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述就像追逐

余锦斌

在议论文写作中，同学们常遇这样一个困境，即在确立观点后不知论述该往哪儿走。具体表现为文章或以例代议，层次单一；或简单归因，说理乏力。同学们思维逼仄，思路闭塞，论述原地打转，不能深入拓展，这是论证上理屈的突出症候。譬如下面一篇文章：

择邻不如强己

自古就有孟母三迁择邻的故事，而现在更有“千金买宅，万金买邻”的说法。因此，有人认为，邻对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邻对一个人来说，不是丑恶的魔鬼将你拉入深渊，便是真善美的上帝引领你通向光明之道。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邻真的对人影响如此巨大与深远吗？

事实并非如此。就拿孟母三迁、断杼搬家的事情来说，许多人认为这是孟子成长为先贤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但试问，在那个动荡错乱，王霸之道盛行的年代，真的存在好邻居吗？答案是否定的。充斥着称霸、以武征服天下的思想氛围，仅靠邻是无法催生仁者无敌、人性向善等闪烁着人性光芒的思想的。这样看来，孟子的成长与理想、信念并非邻的力量所致，而缘于自身的努力与自我完善。就像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让孟子生命焕然一新的不是邻，而是他自己。

由此观之，能引领人走天堂或下地狱的只有自己。只不过现在的我们都无意或有意夸大了邻居的力量，来为现实的失败或错误寻找一个避风港，逃避自己应担当的责任，换一种说法便是许多现代人都成了病夫，怯懦无力。对成功的追求，对名校的执着，对邻居的高度要求，对外界环境的各种指责……这都是内心软弱的体现，是现代人的心脏病，内心怯弱，无法真正成长与追求。

孟子曾说：“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尤兴。”是金子怎样都会发光，是内心强大的人，就能坚守自己的信念，一步步成长为参天大树，而非只是以邻居为借口当一株随风而弯的小草。

努力治好我们的心脏病，成为真正强大的人，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把邻居当作生命对我们的历练，唯有如此，才能拥有创造的天堂，以及通往天堂的力量。择邻不如强己，唯有做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断成长，才是自己的上帝，才能走向真正的天堂。

这篇文章立论不俗。“孟母三迁”的经典教谕是邻居对个人的成长意义非凡，为了更好地成长，人们理应千方百计寻找好邻居。但是作者以为，孟子时代，礼崩乐坏，能够起到品德引领的邻居实在阙如，所以孟子的“亚圣”之路完全取决于个人的自身努力和自我完善。作者言之凿凿，自成一说。

但是，在文章的论述展开部分，作者先在第3段中分析了世人热衷“择邻”的原因是“内心软弱”，接着在第4、5段中提出解决办法为“成为真正强大的人”。论述仅此而已，文章精彩开篇却匆匆煞尾，给人思维没打开、说理不充分的遗憾。而且，作者把“择邻”归因为“内心软弱”也显得牵强，与文中择校等例证不能匹配。

伽利略说，“论述就像追逐”，意指有效的论述要围绕文章的论点一步一步向思维“更深处”追逐而去，其关键在于提供思维的落脚点。写作者在论述中应该拟定多个思维落脚点，让这些落脚点如钟表中的齿轮，紧实精确地相互咬合，连续不断地持续转动，从而推动文章的论述发展，形成符合逻辑的思维链条。笔者拟为上文重新确定以下几个思维落脚点：

第一个落脚点是立论的现实意义。原文已有端倪，作者写道：“对成功的追求，对名校的执着，对邻居的高度要求，对外界环境的各种指责……这都是内心软弱的体现，是现代人的心脏病，即内心怯弱，无法真正成长与追求。”建议他扩充此段，联系更多的现实事件，让立论更具普遍意义。

第二个落脚点是深度归因。“内心软弱”并不是择邻的本质原因。既然成长是自己的事情，那么国人为何又对“好邻居”趋之若鹜？这是需要思考升级的关键处。

第三个落脚点是危害分析。如果不能充分认识择邻无补于事，依旧盲目追求所谓“好邻居”，那么它的危害会是什么呢？这是需要关注和探讨的新领域。

第四个落脚点是提出切实有效的解决办法。 “牧童遥指杏花村”式的解决方法固然可行，但是若拿出更接地气、更具体的真知灼见，文章也就更发人深省。这是需要智慧言说的要害处。

文章改写如下：

打破“邻居崇拜”

如果中国有“邻居崇拜”教的话，那么教主非孟母莫属。其“三迁”教子的故事家喻户晓，影响深远。可是仔细一想，这个故事在逻辑上纰漏很大。在那礼崩乐坏、仁义失守、弱肉强食、唯武是尊的时代，哪个“好邻居”能扩充孟子的良知良能？又有哪个“好邻居”能开启孟子的仁义礼智？答案显而易见，孟子的人格精神并非拜邻居所赐，而是其努力成长与完善所成。

然而，“邻居崇拜”并没有式微，反而日渐昌盛。人们常说的“千金买宅，万金买邻”就反映了这种心态：为择得一位好邻居，不惜一掷千金。君不见，为学习上有好邻居，天价学区房不愁买主；为工作上有好邻居，跳槽族朝秦暮楚蹉跎光阴；为了踢球时有个好邻居，中国足球童子军培养不啻烧钱……这些无不是“邻居崇拜”教的新教民。

人们之所以加入“邻居崇拜”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缘自面子心理。名校、大公司、大咖，邻居们熠熠生辉。他们希望邻居的光芒也能照得自己通体透亮。可是如果自己不发光，身后必然留着背影。就像孟子批判的那位齐人，成天以结交富贵邻居夸耀于妻妾，当画皮被撕下，妻妾“泣于中庭”，耻辱的阴影千年犹在，至今仍是笑话。

“邻居崇拜”最容易导致水土不服。盲目崇拜邻居往往不能准确认识自己，就像斯威夫特指出的，“这情况有如土地，有的地含有金矿而主人不知”。中国足球队崇拜德国、崇拜巴西、崇拜葡萄牙、崇拜西班牙……20年邯郸学步，反而把自己的特长消耗殆尽。足球水平至今原地踏步，令国人失望，引球迷痛心。大有强硬嫁接君主立宪的戊戌热血，小有不如“邻居家的孩子”而被父亲打死的人间悲剧。“邻居崇拜”的教训不胜枚举。

打破“邻居崇拜”的关键在重塑自我。刘向《说苑》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枭因为声音被人讨厌，将要向东迁徙。鸠告诉他，如果不能“更鸣”，向东迁徙也会被人讨厌。与其投靠邻居，不如自行“更鸣”。不更鸣，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即使弈秋为邻也无法成为高手；不更鸣，白昼睡觉放任光阴闲过，即使圣人为邻也是朽木不可雕。相反，北大保安那么多，只有更改生命旧调子的甘相伟能站着上北大；清华的厨师并不少，只有唱响生命新曲子的张立勇既卖饭也能卖理想。

孟子说：“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豪杰处邻，何必文王？打破“邻居崇拜”，打造自己的豪杰人生。别忘了，你也是别人的邻居哩！

修改后的文章立论显得简洁精粹。“崇拜邻居”教概括力强，表达新颖。论述部分较之原文踩点清楚，渐次深入，逻辑严谨，讲理充沛。《朱子语类》（卷九）有言：“如孔子教人，只是逐件逐事说个道理，未尝说出大头脑处，然而四面八方合聚凑来，也自见得个大头脑。”朱熹以为孔子议论点到为止，未能详尽说透主旨。主旨若要鲜明，立据要津，则必有“四面八方”之理由，换言之，也就是沿着多个思维的落脚点，向着议论的深处追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