难的尴尬境地。若再赶上滴水成冰的风雪天，路滑如镜，司机就只剩下骂娘的份儿了。但也有人高兴：冰临城下，赚钱的机会到了！

这天傍晚，气温骤降，寒风如刀，平素喜欢街拍、经常给报社爆料赚点烟酒钱的陆永裹紧棉大衣，带着高清相机出现在了“憋三憋”。很快，一个头戴狗皮帽子的男子进入了他的视线。

看着狗皮帽缩头缩脑的举动，陆永当即断定这家伙没安好心。果不其然，两三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加速驶来。眼瞅着再有十几米就将冲过陡坡，路上冷不丁冒出个矮胖男子，晃晃悠悠要横穿马路！

意外突发，司机急忙减速。车速一慢，再想爬上坡就难了。司机大为恼火，探出车窗开骂，不料，矮胖男子却充耳不闻，眨眼间就消失在对面的街巷里。

紧接着，狗皮帽登场了，他跑到车前和司机比比画画。谈妥价码，狗皮帽又冲路边的破旧平房招招手，一个约八九岁的男孩跑出了门。看样子，应该是狗皮帽的儿子。爷俩弓身弯腰发声喊，铆足劲将轿车推上了结满冰碴的陡坡。与此同时，车内扔出一张百元大钞。

整个过程陆永看得真真切切。明摆着，矮胖男和狗皮帽是一伙的，他们共同设了这个圈套。两分钟，一百元，这段路分明就是印钞机！陆永气愤不已，在第一时间将照片传上了城市论坛。当晚，众多网友纷纷围观，大加声讨。

关注度越高，照片被报社采用的可能性就越大，陆永继续跟帖拱火：“面对狗皮帽龌龊的伎俩，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人肉他，曝光他的丑行！”一名叫“吃闲饭管闲事”的网友回复道。此言一出，响应者众。就在网友板砖乱飞的当儿，陆永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你是拍客陆永吧？我奉劝你一句，做人要识时务，做事要想周全。”

“你是谁？什么意思？”陆永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马上删掉那些照片。”对方冷哼道，“陆永，男，32岁，家住新华小区6栋4单元。老婆叫宋媚，上下班要徒步经过两个十字路口……”

陆永听得心头一颤，很快想到了一个人：狗皮帽。丑行被曝光，狗皮帽难免会恼羞成怒下狠手。一念及此，陆永正要警告对方别胡来，却听对方扔下旬狠话便挂了机：“删不删，你自己掂量着办！”

来这套，以为我陆永是吓大的啊！陆永也较上了劲，直敲得键盘噼里啪啦作响：“疯狗要咬人。狗皮帽来电，威吓我删帖。对此无赖做派，我表示深恶痛绝。大家等着瞧，拍客斗狗皮帽的好戏即将开场！”

回完帖，陆永抓起相机又冲出门。

三天前，老婆宋媚出差去了外地，这个周末就将返程。为防不测，必须赶在宋媚回来前搞定狗皮帽，排除隐患。而要让他由疯狗变成过街老鼠，当然需要收集到更多证据。刚跑上街，一个中年男子便拦住了他：“你好。你是陆先生吧？”

路灯暗淡，中年男子又用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面目看得不很分明。陆永点点头，尚未猜出来意，中年男子已递上一沓钱。看厚度，差不多有一千块。陆永没有接，问：“无功不受禄。你有啥事，请明说。”

“删掉那组照片。”中年男子似乎在下命令。陆永最反感这种颐指气使的口吻，反问道：“如果我不删呢？”

中年男子笑了，探手又掏出一沓钱：“你拍的那几张照片，就算被报社采用，稿酬往多里说就几十块。这是两千，够意思吧？陆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何必穷追猛打？再说，你这种行为涉嫌侵犯个人隐私，深究起来理当承担法律责任。”

