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者言论不代表本刊主持人观点】你拒绝过他人的资助吗
2014-09-15
【被采访者言论不代表本刊主持人观点】你拒绝过他人的资助吗
【主持人】在社会大舞台上,捐助是慈善的组成部分。但在亲友同事圈中,捐助依旧传达着善意,但接受与否,却满是五味杂陈。听听三位的讲述,一起品尝其中的滋味吧。
1 募捐这招棋
周先生37岁物业经理
【诉说】15年前,我还是城郊农民,生产队的一块两万平左右的地被一家事业单位买走,队里出价便宜,条件是安排包括我在内的5个人就业,我就这样被这家单位收编。这块地先做花窖,后来盖了楼。我从花匠一直干到保安、电工、物业公司副经理,表面看是步步往上走,成了挣工资、有社保的城里人。但去年我才发现,在单位财务处,我们几个人共用另一个账本,我们是临时工,跟正经事业编职工,完全是两码事。
人的需求是水涨船高的,我现在知道了国家的政策法规,也知道自己长达15年的工作,已经形成实质性的劳动关系,心态就失衡了,想要更多东西了。喔,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权利,不想只拉车不问路了。
找领导谈吧,详情就不多说了,不可以!我只好拿出第二招——生活困难,老婆孩子一家三口都是农村户口,老婆没工作,孩子正念初中。事也巧,没等我再找领导谈,女儿就病了,急性脑炎,转了多家医院,花了不少钱,恢复得特别不好,一直不退烧,为治病倾家荡产、负债累累。
我想就女儿的病情提出工资、转正、福利等一揽子要求,准备得特别细,相关政策法规都能背下来。可跟领导一说,人家避重就轻,话题总围着女儿的病转。他说:“你的问题解决起来不是一两天的事,可孩子的病等不得。单位直接拨款救济你,没政策依据,但我们不能不管。咱把不急的事放下,先解决孩子的医疗费问题。”
这话不但没错,还相当入情入理,我还能提什么呀,只有感激的份儿。第二天一上班,大门前的告示窗里,就贴出一张为我募捐的倡议书,先说我如何爱岗敬业,辛勤工作15年,然后说我的经济状况如何困难。不愧是领导,把我树立成命运坎坷的励志模范,生活虽无情,但人间有大爱,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会帮我渡过难关。
我的心一阵翻腾,不是感动而是不安,第一反应是完了,劳动关系的事没戏了。领导用这种方法助我一小力,却又死死堵住了我的嘴,再向单位提要求,首先在道义上就丢了分,不明实情的同事们,肯定视我为喂不饱的小人。
事都到这份儿上,我还能怎样?像木偶一样被推到主席台,全体员工到场,领导先讲话,声情并茂地宣读那份倡议书,然后是后勤部长讲话,痛陈我家的经济困境,也是声情并茂,若再配上《二泉映月》,估计得哭瞎所有人。最后是捐款,员工排上队,拿着面值不等的钱,踩着成龙“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的歌声,往一个糊着红纸的纸盒箱里塞。事毕,纸盒箱被打开,当场点数,共计6684元。
这个数字公布出来时,主席台上的领导纷纷起身,我一看,也跟着站起来,台上台下掌声一片。领导拉一下我,把手向前一伸,明白了,是让我到箱前拍照。我怔怔地走过去,双手放在纸盒箱的两侧,只听快门咔咔响,眼前闪出几丝白光。这时,几个领导也围上来,挤在我周围,又是一阵咔咔响。拍照完毕,我接过这笔钱,向台下深深鞠躬,连说了十来个“谢谢”,台上台下再次掌声一片……
6684元确实是我需要的,打到女儿的医院账户上,她能继续治疗了。同事们真给力,有一半的人都不熟,就是点头过的交情,但人家都为你捐了,我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但对募捐这件事,我对领导相当有想法,这是他的一步棋,看似助我,其实……
