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主题在莫言小说中的发展
2014-09-16隋双双
摘 要:在创作初期,莫言便对中国的生育问题给予了关注和思考,而且思考随着创作不断加深。在《蛙》这部小说中,莫言揭示出了隐藏在生育问题背后的社会政治和伦理关系,展现了中国人的精神变迁,这表明莫言对于生育问题的思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不同的时期,莫言的创作内容和思考重点不同,显示出作家对生育问题思考的不断深入。
关键词:莫言;生育;阶段
莫言1985年发表《球状闪电》,初涉农村生育观念和生育现实;紧接着的《爆炸》《弃婴》《地道》等作品,进一步思考农村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并涉及到中国的计划生育国策,表现了国家政策与民间观念的冲突;在《丰乳肥臀》中,他歌颂了备受生育观念压迫,但顽强生存的母亲,而在《扫帚星》和《蛙》中,一类新的人物形象——妇产医生——出现,通过这类生命的见证者,莫言展现了生育问题的复杂性。在《蛙》中,莫言塑造了复杂的妇产医生形象的同时,也表现了国家生育政策的偶然性和变动性,民间生育观念所反映的社会现状和人的精神状态,体现了作家对自我深刻的批判、反省和思想的矛盾性,是对中国生育问题深刻的认识。
《球状闪电》可以说是莫言对生育问题的首次关注。作品中,茧儿不愿通过打扮自己来吸引丈夫,天真地认为生个男孩就能拴住丈夫的心,改变丈夫不爱自己的现状,这也代表了很多农村妇女的想法。这反映出茧儿落后的观念,在予以同情的同时莫言也揭示出了她的悲剧所在。新时代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仍根深蒂固:生出男孩能够使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得到众人的认可,确立自己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还能为整个家庭增光添彩,也是妻子得到丈夫承认的最好方法。
到了《爆炸》《弃婴》《地道》这几部作品中,莫言对于生育的书写出现了新的变化。在延续对于农民落后生育观念进行暴露的同时,更将生育问题与计划生育国策联系起来,展现了计划生育大背景下的生育状态。
八十年代中期发表的《爆炸》可以说是《蛙》的雏形,小说中初次出现了妇产医生“姑姑”的形象,也出现了为了自己的前途,强制妻子到医院流产的“我”这一形象。作品展现了农村对于男孩的极度渴望,“我”徘徊于个人前途与已经产生的生命之间,随着现实的不断变化逐渐被逼近崩溃边缘,内心的矛盾达到顶峰。《弃婴》则舍弃了含蓄态度,语言变得激越凌厉。作者强烈的介入现实,痛快淋漓地批判故乡重男轻女的思想,表达出对于这种观念的极度不满。为了生出男孩又不超生,人们丢弃女孩,传统的生育观扭曲了人性,将人类的丑恶显示了出来。“人类进化至今,离开兽类的世界只有一张白纸那么薄,人性,其实也像一张白纸那样单薄脆弱,稍稍一捅就破了。”[1]《地道》延续了以往对农村的书写,在重男轻女的观念驱动下,村民想尽办法躲避乡政府计划生育领导的搜查,小说的主人公方山,则挖了一条地道,成功躲避搜查。与计划生育执行部门的交锋仿佛一场战争,通过“地道战”,终于取得了胜利。作品展现了传统生育观念与国家政策的抵触以及政策执行者的非人性强制措施,体现了作家对旧观念的反思和对国家政策执行方式的思考。
激越过后的莫言九十年代末变得理性和客观。在《丰乳肥臀》《扫帚星》等作品中,作家开始变得复杂深沉,几十年的历史大跨度也使生育问题充满了厚重感。《蛙》对于生育这一问题的思考的集大成,以产科医生的一生串联起所有的故事,可谓是中国的生育史。
《丰乳肥臀》中,开头就是是母亲上官鲁氏将要分娩,开门见山地将生育主题带到读者面前,并几乎贯穿了整部作品。强悍的祖母使母亲在家里毫无地位可言,为了摆脱祖母恶毒的讽刺,上官鲁氏只能不断地与各种各样的男人私通,力图生出儿子,来证明自己。强大的外界压力迫使一个女人丢掉廉耻之心,为的是活下去。这部作品首次将生育问题放到宏大的历史背景中,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历程,展现了一位母亲在传统观念的压迫下为了生存而谱写的生育史,展现了母亲的顽强和伟大,也批判了传统生育观对人的人格和尊严的践踏。
