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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交融,灵魂的洗礼——对莫言《蛙》的圣经原型解读

2014-09-15

山花 2014年2期
关键词:圣经姑姑莫言

2012年10月,中国当代本土作家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他的作品随即引起国内外专家学者的再度热议。其最新长篇小说《蛙》更是备受青睐。这部作品于2011年8月荣获中国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深得广大读者的喜爱;此外,莫言在该部作品中巧妙地“用西方人熟悉的技巧,来写符合西方人想象的中国经验”[1],也引起了西方读者的共鸣。《蛙》在展现中国丰富的本土文化和地域色彩的同时,充满了西方圣经文化的影子。作品中若隐若现的圣经原型不可忽视地拉近了西方读者与作品的距离,对莫言的成功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莫言的基督教情结

莫言和基督教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不是基督教徒,也不是《圣经》的传道者。但是,他的一生却和基督教与圣经有着不可避免的情结,而这种基督情结的缔造者一个是他的故乡,另一个则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一)莫言的故乡与基督教

莫言出生于山东省高密县东北乡平安庄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山东高密东北乡对于莫言来说具有双层含义:首先,它是莫言的故乡,是他出生、成长、结婚、生子的地方;其次,它是莫言文学创作的母土,为其作品孕育着源源不断的灵感。

实际上,高密东北乡还有另外一个不为旁人熟知的历史地位。高密市隶属山东潍坊市,位于山东半岛中部胶东地区,东邻胶州。它是基督教种子最早在近代中国生根发芽的地方之一。早在鸦片战争爆发前,普鲁士的传教士郭士立(Gtzlaff,Karl Friedrich August,1803—1851)就曾两次到达山东地区进行传教。他作为历史上第一个到达山东的西方基督新教传教士,见证了基督教在山东地区的传播起始。“1831年,他开始连续3次在中国沿海广泛旅行。第一次旅行,郭士立曾到了胶东半岛并在胶州登陆。他在胶州登陆后发现山东本地人纯朴、正直……1832年7月,他在第二次进行中国沿海旅行时,曾在威海登陆。”[2]继郭士立之后,又有许多西方的传道士不辞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地涌向这里,在这里建造教堂,向村民们传递着上帝的福音。目不识丁的乡亲们也曾在这里虔诚地祷告、唱赞美诗,让自己的灵魂与天主同在。《圣经》作为基督教的经典,在传教士的布道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村里人的言行举动。在这里生活了20余年的莫言在创作《丰乳肥臀》之前也曾到教堂去过两次,以寻找创作动机,足见他对教堂的感情之深。

(二)莫言的母亲与基督教

莫言的母亲是位基督徒,她对莫言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莫言在其获奖演讲中首先深情追忆了他的母亲。他讲了母亲的三个故事,将母亲的容忍、博爱、律己的性格展露给世人;他叙述了母亲对自己的保护和鼓励,将一个善良、坚韧的母亲形象描绘得淋漓尽致。母亲身上的这些特点深刻地影响着莫言:她在宽容别人的同时教莫言学会了宽容,在善待别人的同时教莫言学会了人性的真善美,在善待自己的同时为莫言树立了永恒的榜样。虽然莫言不是基督徒,但他的基督徒母亲的真实生活、品格及其信仰中的许多观念对其人生与创作都产生了耳濡目染的影响。

《蛙》的圣经原型解读

《蛙》是莫言的第十一部长篇小说,被誉为是莫言“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打造的一部触及国人灵魂最痛处的长篇力作”[3]。小说的结构别具一格:前四部分是剧作家蝌蚪写给日本作家杉谷义人的四封长信,第五部分是一部话剧。作品以中国30年来波澜起伏的计划生育史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姑姑”这个山东高密地区妇产科医生传奇而复杂的一生,凸显了人性与历史之间的矛盾,揭示了对生命强烈的人道关怀和深沉的敬意。莫言深刻的生命体验给小说注入了不朽的灵魂,其间若隐若现的圣经原型更使这部富有中国特色文化的巨作超越了文化的国界。

(一)小说题目的圣经原型

一部讲述中国计划生育史的小说为何以《蛙》为名?这个问题曾经让许多人迷惑不解。按照小说中的解释,“蛙”和“娃”、“娲”同音,“女娲造人”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此外,“蛙”在民间是一种生殖崇拜的图腾,象征人类强盛的繁殖力和生命力。以“蛙”为题,巧妙地暗示了小说的主题,即与生命的孕育有关。

