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改变了什么

老虎

1914年8月3日，英国对德宣战，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爵士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在欧洲各处，明灯正在熄灭，在有生之年，我们也许看不到它再次点亮了。”至1918年11月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历时4年零3个月，30多个国家、15亿人口卷入，占当时世界总人口的2/3，2 000多万人死亡。人类黑暗纪录再度刷新。

百年后，我们再看欧洲——明灯即便熄灭，也能重新闪亮，格雷似乎没有预测到人类文明本身的顽强。欧洲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回炉锤炼，之后再度精神焕发，社会进步延绵至今，成果供消费主义时代的众生肆意挥霍。

一战催熟民航

把世界变小了

与战云密布的欧洲相比，北美大陆简直是世外桃源，民航出现最早。1914年1月1日，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坦帕与圣彼德斯堡之间开辟了世界上第一条定期航班，圣彼德斯堡-坦帕飞船航空公司成为世界上第一家民航公司。公司采用贝诺伊斯特-14双翼水上飞机，算上飞行员，一次只能坐两个人。航线全程长20英里，单程票价5美元。商人亚伯兰·费尔有幸成为人类史上第一位民航乘客。公司在3个月的合同运营期内，运送乘客1 205名，但终归昙花一现。

同年2月，欧洲只有俄罗斯的伊利亚·穆罗梅茨轰炸机一次拉过17位旅客，其中一位还是小狗，这已经是当年的巨无霸，对人们的震撼不亚于今日的空客A380。任何先进技术，优先运用于军事领域。20世纪初，在意土战争、法国摩洛哥战争以及第一次巴尔干战争中，飞机已经零星参战，而1914年的欧洲，已有凛凛杀气。

一战开打后，欧陆列强宛如蟋蟀对儿掐，车船停运，好不容易产生的现代运输业打了个结。等战后铁路、轮船再度运营，人间已换，王冠遍地，不值五毛，乘客结构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各种土豪、干爹们游荡的“上流俱乐部”里，贵族范儿苟延残喘，多出了很多发战争财的新面孔。坐飞机，成为这些人拓展商务、提升逼格的新选择。那些成立于战争期间的航空运输、邮政公司，原本饿得前心贴后背，如今发现了VIP，自然获得拓展市场的动力。

飞机哪里来？一战刚结束时，绝大部分民航飞机是在轰炸机基础上改装的——废物利用，开源节流。有资料统计，在1919年的9个月里，英国9架改装的汉德利·佩季O/400轰炸机和一架纯民用改进型O/7共运输旅客1 500名。今天，4架747-400客机各飞一次就可以把这些旅客全拉走。但在当时，这是个值得乐观的数字——消费者信心开始逐渐恢复。

这些改装型客机客舱空间很窄，每架只能坐10来个人，指望舒服，怕是有点勉强。乘客座位也大多类似普通家具座椅，坐着还凑合，椅背放不下来。为了效率，为了机遇，为了各种装，这点委屈，您还不忍忍？可德国人不这么看。

德国人本来就认为仗输得窝囊。战后协约国各种条件苛刻的制裁纷纷出笼，更刺激了德国工业界的报复欲望。战机可以不造，民航你管不着，这是存续航空制造业的重要出路。德国容克公司很快推出了F.13民航客机，飞机采用了当时非常时髦的下单翼，蒙皮采用了销魂的波纹合金铝。尽管它只能载4名乘客，但是已经奠定了世界第一架全金属专用民航飞机的地位。容克F.13出现之后，波音、道格拉斯等著名航空制造企业纷纷推出专用民航机型，很快就把由轰炸机改进的那些飞机比了下去。大量投资进入航空制造业，产业链上游开闸泄洪了。

一战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后续影响不仅仅体现在技术层面。1919年，荷兰皇家航空公司（KLM）成立，1924年，KLM把航线开辟到荷属东印度群岛（今印度尼西亚），几年后又有了通往亚洲的定期航班。在二战爆发前，这一直是里程最长的国际航线。国际航班途经国家很多，涉及法律问题也非常广泛，所以一战后，国际航空立法出现了第一个高潮。1929年，《统一国际航空运输某些规则的公约》在华沙签署，也即著名的《华沙公约》，成为日后一系列国际民航立法的基础性文件，运输凭证、责任赔偿、运输纠纷的管辖法院、诉讼时效等等都在条约中有明确体现。系列法律的出现，等于搬掉了跑道上的石头，大幅度降低了运营成本。国际民航业加速起飞。

