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众意难拗

马戈

皇上听闻叶文涛能以棋作书，当即下旨，命人速备木板，太监不知要什么质地，多大尺寸，胡永延心思敏捷，在旁笑道：“板子用松木柏木均可，取松柏万年之意。至于尺寸嘛，这不有现成的？皇上才刚说了，只把这四字拿去，贴在板上就是了。”

彭俊清一听就急了，正要阻拦，却见皇上一挥手，说：“没错，就这么办，快去快回。”

四个书待诏面而相觑，彭俊清更是恨得牙痒痒，碍着皇上，又不能阻拦，只得小声说：“且冷眼瞧着，我就不信他子子都能嵌准位置。只要有一子偏斜，哼！”

没想到叶文涛虽然疏于练习，但一来那宁写得大，二来又是松木，木质不甚紧密，棋子力道虽有限，俱都嵌入，并无一枚掉落。叶文涛感激地看了胡永延一眼，要不是他及时出声，暗助一臂，岂能如此圆满？

皇上笑道：“好你个叶文涛！竟然怀此绝技，可喜可贺。今天朕要与众爱卿一起进膳，往后叶文涛得多陪陪朕哟！”

彭俊清心里那个窝囊劲就别提了。自己苦心练就的暗书，成了人家的靶底，本想算计别人，没想到却帮了别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肠子都悔青了。

自古臣子陪皇上进膳，没有吃饱的，都拿捏着，主要是陪皇上说话，不敢丢了礼数，能吃个半饱，都算你胆大。那日叶文涛出得宫来，对胡永延、夏金保笑道：“多日不见，上我那喝两杯去？”胡永延说：“这会子早过了饭点，何必麻烦府上？附近有家新开的馆子，叫“年年有”，老板娘烧得一手好鱼，去尝个鲜？”

叶文涛到了地方才知道，这馆子竟然是窦云鹏所开。当下转身要走，被胡夏二人苦苦拉住，胡永延说：“开业时云鹏第一个想请的就是你，偏偏你不在，云鹏还是够朋友的，临安城的棋友但凡有点头脸的，全请到了，谁的礼也不收，就是一点心意，恳请大家原谅他。不瞒你说，各位棋友都来过了，只差你和老陆。”夏金保也帮腔说：“我看云鹏确实是诚心诚意的，想给老陆赔个罪。这种事大家都是男人，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一会见到他，你狠狠骂他一顿就是了。”

贞儿在后厨听到动静，笑脸迎出来，肚子已经显了怀，用手撑着腰，红着脸说：“叶先生回来了呀，贵客贵客，快请坐，我给您沏茶去。”

胡永延见叶文涛一言不发，忙打趣说：“我说的吧，生意肯定好。你们看，到这会子了，还在后厨忙呢。过几天你要生了，我看你们怎么办？名气出去了，掌勺的没了。”

贞儿笑道：“看我这记性，上官他们在楼上下棋呢！”

正说着，上官雄已在楼口现了身，一见文涛，大声说：“快看看谁回来了！”说着蹬蹬蹬跑下来，梅亮和王子源也闻声下楼，都把文涛往上拉。文涛架不住众人相劝，只得随顺了，脸上颜色仍是不好。上官知他替老陆抱不平，不肯原谅云鹏，小声说：“要说窦云鹏办的这事，确实让人心里抹不直。好在今日这厮不在，今天这一趟，算你来过了，以后你要还不愿意给他脸，我来替你挡驾！”

文涛说：“各位可曾想过善根？善根心里是什么滋味？”

“拐子马”王子源说：“叶兄误会了。前一段善根和兄台出去云游，这不刚回来嘛。我们几个来捧场，是觉得贞儿可怜，正是看在善根的面上，想照顾她点生意。贞儿的肚子你也瞧见了，都出怀了。窦云鹏那小子现在成天不见人影，不知道又跑哪撒野去了。”

文涛说：“这小子这么浑？下帖子办酒才几天，心又野了？”

胡永延剜了子源一眼：“老拐子，不好乱讲的。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有啥凭据？让下面那位听见，闹出人命不是玩的！”

夏金保看到桌上有盘没下完的棋，有意把话岔开，便说：“你们接着下吧，今天这是谁和谁掐上啦？”

上官雄笑道：“子源和梅亮赌东道呢，谁要输了，今天这酒就算谁的。”

文涛看到棋，脸色和缓下来，依旧不说话，在旁观的位置上坐下。胡永延赶紧说：“梅亮、子源，你俩别站着啦，来吧！”

此时枰中形势如下页图1，梅亮（执黑）走马3进5踏相，工子源看来是早想好了，不假思索车四进一破士，将5平6，车六进九，将6进1，马四进二，将6平5，马二进三，车6退6，车六平四吃回一车，成图2。