《扫帚星》这部作品中首次出现了两种不同类型的接生者,即旧式的接生婆和新式的妇产医生,在作品中作者将这两种类型的人物放在一起,展现了他们之间的斗争。当然,最后的胜利者都是新式的妇产医生。
《蛙》是莫言对于生育问题的深入思考和最终总结。以国家生育政策的变动为背景,以姑姑这样一位既是送子观音又是残害孩子的凶手的妇产科医生的一生为主线,展现了高密东北乡复杂的生育史。国家政策是以现实情况为根据而不断变化的。就像生育政策,困难时期过后,由于缺乏勞动力,国家鼓励生育。而当人口急剧膨胀的时候,国家又采取了计划生育的政策,严格控制人口的增长。国策在变,但人们的观念没有变——多生孩子。即使在计划生育时期,人们也想方设法生孩子,这就催生了一个生错了时代的英雄——姑姑。姑姑采用各种战略,不惜牺牲几对母子的性命,保证了工作任务的完成。到了商品经济的时代,计划生育政策处境尴尬:“有钱的罚着生……没钱的偷着生……当官的让二奶生……只有那些既无钱又胆小的公职人员不敢生。”[2],计划生育名存实亡。
《蛙》通过姑姑这样一个见证生育观念和生育政策变迁的见证者一生,反映了社会和人的变化,意义繁杂。新中国成立的前几年,姑姑作为一个新式的妇产医生,用“武力”的方法取得了对旧式接生婆的胜利,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姑姑与接生婆的斗争可以说是革命者与旧势力之间的较量,充满了革命的崇高感和正义感。所以,生育问题就变成了革命者与旧思想、封建落后的东西的之间的斗争,作为刚刚取得政权的胜利者来说,革命的豪情号召他们为正义事业奋斗,于是,姑姑的革命热情就变成了与旧式接生法的斗争以及新式接生法的普及。说到底便是,接生变成了两种类型的接生者的战争,生育变成了革命者的战场。计划生育时期,姑姑将自己的革命热情变成了对超生者的惩罚,对付超生者像对付阶级敌人一样。到了商品经济发展的时代,计划生育名存实亡,姑姑开始忏悔。通过生育这一问题,作品反映出在繁荣的外表下千年沉渣的泛起,也体现出人的自私与懦弱、虚伪与狡诈。没有忏悔的人就像肖下唇一类,依然忘我地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忏悔的人如姑姑和蝌蚪,悔过的态度与实际的行动完全背道而驰,“实际行动上的无所作为,文字意义上的虚伪忏悔,蝌蚪的赎罪可谓苍白乏力”,而“历史的发展再次使得姑姑的赎罪降格为现代商业经济体制中一个平庸的生产制造环节”[3],姑姑的忏悔变得虚伪而无力,他们终究无法真正达到最终的自我救赎。所以,《蛙》融合了作家对于生育问题所反映的社会政治和伦理问题做了深入的思考,简单的问题背后蕴含作家终极的形而上的思考。
对于生育问题,作家自身感受深刻,“还是感觉一个孩子太少,太孤单了……人过五十孩子也大了,剩下两口子在家里……”[4]在写的时候,应该有着自己独到和深刻的体会。但我们不难看出,在作品中,作家对农民的批判与理解,对于国家政策的客观评价,对国家和社会现状的思考,所有这些都“承载着莫言对于中国计划生育国策以及中国当代农民生命史、精神史的深刻思考。在这些思考的背后,则是对中国现代性命运的深切忧虑和反思——也是莫言小说的一贯主题。”[5]
参考文献:
[1]莫言.《弃婴》,《白狗秋千架》[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304.
[2]莫言.《蛙》,[M].上海文艺出版设,2009年版:228.
[3]管笑笑.发展的悲剧和未完成的救赎——论莫言《蛙》[J].南方文坛,2011(1):73.
[4] 莫言,木叶.文学的造反[J].上海文化,2013(1):20.
[5]吴义勤.原罪与救赎——读莫言的长篇小说《蛙》[J].南方文坛,2010(3):43.
作者简介:隋双双(1988-),南京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