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无根认同与人生叙事
2014-09-15龚奎林
龚奎林
新世纪已降,“弱势群体”、“三农题材”、“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等社会主题不断突出,以“70后”、“80后”为主体的打工者开始成为底层社会追逐梦想的群体,他们和其他层次的打工者共同成为和谐社会建构的一种符号语征,于是,农民工书写成为当下文学领域关注的焦点,“打工文学”、“70后”、“80后”、“90”后文学/诗歌也逐一亮相。很多作家立足于底层生存的现实境况,关注打工者群体在城乡夹缝中的生存境遇,为他们的民生疾苦而呐喊。而“80后”作家更是成为打工文学/打工诗歌中的中流砥柱,欲望、浪漫和理想交织在他们身上,他们一方面抒发现实困境中城乡裂隙下的孤独与困苦,人性异化的无奈和一地鸡毛的生活碎片让我们对底层生活的感慨于动容。另一方面抒发人在旅途的故乡回望,在资本运作、人人逐利的当下,故乡的回忆温暖着异乡流浪者的冰冷和孤寂,浓浓的乡愁、漂泊的痛楚和人在异乡的执着追求在诗意的叙述中开始平淡。打工诗人池沫树就是如此,他的诗呈现着流浪者的人生叙事和底层苦难中坚韧生长的诗意生命,人文主义关怀与悲悯情绪洋溢其中,而作为流浪者的漂泊身份使其对工作属地具有一种无根认同,于是,对故乡的回味成为诗人趋向光明与美的力量的人性呈现。
在人生旅途中,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面临各种存在困境,为了应付这些应接不暇的困境,个体不得不发挥主观能动性去化解存在的困境。来自江西的池沫树,其创作无疑与他自身的生存体验和人生阅历有关,江西是经济较为落后的革命老区,许多少年在中学毕业甚至没有读书就到沿海区打工了,池沫树也就从1998年开始到广东打工,沿海与内陆的二级对立以及打工者的卑微生活使他有了丰富的生存体验和经验认同,当这种体验转化为诗歌素材的时候无疑具有一种震撼力,于是,其诗作不仅对打工状态寄予同情与悲悯,更以诗笔揭露艰难生存状态下的被资本和权力异化的现实处境。如《墙》写道:
一个声音来自黑暗,它说 进去吧
我不知道该翻越那堵墙 摧推毁或是折开
这次面临是否亲自动手,或是
请来工人或机器
于是,我久久站立墙前
一跪下来,我的泪水便开始涌出
上帝啊,请宽容我,请保佑
一个弱小的生命……
一“墙”之隔却是冰火两重天,历史的虚妄、人性的暴力、机器的冷漠挤压着生命,诗人通过诗歌的呼唤呈现当下时代具有痛感的心态,表达了生命宽容和善良的高贵。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苦难与愤怒成为打工诗歌书写的想象性表述方式,池沫树把疼痛、沉闷、挣扎的底层现实感拥抱在怀中,通过存在经验的叙述表达个体面对异化生存的无奈与愤怒, “疼痛”或“苦难”成为诗人拥抱着来自城市打工生活中种种躁动的现实时代心态的来源。正如米兰·昆德拉所指认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存在着对“苦难”的自我崇拜。因此可以说,农民工身上表现出来的苦难、哀怨、仇恨、愤怒,往往是诗人道德想象的代言方式。
来自底层的非主流性草根知识者池沫树根据自身打工体验和共通性的集合经验书写,通过文学叙述关注底层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因为其切实的生存体验和底层经验使其创作有着更深刻的痛楚与辛酸,在真实体验的痛楚牵引下抵达灵魂的内核中。女工是诗人关注的对象之一,因为他们相比男性打工者而言,更是弱势中的弱势:“一位有三个孩子的女工/在东莞泪已流干”(《 适度死亡》),诗人在《女工》中写出了一个在异乡打工的女工的艰难与痛苦:“她是那样安静的睡着/在异乡的城市,在梦中/她又回到了乡村/一点点呼吸,像春风吹过枕巾上的草原/“妈妈,妈妈!”/妈妈没有听见,妈妈在有瓦砾的乡村//她在城市的阴影里挤压/黑暗移上了她青春的脸/她的梦无人所知/机器的轰鸣,流水线上的时间”, 阅读到此,那种沉重和苦涩让我感受到乡土中国的底层世界的卑微和挣扎,然而坚韧的希望、顽强的生存以及分享艰难的悲壮与梦想依然顽强地留存于她们内心深处:“在日复一日的低头行走中/干涸了多少泪水,换来了/她多年后的坚强。” 诗歌具有了面对底层独立而真挚的悲悯的人文关怀和忧伤的精神向度。
打工生活中特有的体验与故乡经验使其诗歌具有坚硬的柔软,异乡的痛苦自然也成为打工者回望故土的原动力,《枯枝》、《傍晚》、《南方的困惑》等诗中流浪者的精神旅途与故乡的回忆总是相互呼应!
在乡土中国,人伦秩序是生存的根基,诗歌作为经验的叙事,总是呈现着对语言和世界的最为直接也最为本源的记忆,而故乡与亲人却是任何一个个体都无法忘却的存在,老人的笑声、咳嗽声、公鸡的叫声、追逐声与童年的嬉戏声和家人的相聚总是如影随形储存在流浪者的记忆深处,那是温馨,那是和谐,那是快乐,那是微笑,是我们对故土与家人最刻骨铭心的思念,正是在这一点上,“诗歌是对人类记忆的表达”(布罗茨基语)。
在池沫树的诗歌写作中,无论是对物欲都市的决绝省思甚至批判还是对遥远故乡的温存而悲伤的抒情都是相互观照的。如《山路弯弯》对母亲的艰辛劳作和无私奉献的颂扬:
此刻,我的母亲孤身一人
在田野上,在田野上没有我
也没有放牛娃。我的母亲老了
走路慢了,就像逝去的奶奶
母亲就要走过田野
走向弯曲的黄泥路
走向日落的村庄
故乡与母亲依然是最温暖的归宿。诗人池沫树在一定程度上践行着“诗人的天职是还乡”的责任,而这种还乡的冲动在其身处的东莞的异乡更益显豁,因为打工的艰辛总是对故土的思念构成一种催促。
阅读池沫树的诗歌,我们发现,他早期的诗歌显得比较单薄,随着诗艺的熟练和创作的持续,池沫树的诗歌越来越厚重,也由早期的单纯抒发情感转向厚重的民生问题,对生命人权的尊重、对民生进步的企盼、对故土的回味、对爱的思念都成为诗人池沫树关注的终点。
这些诗歌以直面生存状态的勇气诉说着打工者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传递自己的工作状态、日常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从而折射出人生、社会、话语和精神的变迁,它可能是喜悦的,也可能是痛苦、孤独的灵魂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