这笔钱已经成为一颗定时炸弹,在我怀里酝酿着不快,甚至怒火,也许就在明天,它就会被引爆。
2 实在扛不住再说
汪先生42岁中学教师
【诉说】三叔在双胞胎儿女5岁那年患了肺癌,为了让他多活几天,三婶当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欠了一屁股债,也没留住他。三叔走时睁着眼,好不甘心。三婶从此孤苦伶仃,把孩子放在娘家,飘身外地,白天黑夜地找活干,洗碗、油漆、缝纫、保姆,什么来钱快就做什么,格外辛苦。
我爸和大伯看不下去了,两人在我家有过一次简短的会谈。大伯说:“俩孩子眼瞅上学了,得帮帮老三媳妇。”我爸说行,听大哥的。大伯闷头吸一口烟,说:“几个叔伯兄弟,也就你我家情况好点儿,咱俩把根慧根锁(双胞胎儿女名)的学费担起来吧。”我爸没吱声,大伯明白过来,叹口气说:“唉,好点儿也不过是能吃碗饱饭,日子还是紧巴巴,没余富钱,为难就算了。”我看见爸爸咬一下牙,额头的青筋凸起来,一跳一跳的,说了句“俩孩子是咱老汪家的血脉,我能从嘴里省出钱”。
兄弟俩没同老婆打招呼,就启动资助行动了。三婶一听,坚决不同意,说:“外债还差2000就还清了,俩孩子8岁才上学,还有两年时间,我能攒出学费。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现在还挺得住,没事儿,再过一段时间看吧,实在熬不住了,再求你们。”
这女人入情入理地拒绝了夫家兄弟的资助。我妈和我大娘知道后,都很感动,马上想出救助新法,给三婶张罗个家境好的对象。她俩忙活了大半年,终于出现一位,45岁的独身男人,家有良田20亩,只是智力稍差,一直未娶亲。别看人家头脑不灵,但干活过日子是把好手,一年收入近3万,很佩服三婶的为人,就同意了。
三婶一听,摇头不止,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现在还挺得住,没事儿,再过一段时间看吧,实在熬不住了,再求你们。”妯娌俩回去跟丈夫一核对,发现这话成了三婶拒绝帮助的“官方语言”。当时,整个家族谁的日子都扎挣着过,所以三婶一说“不”,大家也就各忙各的事了。
转眼根慧根锁该上学了,姐弟俩懂事,从不让妈妈操心,学习好,在班上换着坐第一名的位置。小学毕业后考上镇里的重点初中,学杂费外,还要交住宿费和伙食费,这下三婶扛不住了,急火攻心,血压陡升,一头栽到地上,被火速送到医院,头部有微量出血,治疗还算及时,没落下大毛病,但身体已大不如前。
这场病花光了三婶打拼多年的积蓄,还欠了钱,她真的扛不下去了。那年我考上二本线,为了减轻家中负担,我毅然放弃大本选了师专,能省出一些钱资助三婶一家,大伯家也从牙缝里挤钱,但凑在一起,一年也不过800元钱。
三婶的自强自尊还是攒了人品的,村长一声吆喝,乡亲们纷纷出手,这家15,那家25的,终于把钱凑齐了。从那以后,根慧根锁的学业花费,基本由家族和乡亲来资助。他俩也争气,学业优秀,省吃俭用。三婶休息一段时间后,又到县城做起保姆,拼命干了3年,才把病时欠债还清。
2004年,根慧根锁姐弟俩双双考入重点大学。好在学校有特困生政策,校方帮着申请了助学贷款,还提供了勤工俭学的工作,镇政府和工会也给了一些资助,姐弟俩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不但没要妈妈一分钱,年节还能给家里邮一点儿。
现在,根慧在省城某银行工作,根锁在县政府当公务员。姐弟俩把乡亲们的资助款一一还清,根锁还在县城买了房子,把三婶接过去安度晚年。更可贵的是,姐弟俩从没忘记亲戚和乡亲们的帮助,谁家有事去县里,甚至去省城,他俩都接情接待,尽力帮忙,跟每位都处得相当好。
3 漫漫美国梦
