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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聂伯河的新铁幕

2014-09-15王宏亮

航空知识 2014年7期
关键词:基辅克里米亚莫斯科

王宏亮

北京时间5月12日傍晚,乌克兰基辅当局最担心的东部“公投”终于尘埃落定。虽然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均超过95%的选民支持独立并不让人吃惊,但两州在已与政府军爆发内战,且公投遭到各方百般阻挠与干扰的情况下,仍然达到75%的投票率却应该会让基辅、西方,甚至莫斯科略感意外。

紧接着,5月12日之后的连锁反应如期而至:北京时间5月13日,俄罗斯政府发表声明称“莫斯科尊重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人民的意愿。俄方首肯上述两州的公投是通过文明方式获得的成果”。 实际上等于承认了公投的合法性。当天,新成立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临时政府联合主席丹尼斯·普希林则进一步提出请求“俄罗斯联邦审议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入俄的问题”。

以目前急剧变化的形势来看,乌克兰东部各州独立,甚至成为下一个克里米亚似乎已不再是一小撮亲俄“分裂分子”的奢望。这恐怕让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所有相关各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而对基辅当权者来说,可能失去东部的前景则完全可以用“灾难”来形容。这首先意味着本国最重要的工业区、煤炭与铁矿产区、大量人口和土地的丧失,从而迅速沦落为一个在欧洲“无足轻重”的农业国;同时,其也让基辅失去了几乎最后一个可以与莫斯科讨价还价的筹码——军火工业。

乌现政权曾在4月决定暂停对俄罗斯的所有军事技术出口,以此来向其最大的军贸合作方施压。这无疑是一招险棋——乌克兰超过90%的军火工业集中在亲俄的东部和南部,这些地区数以百万计的产业工人依靠俄罗斯的订单维持生计。基辅当局的做法几乎是在强逼本来就心向莫斯科的老百姓造反,同时也将摇摆不定的东部工业财阀和寡头推向了对立面。至于莫斯科,虽然有种种顾虑,但面对激进的基辅当权者,其维持整个俄乌军工复合体链条不致断裂的唯一出路,似乎也只能是在适当的时机将东三州“掰下来”。

乌克兰,这个欧盟与北约眼中的“伙伴”,俄罗斯人无法割舍的“兄弟”,今天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普京的欧亚联盟梦想

1991年12月8日,在位于明斯克以西的别洛韦日乡间别墅,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乌克兰最高苏维埃主席克拉夫丘克和白俄罗斯领导人舒什科维奇会面。他们在这所当年供勃列日涅夫度假的别墅里签订了肢解苏联的《别洛韦日协定》。60年前,正是这三个构成前俄罗斯帝国核心及东斯拉夫民族基础的国家创始了苏联。

1922年的联合与1991年的分裂一再证明,对于一个强大的俄罗斯来说,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几乎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许作为俄罗斯人的索尔仁尼琴认为还应该加上哈萨克斯坦;而作为斯拉夫裔美国人的布热津斯基则一针见血:“没有乌克兰的俄罗斯就不再是帝国。”

当年签署《别洛韦日协定》的克拉夫丘克是公认的亲西方派领袖。然而,这位乌克兰首任总统后来却痛心的回忆说:“如果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一切,我宁愿砍下我当年签字的那只手”。乌克兰日后的政局动荡与经济困难,显然让克拉夫丘克觉得自己上了西方的当。

同样感觉被欺骗的还有俄罗斯人。经历过帝国的荣光与上世纪90年代灾难的普京,很容易为自己一直以来对西方的不信任找到理由,这其实也是今天俄国人的普遍看法,总统的国内支持率自克里米亚危机爆发以来高企不下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普京的终极目标是恢复帝国,在他看来,有意愿并有能力阻止其实现民族复兴,并成为继伊凡四世、彼得一世、叶卡捷琳娜二世、亚历山大一世和斯大林后最伟大俄罗斯英雄的,只有西方。

按照普京团队的规划,包含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欧亚联盟,未来至少将是一个“80%的帝俄或苏联”。在地缘战略上,它将完全覆盖麦金德所说的“心脏地带”,从而拥有插手全球所有热点地区的前沿阵地,以及抵抗来自任何方向军事威胁的战略纵深;在经济上,整个欧亚联盟将拥有超过2亿信奉东正教,且受过良好教育的斯拉夫人口,以及几乎涵盖地球上所有门类的丰富资源,从而可以影响或对抗西方主导的现行世界经济秩序。