市场行情持续看好，新大陆的反应出奇地快。美国铁路快件公司干脆直接成立航空货运公司，实现铁路、航空的货物联运。有统计数字说，从1919年至1939年，世界范围内，航空邮件快递的收入已经超过邮电收入总额的一半。

再说说那些跟飞机有关的人。人类有追求舒适生活的本性，专用民航机投入运营后，旅客们不再满足于把我运到目的地就行，逐渐关心服务质量。1930年，美国年轻的女护士艾伦·丘奇成为人类史上第一名空姐，从此这个新职业使航机服务获得了质的提升，甚至开始与时尚、审美联系在一起。而这时离一战结束，只过了10多年。

战后，大家忙着自谋生路，养家糊口。既然熟悉飞机，相当一部分人顺理成章地进入民航业。比如美国飞行员埃迪·里肯贝克，战时击落敌机26架，曾是美军响当当的头牌。在担任东方空运公司经理人多年之后，1938年埃迪以 350万美元的价格把公司买下，出任董事会主席，一直干到1959年，续写空中传奇。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但还有一句话，时势造英雄。

按照国际航空运输协会（IATA）2013年的资料，如今全球每天有800万人和14万吨货物在天上飞行，5 700万人在做与航空业有关的工作，2013全年创造了2.2万亿美元的财富。是一战，使现代民航运输业的发展获得了首次突破。当年谁能想到，战争催熟了一个新产业，而这个产业本身也成为改变世界的爆发力量！20世纪最重要的主题——国际化，开始逐渐萌芽，过去因地理分隔产生的时间差和空间差，继大航海时代之后再度被空前压缩。大航空时代，就这样来了，谁搭上了这班车，谁就是未来世界舞台的主角。

从此改变的国际工商业

经济版图

一战后，欧洲仿佛历经战乱的古代中原，眼睁睁地看着繁华的重心转移至跟自己相似、却又那么不同的大西洋彼岸，世界经济版图发生巨变。大英帝国无奈地发现，自己失去的，恰恰是美国获得的，国际金融市场的重心已经从伦敦转至纽约。口音轻佻的美国银行家坐着横穿大洋的民航飞机，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欧亚大陆。不过，相比借一战上位但吃相很差的日本，以及讲德语和俄语的欧洲对手，同文同种的新大陆表哥毕竟是根“可爱多”。而整个欧洲，也只能默认美国的崛起，因为离了美国佬的钱，谁都没法过舒坦日子。endprint

生产标准化 管理科学化

一战把世界工业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各国高度重视武器及其零部件的标准化生产，便于即拆即换，降低生产成本，这使得产品计量单位由过去的“件”跨越到“批”。有能力贯彻标准化的大型超级工厂开始出现，特别是在北美大陆。而保证生产质量如一的秘诀之一，是美国人泰勒发明的工业流水线，它最早运用于1913年的福特汽车公司，使福特T型轿车一共生产了1 500万辆，成本大幅降低，普通人买得起，缔造了一个至今仍未被打破的传奇。

泰勒去世于一战爆发后的1915年，一生所学贡献于社会进步，被后人尊称为现代管理学之父。他认为企业管理要走向标准化，走向科学，而且需要“精神革命”——劳资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承担各自的责任，友好合作，赚更多的利润，共享发展成果。一战后，美国工业界展开生产合理化运动，流水线开始普及，正是系统应用泰勒管理理论的直接结果。美国成为各种企业管理思想的大本营，百家争鸣，造就了一个未来世界的超级大国。

泰勒的理论和他的流水线随着美国实力的增强，风靡世界。然而，从社会学角度看，个体的人很可能在参与大规模生产的同时，异化为机器的零件，于是卓别林拍摄了电影《摩登时代》，把“反人性”的流水线生活贬成了一堆散着热气的翔，让人们看尽资本主义的“贪婪”。直到今天，我们看到郭台铭搂着志玲姐跳起娴熟的华尔兹，还会联想到流水线上的富士康，甚至贾樟柯电影《天注定》里那个纵身一跃的单纯少年，殊不知泰勒还有“精神革命”这一说。