贾女士40岁无业
【诉说】今年是我等待美国移民签证的第十二个年头。说起来像个笑话,我家四口人,父母和姐都在美国,只我一人在国内等了这么久,直到现在,也没见亮色。
我母亲早在1995年就移民了,姐姐更早,是1991年。她在美国成家立业,制定了一套全家移民计划,先把最容易签下来的母亲办过去,然后是父亲,然后是妹妹我。但是,人生事十之八九不如愿啊,母亲很顺利,5年后父亲申请,被拒签了两次,2010年终于通过。父亲去后不久就得了癌症,今年夏天去世。
2010年之前的日子,父亲都是由我陪伴的,母亲在美国,由姐姐一家照顾。看似不错,两位老人身边都有子女,但一个家庭被生生隔在东西两地,多少年也不相见,骨肉分离之苦之痛,一言难尽。
母亲赴美时我才21岁,正在大学读书,姐姐为我编织了无比诱人的美国梦。前夫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只有高中文化,家境贫寒,在一家招待所当电工。但人长的帅,能说会道,心灵手巧,会照顾人,正好填充了我骤失母爱的虚空。跟他结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美国梦。按着中国人的婚恋标准,我这个大学本科生跟只有高中文化的工人结婚,会被人笑话死。但一想到终究是要离开的,到了美国,前夫手巧能干的优势就有用武之地了。所以,文化水准的巨大差异被忽略不计,我们结婚了。
但姐姐没能很好地兑现计划。当然,她有苦衷,她需要打拼,需要建立自己的生活。等她忙完自己,基本立足,10年已过。她向移民局为我提出申请,那是2002年的事了。从2002到2014,12年间母亲回国两次,父亲2010年一去即永别。我女儿在2012年也去美国读书,而我的婚姻,早在2006年就结束了。
离婚难说谁对谁错,但我的一生确实因姐姐给描绘的美国梦而被彻底改变。不该结的婚结了,结果自然是散;因一心奔美国,大学毕业后我没找正式工作,所以现在还是靠自掏腰包交社保金的无业人员。前几年,我有父母的退休金和房产,自己再做些临时性的工作,日子还能过下去。但在去年,我因车祸粉碎性骨折,治疗不当,左腿落下毛病,走路相当困难,基本不能工作了。
离婚、失业、患病,这就是我的等待代价。姐姐终于意识到她当年的计划是多么的不切实际,让我等不来移民签证,也失去非移民签证的机会。夏天父亲病危,美国医院连发三份证明手续,但我还是被拒签,没见父亲最后一面。
姐姐多少有些内疚,想在经济上补偿一下。电话里,母亲向我转达时,我平静地问:“怎么补偿,给我汇美金吗?我现在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尴尬的人生她能补回来吗?”母亲哭了,一个劲地说:“孩子,妈对不起你,我现在想给你跪下的心都有啊。”
年近七旬的母亲,把话讲到这份儿上,我的心碎了,压抑的情绪来了个总爆发。面对话筒我咆哮起来:“妈,是你的大女儿对不起你的小女儿。她自私,太自私了。当年,她其实是不想让我早早过去的,她想让我和爸爸在国内,你和她在美国,这样能减轻她的负担。12年了,她老公、儿子、大房子、好工作,全有了。可我呢,没亲人,没家庭,没工作,孤单一个人。现在爸爸去世了,她没顾虑了,这才想到对不起我……”
唉,火归火,怨归怨,发泄一通就平衡了。毕竟是亲姐妹,再加上有母亲做主,我们最后达成共识。我女儿18岁了,马上要念大学,姐姐承担4年的学费,这大大减轻了我的负担。我在微信上跟女儿说:“你要把姨妈的资助当成借款,好好学习,毕业找个好工作,挣钱一点点还回去。”W
责编/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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