可以合理推测,欧亚联盟计划可以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先搭建起包含俄哈白乌四国的联盟核心架构。此后,其第二阶段的工作重点将是整合联盟内部权力关系,将该联盟从松散的政治经济协作机制,向政治军事同盟推动,并最终过渡到以俄罗斯为核心,拥有完整国防、税收和外交权利的邦联制甚至联邦制实体。

经过俄罗斯多年的努力,应该说直到亚努科维奇下台前,欧亚联盟的第一阶段工作是相对顺利的,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顺利入盟,亚努科维奇在摇摆之后已准备投入普京的怀抱。然而,西方显然也看到了乌克兰一旦加入欧亚联盟的可怕前景。为了阻挡俄罗斯的野心,基辅广场上刮起了新的革命风暴,西方终于在最后一刻翻盘。

普京随后“兼并”克里米亚的举措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国内战略学界普遍认同的“止损说”。即当基辅当局决定倒向西方后,俄罗斯至少要维持黑海舰队驻地,以及本国对黑海、地中海以及中东局势的干涉能力,并巩固本国西南方向的安全。但与失去整个乌克兰相比,仅仅拿回克里米亚显然是无法完全补偿的。俄罗斯在本轮乌克兰博弈中仍然是失败者。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克里米亚的示范效应在乌克兰东部与南部,以及摩尔多瓦德涅斯特河左岸已经引发连锁反应,未来还可能波及其他独联体国家。对此俄罗斯不可能没有准备,甚至可能“早有准备”。乌克兰整个国家现已瘫痪,新上台的领导人既缺乏合法性也没有民望,老百姓则希望国家尽快重建秩序。但只要基辅当局不与莫斯科合作,后者就可以通过能源制裁、煽动国家分裂等多种手段让乌克兰永远无法“重建秩序”。

此外,我们还应看到,2004年尤先科通过街头革命上台后并没能削弱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实际控制力,莫斯科还是可以让民众在下一届选举中投亚努科维奇的票。因此,即便基辅由亲西方政客当权,也并不意味着俄罗斯就失去了乌克兰,其未来翻盘的机会和手段还有很多。而克里米亚既是普京“B方案”中的一个运作模型——该模型可以为未来的乌东部与南部局势提供参照,甚至可以运用到整个独联体;同时也成为嵌入乌克兰政治乱局中的一颗棋子,日后乌克兰的亲俄政治与军事力量可以将克里米亚作为大本营,实际上今天在斯拉维扬斯克作战的民兵中就不乏克里米亚人,莫斯科还可以通过操纵这里的乌克兰各派亲俄势力来与基辅讨价还价。

因此,长远来看,果断兼并克里米亚绝非“止损”这么简单,其后续可资利用的价值更加值得关注,现在就为“欧亚联盟”宣判死刑,恐怕为时尚早,而俄罗斯与西方在乌克兰的博弈也远未到决出胜负的时刻。

追求“绝对安全”的博弈

乌克兰危机与2008年的格鲁吉亚战争表明,俄罗斯不接受将独联体作为与西方博弈的“缓冲地带”。莫斯科将采取各种方法,甚至通过战争,坚持其在传统势力范围内的特殊利益。

近年来,无论美国在北约东扩问题上对莫斯科如何安抚,客观现实却是残酷的,今天的北约不仅已经接纳了前东欧华约国家,甚至还将军队开到了波罗的海三国,对于那些内心中的领土概念还停留在苏联时期的俄国人来说,自己的国家已经遭到“军事入侵”。

冷战的起源来自东西方之间缺乏互信与安全担忧,其背后则是俄罗斯与西方在文化与思维方式上的差异,意识形态对立倒在其次。自伊凡四世以来,对自身领土安全的担忧一直是俄罗斯领土扩张的最重要推动因素:为了核心领土的安全,就必须在核心领土周边建立缓冲地带,但随着人口的迁移与文化的融合,所谓缓冲地带很快就会成为新的核心领土,需要下一轮领土扩张来建立新的缓冲地带,如此反复循环,最初只有一城之地的莫斯科公国最终成为了这个星球上面积最为广袤的国家。