听到这儿，陆永琢磨：此人当是狗皮帽派来的说客，包括那个打电话的人，都是一伙的。为消除影响，保住生财之路，他们先硬后软，软硬兼施。

心下正在核计，中年男子再次加了码：“天冷路滑，车子难行，我们也是靠力气吃饭。挣钱不容易，还请你多多体谅。”

半小时后，陆永收了钱回到家坐在了电脑前，拖动鼠标刚想删帖，又有几张图片徐徐展开。贴图的是网友“吃闲饭管闲事”，图后还附带说明：“我的住处离‘憋三憋不远，刚才去了现场，逮住了楼主所说的狗皮帽。狗皮帽说他是进城找活的农民工，房子是租的，死活不承认设套坑人，宣称自己和儿子帮忙推一次车，只收两块钱。在此，我呼吁深受其害的司机师傅们能站出来，一同揭穿他的丑陋嘴脸！”

图片是偷拍的。第一张是狗皮帽黝黑皲裂的面部特写，眼底闪着一丝狡黠；第二张是房内的布置，破旧简陋；第三张拍的是他的儿子，小脸冻得通红，正趴在破木桌上写作业。帖子后“吃闲饭管闲事”大发感慨：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无法想象孩子的未来会是啥样！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陆永稍作寻思，一改强硬态度做起了和事佬：“楼上所拍属实。狗皮帽家境贫寒，是为了给儿子筹集学费才出此下策，大可不必一棍子打死。这件事，就此打住，删。”

删完贴，陆永美滋滋地点了遍额外收入，倒头睡去。

孰料，次日一早，放在枕边的手机便催命般响起来。一经接通，传来的仍是那个阴森森的声音：“收了钱，为啥不办事？出尔反尔，你会遭报应的！”

该死，估计是“吃闲饭管闲事”生性倔强，一根筋，非要查个水落石出。被他一番折腾，不仅删掉的照片又被恢复，还找到了目击证人。更叫人头大的是，证人上传的一段视频居然是他和中年男子私下交易的场景！

事态败露，陆永暗叫糟糕，忙不迭地加了目击证人的QQ号：“你是什么人？我和你有仇吗？”“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目击证人回道。陆永又问：“那你为啥要整我？”

“我是在帮你，想和你联手。”目击证人先打了一个怪异的笑脸，随即又贴出一张照片——在那辆遭到狗皮帽算计的黑色轿车里，一对男女紧紧相拥，比热恋情人还黏糊。

那个男子，活脱脱就是昨晚找他的人。至于那个女子，则是陆永的老婆宋媚！目击证人说她自己是那个男子的老婆，两人正为离婚闹得不可开交。

定定地盯着照片，陆永傻了眼，足足有十分钟才想清是怎么回事：宋媚压根没出差，而是和中年男子幽会去了。鬼使神差，恰好让他拍到了两人乘坐的轿车。完全可以想象，那一刻，宋媚和中年男子也发现了他，不然也不会匆匆忙忙扔出张百元大钞疾驰而去。宋媚也时常浏览城市论坛，情知不妙，就用安装了变声软件的电话恫吓他。照片中标注有拍摄日期，车牌号也没做处理，一览无遗，极易被中年男子的老婆发现。中年男子也紧急出动，假装狗皮帽的同伙连夜找他，试图破财免灾。谁想，中年男子的老婆早有察觉，事先埋伏下了偷拍客。

事到如今，这些照片显然已形成一条无比完美的证据链！

中年男子出手大方，对投稿和法律事宜也说得头头是道，看来与进城务工的狗皮帽不是一路人。陆永咬牙切齿地奔出门，去找给他戴绿帽子的宋媚和中年男子算账。

而此时，狗皮帽和儿子则在破旧平房内收拾行李，准备搬家。儿子问：“爸，房东为啥赶咱走？”“他说网上好多人骂咱心眼不正。”狗皮帽重重叹口气，摇头喃喃，“我也没设套啊。推趟车，就挣两块钱，这也叫坑人？儿子，你去路边守着，找到那人还了那九十八块钱，咱就回乡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