并购，大公司的成长

马克思所说的社会化大生产，在一战之后才真正降临到纷乱的世界，之前的锅炉、电气、铁轨、电话、电报、飞机，无非都是主角出场前的序幕。大公司，逐渐出现在世界经济的舞台上，不光自身业务是庞大的，而且影响是世界的。而这些大公司的诞生多与一定范围内的企业并购有关，也是二战后跨国公司大规模出现的前奏。比如，被中国人叫作“四环素”的奥迪公司本身就是1932年一场企业并购的结果，4环分别代表奥迪、霍希、漫游者、DKW等4家汽车公司，合并后当时叫汽车联盟股份公司。1969年汽车联盟股份公司再度与NSU股份有限公司合并，到1985年又变成奥迪股份公司，并最终成为大众汽车公司的子公司。

顺便说一句，广泛采用航空技术在世界汽车工业内是个普遍现象，其实他们早在一战后就这么干了——霍希公司合并了专门生产飞机发动机的阿古斯·韦尔克公司，这使得奥迪汽车至今都有浓重的航空血统。无独有偶，1923年，戴姆勒公司开发的梅赛德斯10/40新型轿车已经配有增压发动机——经典的航空技术，这款车也是世界上首批标准化生产的轿车品牌之一。

如今在《财富》杂志世界500强企业排名中，一战后获得爆发式成长的这些大公司，其位置依然显赫，比如造汽车的戴姆勒股份公司，比如造飞机的波音公司。其实不用一个个看，2013年排名500强第一位的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就是经典例子。1915年壳牌集团在美国的第一座炼油厂投产，1925年在加拿大组建加拿大壳牌公司，1929年获得伊拉克石油公司23.75%的股份。同时，该集团的业务领域逐步从石油扩展到化工业，如制造氮肥。经过一战后不到20年的膨胀，到1938年，壳牌集团的原油年产量己达到2 750万吨，比1920年增长了34.8倍，相当于当年世界原油产量的10%。

国际贸易规则

文明之所以叫文明，对人类社会肯定有普遍的借鉴意义，同时也会形成一种大家愿意共同遵守的规则。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西征之前，世界只有地区史，是蒙古人骑着战马，将亚欧连为一体，才出现了东西方互相感知的世界史。而一战后的工业文明，则将一个逐渐整合起来的世界市场推上历史舞台，更大规模的国际贸易成为文明跨洋跨洲的路桥。这样，游戏规则开始出现新变化。随着国际业务的拓展，进出口双方互不摸底的现象比以往更为突出，这时实力雄厚的银行现身，成为担保人，向申请方开出信用证。进出口双方先交易，之后申请方在规定期限内凭符合规定的单据付款即可。交易风险降低后，信用证贸易成为国际贸易的主要形式，人们把这种早已存在的商业智慧推向了成熟。想想，开出信用证的银行是不是很像互联网出现之前的“支付宝”？

生活中的和平红利

阳光明媚的下午，男孩披上一件帅气的风衣，去和心爱的女孩约会，那件风衣的设计灵感就来源于一战时期的军大衣（Trench Coat，战壕装）。当他把一块精美的巧克力送给女孩，其实这最早是战时的军用口粮。女孩穿着的那件香奈尔复古款连衣裙，风格可上溯到一战之后——战前那种束腰卡胸的紧身衣被女人们唾弃，取而代之的是简单宽松的直筒裙，很多经典之作就是香奈尔本人的设计。在咖啡馆冲泡的那壶速溶咖啡，芳香浓郁，殊不知一位叫路易斯·华盛顿的美国发明家在100多年前就已经把速溶咖啡投入量产，并在一战期间向美军提供了配方。而桌子上那盒牛奶，采用的是1917年美国Dole公司发明的无菌包装技术。包装方糖的玻璃纸，是在1920年开始大量应用的。他们出神地望着那位窗外徜徉的小朋友，打扮入时，而专门设计的童装诞生于一战后的工业流水线上。这对小情侣今天晚上准备去看好莱坞大片，而好莱坞1911年才出现第一家电影制片厂，居民只有5 000人，而到了战后的1925年，居民猛增到130 000人，电影成为大产业。1918年到1921年，好莱坞电影出口增长了30%……

游乐于消费时代的我们，目不暇接，哪些成果来自哪儿，早已含糊不清。对于吃鸡蛋的人，关心下蛋的母鸡似乎扯蛋。之所以说这些，是为了感恩和平。

1914～2014，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百年。它改变了世界，改变了我们。

责任编辑：吴佩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