然而,自身的绝对安全是建立在周边国家不安全的基础上的。当1945年斯大林在为战后苏联的安全寻找新的缓冲地带时,罗斯福曾经表示理解,但更加现实的杜鲁门和丘吉尔则认识到,俄国人的安全需求是永远无法满足的,除非通过强制手段予以制止——从第里雅斯特到什切青的铁幕就此落下。

俄罗斯式的安全困境同样困扰着欧洲。在拿破仑和希特勒之后,碎片化且缺乏资源的欧洲根本无法制衡俄罗斯,即便欧盟的经济总量超越俄罗斯100倍,恐怕也无法为欧洲人带来安全感。俄国有丰富的资源、宽广的战略纵深、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工业科技体系,以及一亿多文化相对统一的高素质人口。俄罗斯的重新崛起似乎只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国内秩序和坚定的发展方向。美国与欧洲对未来的俄罗斯忧心忡忡,无论后者选择了怎样的社会制度,其根植于民族心理深处的安全危机感,都很可能指引新俄罗斯重复过去不断寻求缓冲地带的扩张老路。

因此,对西方来说,北约必须东扩。趁俄国熊还在舔舐伤口,西方逐渐将传统上对手的缓冲地带变成了自己的缓冲地带,但这并非终结。西方所要求的绝对安全最终将建立在一个被完全肢解的“小俄罗斯”领土上。

然而,就像西方曾经在中欧划下的红线一样,欧洲和美国对自身绝对安全的追求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遭遇反击。“俄罗斯虽大,但已无处可退”,普京如今手里的牌比2004年基辅颜色革命时要好得多,这位以恢复昔日帝国荣光为己任的总统决定不再退让,因为他知道,在拆除了独联体防线之后,下一步就是肢解俄罗斯。

分裂的历史与现实

在分析乌克兰问题时,国际关系学者们一再强调幕后大国的干涉与操纵。的确,乌克兰对西方来说只是一枚棋子,但对俄罗斯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俄罗斯不能失去乌克兰,就像德国不能失去东普鲁士,不仅是因为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帝国需要乌克兰的人口、领土、资源、工业、农业与战略位置,更是因为俄罗斯的根在乌克兰,这里是一个伟大民族野蛮成长的源头。

一般认为,斯拉夫人早先定居于今天波兰和西乌克兰境内的喀尔巴阡山附近,后来逐渐向南往巴尔干,向东往今天的东乌克兰与俄罗斯迁徙。乌克兰位于欧亚草原的西端,国土多为平坦无树的大草原,山脉仅有其领土西部喀尔巴阡山的一部分,以及克里米亚半岛沿黑海边的部分山脉。缺少自然屏障使它成为周边民族迁徙或者入侵的舞台。

根据《罗斯古编年史》,斯拉夫人在482年建立基辅城。980年,弗拉基米尔在王室的权力争夺战中获胜,他将基辅罗斯的疆界向西扩至喀尔巴阡山,向北部和东部扩至今天的圣彼得堡和莫斯科。弗拉基米尔对后世的最大影响是在988年接受了东正教。这源于大公在987年迎娶了拜占庭公主安娜,而他的皈依是这场结盟的筹码。东正教帮助罗斯建构了共同的身份认同,为后世斯拉夫文化奠定了基础。

然而,在继任弗拉基米尔的雅罗斯拉夫大公死后,他以分封制构成的国家陷入了新的政治权力争夺。今天乌克兰的东西分化雏形初现:在古罗斯的地域内兴起了两个中心,一个是罗斯西南的加利西亚-沃伦公国;另一个是罗斯东北的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利公国,这就是后来莫斯科公国与俄罗斯帝国的雏形。古罗斯的地理位置覆盖了今天大部分的乌克兰、白俄罗斯以及俄罗斯欧洲部分的大半。今天,这三个国家都认为基辅罗斯是他们的第一个国家。因此,基辅属于另一个国家的事实,本身就令许多俄罗斯人难以接受。