其实,“蛙”除了上述几条解释外,还富含圣经的文化色彩。在圣经文化中,“蛙”是灾难的象征。《旧约·出埃及记》中记载,耶和华为了救受苦受难的以色列人出埃及,用神迹连续制造了埃及的十大灾难,以显明他的大能。其中第二灾即为“蛙灾”。耶和华让亚伦举杖伸向水面,顿时密密麻麻的青蛙源源不断地从河里上来,它们无孔不入,不分昼夜地骚扰着埃及人,直到后来法老实在无法忍受,叫来摩西请求耶和华平息了这场蛙灾。莫言以“蛙”为题,正是对这一圣经故事的巧妙借用。本部小说正是“从生育的话题写人类的纠缠,写一种‘人的尺度’的困境和悖论,然后从一个过来人的心发出对人之存在的悲悯”[4],从而再现了一场人类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悲剧,而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场人性的灾难。

(二)小说主题的圣经原型

基督教认为爱是上帝的本质,上帝对人的爱具有自发性和无机动性,就像太阳没有外部原因也会光芒四射一样。[5]罪与救赎也是圣经中的永恒主题。《圣经》主张原罪说,强调人生而有罪,并注定终生受苦以求救赎。

莫言在《蛙》中借给杉谷写信的剧作家蝌蚪之口这样说:“20多年前,我曾大言不惭地说过:我是为自己写作,为赎罪而写作当然可以算作为自己写作,但还不够;我想,我还应该为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写作,并且也为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写作。我感激他们,因为我每受一次伤害,就会想到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6]正是这些深刻的罪性意识、忏悔意识和救赎意识构成了莫言《蛙》的创作动机的重要组成部分。于是在这部小说中,他毫不吝啬地用犀利的文字鞭笞着其对人性的叩问。

爱、原罪与救赎是《蛙》这部小说的中心。整部作品在浩浩荡荡地讲述中国计划生育史的同时,巧妙地展现着历史理性与人文人性之间的矛盾。主人公“姑姑”曾经是普救众生的被神化的“送子观音”,她博爱而不求功利。当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以后,她又成为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冷酷而雷霆断然。也正是这对自然生命的无情扼杀,铸就了她一生难以赎清的罪孽。被她亲手掠去的两千八百个小生命,在噩梦中不停地控诉着她的罪行。这种无法弥补的罪感,深深地折磨着她的灵魂。最后,已步入晚年的她终于灵感顿悟,用捏泥娃娃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灵魂上的救赎。姑姑的一生充斥着艰辛的赎罪历程,这也正应了圣经文化中的原罪和赎罪说。

(三)小说场景的圣经意象

1.蛙

蛙在圣经中是灾难的象征。这部小说以“蛙”为题,文中反复出现的蛙和蛙鸣,以及后来的“牛蛙养殖场”[6]等,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预示着姑姑的噩梦的来临。尤其是在扼杀了两千八百个生命后,姑姑在一次醉酒后不小心陷入蛙潭,神志不清中被密密麻麻的青蛙所包围,这一场景暗示她的生活将从此陷入灾难之中。故事也是在这样的预设中进展的,姑姑从青蛙的控诉中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自此开始了其饱受煎熬的灵魂救赎之路。

2.蛇

蛇在《圣经》中是魔鬼和罪恶的象征。它是撒旦的化身,心性狡猾,引诱人类的祖先夏娃犯下了原罪,因此被认为是世间一切罪恶的总根源。小说中的“我”去给不常回家的姑姑送兔肉,路上捡到了一张国民党散布的关于王小倜叛共的反动传单。当这张传单被递到正在和黄秋雅吵架的姑姑面前时,姑姑“像扔掉一条蛇”[6]一样把传单扔掉了。这里的“蛇”用到了圣经中的两层含义。对于姑姑来说,这张传单是一个魔鬼,因为王小倜曾是姑姑的未婚夫,他的投敌事件的曝光将直接影响到姑姑的命运;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张传单则是一个糖衣炮弹般的诱惑,因为传单上张扬着王小倜投敌后的飞黄腾达,而这必然引起一些对共产党信仰不够坚定的读者的蠢蠢欲动。另外一处较为典型的是在小说的第三部分,怀孕的王仁美躲到娘家逃避流产手术,姑姑带领执法队去王金山(王仁美父亲)家搜查遭拒时,强制将其东邻肖上唇门前的老槐树连根拔起,“大树的根从地下露出来,浅黄色的根,像大蟒蛇……拖出来了”[6];后来王仁美同意去做引产手术,结果却不幸丧生在手术台上,“救护车鸣着响笛来了。那笛声像一条条蛇,钻入我的体内”[6]。这里反复出现的“蛇”都借用了圣经文化中“魔鬼”的意象。