面对下页图2，梅亮一时有些迷惑。红方有抽，黑走车8退5肯定不行：车8退5，车四平七，将5平6，车七退一，将6退1，马三退四，马5退6，车七平五！成绝杀之形。如不退车，改走将5平47马三退四，将4进1，车四平六，将4平5，马四进三，红方也是肚势。若在平时，他或许还会再想想，今天当着几位棋待诏，不好意思磨蹭，便把棋一推，说声“输啦”，就伸手到怀里掏银了。

叶文涛说：“认什么输呀？这棋是你好！”

上官雄也瞧出来了，笑道：“让他掏，让他掏。先把银子充公，完了再教他。”

梅亮听文涛这般说，把银子又揣了回去，两眼盯着棋盘：“这棋我还有救？”

叶文涛说：“飞象呀，象3进5抓马呀。”

这一说，王子源赶紧站起来，半真半假地拦叶文涛，不让他往下说，又对梅亮说：“你已经认输了，这盘棋已然结束，复盘可以，银子拿来。”

悔亮捂着怀，笑着耍起赖皮：“凭什么呀，谁认输啦？你赢了我吗？你是得子了，还是绝杀了？来，接着下，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叶文涛说这棋是黑方好，老胡和老夏都频频点头。按棋力，梅亮应该能看出这步棋，但他今天似乎不在状态，眼前的棋偏偏就是视而不见。象3进5时红不能抽车，因有将5平4反杀，子源大致只能马三退四，将5平4 1车四退一，将4退1，仕五进六，车8平5……演变下去，黑方更有机会。

胡永延听得楼梯响，见贞儿挺着肚子亲自上菜，忙说：“子源、梅亮你俩别争，今天这顿算我的。是我把文涛拽来的，怎好叫你们掏钱？都别说了，收棋收棋，这鱼得趁热吃！”

不说文涛一众棋友在“年年有”吃鱼，却说窦云鹏自贞儿有了身孕，便隔三岔五出去打野食、点花茶。去的最多的是沙皮巷，那家歌馆新来一位绝色女子，能歌善舞，妖媚动人。云鹏不上仨月，就把贞儿积攒多年的私房银子挥霍得一干二净。没奈何又玩起老本行，借棋使诈，骗人钱财。那日叶文涛初去“年年有”，窦云鹏在歌馆与人挂彩博弈。起先遇着一个客栈老板，云鹏连下三城，好不痛快。没想到接下来竟输给歌馆冲水扫地的杂役！

这位杂役云鹏见过，从没正眼瞧他，也没见过他下棋。赢了客栈老板，云鹏不免沾沾自喜，杂役过来续茶水，说：“你这棋……”说了一半，摇摇头，不说了。云鹏说：“我哪会下棋呀，不过瞎走罢了，大爷有闲空没，玩玩？”杂役懒懒地说：“俺可忙。”说着要走，云鹏一把拉住：“一两银子一盘还嫌贵呀？”杂役说：“要下就十两，俺事情可多。”云鹏心说，见过麻的，没见过你这么麻的，得，别怪我心黑手狠，这可是你自找的。

摆棋码子，列阵对圆，转眼间走成图3，杂役接走车六进四抓马，卒7进1，兵三进一，象5进7，马三进二，车1平3，马二进四，炮8进2。

此时，云鹏牵住红方车马，心中得意，不料杂役竞走马九进七强行打车！这步棋让云鹏一头雾水，心说你娘的，会下不会？你这马谁看着呢？遂走车3进6，杂役车八进九先叫杀，云鹏士6进5，杂役车六退二欺车！云鹏倒吸一口凉气，好似万丈高楼之上，突然被人抽去楼板，顿出一身冷汗。没奈何，车3退2，杂役马四进三得子。云鹏虽然苦苦周旋，终因子力亏损，杂役又滴水不漏，早上赢的三两银子搭上不算，还倒亏七两。

窦云鹏心知着了道儿，悻悻离去。不想杂役跟出来，悄悄把银子还他，说愿意交个朋友，还要请他喝酒。云鹏喜出望外，当下跟杂役从侧面小门进到一个房间，好生雅致，暗暗讶异。酒过三巡，杂役说：“听你口音，离汴京不远，又知你是青楼老客，想跟你打听一个叫爱莲的，可曾听说过吗？”又把相貌说了一遍，云鹏摇头。杂役又问：“那叶义涛你认得吗？我看你棋下得不错，他也是个下棋的。”云鹏道：“若说别人，倒还罢了，说到他，你算是烧香找着庙门了。偌大的临安城，没有比我更知道他的了。”杂役一把攥住云鹏胳膊：“那他成家了吗？他的夫人你可曾见过？”云鹏点头。杂役转过身去，慢慢扯下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回眸一笑：“和我长得像不像？”云鹏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发直，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嘴唇哆嗦腿打颤，控制不住。好一会才出了声：你……你……你是人是鬼？正是：冲茶倒水一杂役，忽成冷面俏佳人。欲知窦云鹏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