在经历了漫长的蒙古人统治时期后,莫斯科公国逐渐迎来了独立,乌克兰地区则先后被立陶宛和波兰统治。1654年1月,在基辅郊外,为了反抗信奉天主教的波兰和立陶宛贵族的残暴统治,赫梅利尼茨基领导的乌克兰哥萨克与沙皇代表签署了《佩列亚斯拉夫协议》。今天,赫梅利尼茨基的选择依然充满争议,批评者指责他令整个东乌克兰被纳入俄国版图,间接促成了今天东西乌克兰的分裂。

18世纪末,波兰彻底衰落。到1795年,俄国已控制了今天乌克兰的80%。但最西部的五个州仍然隶属于哈布斯堡王朝治下的奥地利及后来的奥匈帝国。1793年为纪念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而铸造的纪念币上刻着:“我拿回了曾经失去的。”在俄罗斯人看来,乌克兰的土地——从第聂伯河两岸到克里米亚都是属于俄罗斯的,因为俄罗斯才是基辅罗斯的继承者。但实际上,这块土地上的许多人操着和俄语不同的语言,也并非都是东正教徒。在第聂伯河西岸,由于长期受到波兰和立陶宛的统治,很多人转信天主教了。

乌克兰的首条铁路于1865年铺设,把主要粮食产区和敖德萨港口连接起来。同时,乌克兰东南部顿巴斯的铁矿和煤矿被广泛开发。顿巴斯就是今天的顿涅茨克。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东部乌克兰就已经成为帝国工业中心。工业化改变了社会和人口结构。由于大量地主圈住农民,大多数乌克兰人还生活在农村。工厂主不得不从外部引进劳动力,而劳动力主要就来自俄罗斯。19世纪90年代,顿涅茨克80%的工人是莫斯科来的新工人。到20世纪初,这些区域内讲乌克兰语的人已经变成了少数族裔。

在沙俄时期,现今乌克兰领土被划分成9个省,并不存在作为国家的“乌克兰”。而1922年成立的苏联则承认“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存在,二战结束后,剩下的西部20%领土也成为了苏联一部分,乌克兰第一次“统一”了。此后苏联向乌克兰东部迁入大量俄罗斯人口参与工业建设。东部和南部俄罗斯人数增长达到40%,而西部则在10%以下。

在1991年,大部分东乌克兰人也投票赞成独立,但他们与西部的心态存在着根本差异。作为乌克兰工业中心,东部地区的工人在苏联是受眷顾的阶级,然而戈尔巴乔夫的新经济思维改革却剥夺了工人的特权与利益。独立派此时为东部选民许下了大量承诺。然而,独立却并没能给乌克兰东部带来好处。

独立之前,乌东部可以享受莫斯科在这里投下的巨额工业资金;现在,东部的工厂不仅得不到基辅的财政拨款,还要缴纳巨额税款去养活西部的农民,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基辅新上台的政客们计划取消俄语官方地位,削弱为整个国家输血的东部的政治权利。

如今,贫穷的西部,甚至整个国家对于东部来说已经变成了负担,相对富裕的产业工人盼望着独立后完全工业化的东乌克兰能迅速跟上俄罗斯崛起的脚步。这就是虽然除克里米亚外,俄族人口在闹独立的乌东部与南部也只占少数,但顿涅茨克与卢甘斯克州支持独立的选票超过95%的真正原因。与1991年一样,经济因素而非民族因素才是推动事态发展的关键。

“乌克兰”到底是什么

显然,尽管外来干预的作用不容小觑,但在历史上形成的国家内部利益纠葛才是今天乌克兰乱局的根源。我们可以看到,直到苏联解体,除了1918年到1922年不具备实际管理效力的短暂时间外,根本就没有所谓独立的乌克兰国家。在基辅罗斯之后,这里的统治者要么是俄罗斯人,要么是立陶宛人、波兰人,或者奥地利人。

甚至连“乌克兰民族”这一概念也很模糊,今天乌东部大量的所谓乌克兰族人接受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统治的时间长达325年,而接受基辅统治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23年,他们的母语是俄语,信奉东正教,投票支持独立或者加入俄罗斯。他们与西部信奉天主教,说乌克兰语,支持基辅的乌克兰族人到底还有多少共性?他们又对这个成立时间不长,却已经历7次政权更迭,两次颜色革命,人均GDP只有波兰和俄罗斯四分之一,且正在经历内战的国家还有多少感情?

责任编辑:吴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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