3.泥人

根据《旧约·创世纪》的记载,上帝用七天时间创造了世间的天地万物。其中造人是他进行的最后也是最神圣的工作。上帝用泥土造人,并吹入生命的气息使其成为有灵的活人。这就是人类的祖先亚当的诞生。这部小说移植了上帝造人的故事。郝大手的泥娃娃被人们神化为送子的象征;经他捏的每一个泥娃娃都被滴入他的鲜血,凝聚着他的深厚感情;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当属姑姑与郝大通结婚后,为了赎回自己扼杀生命的罪孽,隐居乡间,根据自己的记忆将扼杀过的生命在郝大手的手中以艺术的方式复活。他们共同孕育的每一个带着姓名带着身世的泥娃娃都饱含着对生命的敬重,被集中供奉在一个封闭的老屋里,以示姑姑的忏悔和赎罪。

4.洪水和方舟

在圣经文化中,洪水是灾难的象征,方舟则是希望和拯救的载体。在《创世纪》中,上帝曾发起洪水来惩罚人类的罪恶,并嘱托本分的诺亚一家携万物种源在方舟中渡难幸存。在小说的第三部分,当以姑姑为核心的计划生育执法队在村里严格执行国家政策时,已经生育过三个女儿并已怀上第四个孩子的陈鼻妻子王胆千方百计地逃避搜查。姑姑对她明察暗访,誓死要将她带上引产的手术台。这种对生命的逼压触怒了上帝,于是上帝用连续几天的大雨来惩罚这个村庄,而王胆则躲在其夫陈鼻的木筏中等待腹中孩子的降临。最后,虽然王胆未能幸存,但其女儿陈眉却在木筏中顽强地活了下来。因此可以说,这个木筏便是上帝拯救陈眉生命的“诺亚方舟”。

5.小鸟

小鸟在圣经文化中象征着和平、希望和理性主义,这也源自于圣经中的“诺亚方舟”的故事。上帝为毁灭人类而发起的洪水逐渐消退后,诺亚先后放出同一只鸽子去探寻方舟外的情况。鸽子第一次因无处落脚而飞回,第二次衔回一个橄榄枝,第三次则一去不复返。诺亚从而得知了外面灾难已经平息的福音。《蛙》的第三部分一开始作者就说“我家楼前的杨树上,有两只喜鹊在叫,喳喳的叫声里,仿佛充满了惊喜”[6]。“喜鹊”的出场暗示着小说情节的转机:“我”的妻子王仁美和腹中的孩子双双死在了姑姑执刀的手术台上,但接着姑姑提出让小狮子嫁给“我”,这给“我”的婚姻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此外,之前誓死要让王胆引产的姑姑在王胆临产前又主动提出为其接生,这是姑姑在生命和死神之间作出的理性选择。

小说叙事结构的圣经原型

按照神学家思罗普·弗莱(Northrop Frye,1912—1991)所说,《圣经》的叙事遵循着“乐园—犯罪—受难—忏悔—得救”[7]的U型结构。而在《蛙》这部小说中,姑姑的一生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起初,使用新法接生的姑姑一扫“老娘婆”们的威风,成为当地的“送子娘娘”,享受着良好的忏悔和崇高的社会地位带给她的荣耀;后来,与王小倜的恋爱和杨林的“绯闻”将她推上了“犯罪”的道路,姑姑背上了“国民党特务”“叛徒的未婚妻”“走资派的姘头”[6]等罪名,并为此接受全乡人民的残酷批斗;接着,姑姑在执行党的计生政策时对生命的无情扼杀让她在人性面前犯下不可救赎的罪孽,直到退休时才顿然忏悔;最后民间艺术家郝大手与之结婚,两人共同用捏泥娃娃的方式复活被扼杀的生命,从而完成了对她的精神救赎。《蛙》与《圣经》如出一辙的叙事结构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作者结合西方人的阅读取向精心设计的讲故事的方式。

结语

莫言的《蛙》作为一部描述中国计划生育史的小说,其中却包含着众多的圣经原型,这充分体现了中西方文化的融合。从圣经文化的角度来解读这部作品,为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视角。此外,通过小说主人公“姑姑”跌宕起伏的一生,我们看到了人性在政治与经济面前的孱弱。这一主题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在物质经济高度发达的今天,人类有必要不断地沉淀其对生命的膜拜并叩问自己的灵魂。

[1]李建军.直议莫言与诺奖[J].文学自由谈,2013,29(1):4.

[2]郭大松.郭大松讲“来华传教士与近代山东”:基督教传教士落户山东[N].联合日报,2009-10-20(2).

[3]杜恩湖.中国作家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J].报刊荟萃,2012,60(12):4-8.

[4]夏烈.苦难的生殖——关于莫言长篇《蛙》的随想[J].名作欣赏,2013,33(1):125-128.

[5]梁工.圣经与欧美作家作品[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271.

[6]莫言.蛙[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7]周榕.从《红字》中窥探圣经元素[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7(5):1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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