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城壁画: 活下去的印记
2014-09-12郑蕾
郑蕾
墨西哥壁画运动三杰之一奥罗斯科曾经这么描述这种艺术形式:“绘画最高级、最理性、最纯粹和最有力的形式就是壁画,它也是最公正无私的,因为它不可能成为个人谋私利的工具,不能为少数特权者服务,它是为人民的,是为所有人的艺术。”这也间接解释了壁画对于墨西哥所产生的重要的积极的记录历史和大众艺术的作用。
站在墨西哥城的任何一个角落,不管是放眼望去还是随意一瞥,都会被充满了整个城市的壁画吸引住。建筑物墙壁上、汽车外、车站旁、地铁里,各式壁画和涂鸦带着色彩醒目的拉美风格,质朴地描述着从远古时代就开始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的波澜壮阔的历史和充沛的感情。
关于墨西哥壁画的历史,不能不提远古的玛雅壁画。1946年被新闻记者偶然发现的位于墨西哥恰帕斯州博南帕克的壁画遗迹,保存于一座玛雅神庙内,年代约公元6~8世纪,是目前发现的中美洲玛雅文明最重要的壁画遗迹,被誉为“彩色金字塔”。其中就已经可以看到当代墨西哥壁画的部分特色:擅长人物刻画、动作表情生动、色彩艳丽等等。但当时的壁画内容主要是表现统治阶级的贵族仪仗、战争与凯旋、庆祝游行和舞蹈等。
超现实主义画家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认为墨西哥壁画有着“天然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而壁画的作者们其实严肃的反对了这点,坚决地与超现实主义划清界限。反对的原因还得从墨西哥壁画兴起繁荣的社会历史背景——墨西哥民众翻云覆雨般的抗争史说起。
自从1519年埃尔南·科尔特斯组织的西班牙远征队于墨西哥东海岸登陆开始,居住在这片大地的阿兹特克人就结束了其世外桃源的时代,开始了长达300多年残酷的殖民史。西班牙人在特诺奇蒂特兰城肆意屠杀阿兹特克贵族和人民,之后在原城的废墟上建立了墨西哥城。此后300年间,来自于西班牙占统治地位的殖民者同备受歧视和压迫的土生的白种人、混血以及当地的印第安人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大。反抗和起义从未间断,这种情况就是到了1824年墨西哥独立,成立了联邦共和国之后也没有改变,长久的社会矛盾导致国内代表大地主和天主教会的上层保守派和新兴自由派的斗争,一直持续到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终结迪亚斯的独裁统治为止。
当时占大多数的墨西哥底层人民,始终生活在血与泪当中,除贫穷、地位低下外,绝大部分的人没有受过教育,对本土文化和历史极为淡漠。同时,西班牙统治所留下的影响力依旧存在,墨西哥国内动荡和不满的情绪不断地在本土知识分子中滋生。针对为庆祝墨西哥独立100周年举办当代西班牙艺术展的事件,知识分子为表达不满和抗议,圣卡洛斯美术学院的院长阿特尔带头主办了一场墨西哥土著艺术展,展示了具有墨西哥本土文化和面貌的艺术作品,以此表达其对外国现代主义潮流冲击下本土文化不断消失的抗争。
或许主要是因为时任墨西哥文化教育部的部长巴斯孔塞罗对壁画创作的鼓励和倡导,也或许是土著艺术展唤起了众多知识分子不能被磨灭的民族情怀,上世纪独一无二的墨西哥壁画运动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应运而生。巴斯孔塞罗作为当时著名的诗人和哲学家,希望能够唤起墨西哥民众对本根文化的情结,除实施民族文化的推广和教育外,积极鼓励众多艺术家在墨西哥城中进行壁画创作。
壁画作为最为直观生动的传播方式,给与了当时毫无教育基础的民众以恰当的宣传。阿兹特克的神化故事、西班牙入侵和墨西哥独立战争等等均是主要的壁画题材。墨西哥壁画的兴起,从来都不是基于单纯的艺术创作,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世界范围内农民、工人阶级的斗争运动也给大洋彼端的墨西哥壁画运动增添了活力。就如同里维拉、托洛茨基、布勒东共同讨论起草的宣言《创造自由而革命的文艺》当中所认为的那样,统一在自身历史命运之下的世界文明,正在遭受着“以现代科技仓库所武装起来的反动势力的打击之下”。
他们倡导一种朴素的、为普通大众和工农所能够接受和理解的艺术,而非时下正在流行的强调所谓纯理念和思想的理性绘画,真正的艺术应该与民众同步,与民主同步。
此项宣言起草者之一的里维拉(Diego Rivera)与西盖罗斯(Siqueiros,David Alfaro)、奥罗斯科(José Clemente Orozco)一起,被誉为墨西哥壁画运动的三杰。三人作为杰出的艺术家,都曾在圣卡洛斯美术学院学画,里维拉和西盖罗斯则在巴黎留过学。三人除了是著名的艺术家之外,还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活动家的身份存在。与早年在巴黎学习生活的经历有关,里维拉深受欧洲油画、立体主义风格影响,而其在壁画创作过程中采用的将颜料涂在经过特殊处理的湿灰泥上的湿壁画技法也被人所称道。
里维拉最著名的壁画作品无疑是在西班牙殖民政府宫殿回廊中的巨幅壁画《墨西哥的历史》。其大胆的色块运用,通过简单的造型表达人物等显著的特点运用得非常纯熟,并且延续到后期他为纽约市洛克菲勒中心创作的《十字路口的人》当中。《墨西哥历史》中的西班牙入侵片断,现实简单却又残酷地表现了西班牙殖民者的侵略过程,以及当地印第安人无法挣脱死亡或被压迫、被奴役的命运。相对而言,西盖罗斯的壁画风格则更加充满激情和力量,作为一个狂热的革命者,西盖罗斯的壁画更直观地表现出相应的英雄气概和宣传意味,其率先采用工业涂料,使得画色对比鲜明,令人热血澎湃。吸取了印第安民间艺术精髓的奥罗斯科,其笔触则相对充满了主观的意味,在其作品当中能看出画家的一种情感宣泄,这种具有表现主义特点的风格则与庄重肃穆现实的里维拉,以及充满力量、宣传意味的西盖罗斯区分了开来。
而不管是将其归结于表现主义还是现实主义,当时墨西哥的艺术家们都认为,这其实都是基于墨西哥本土文化的创作。这些壁画的种种表现手法,恰恰都是擅长玉雕、陶艺和羽毛制作的阿兹特克人本身所具有的艺术风格。然而已经经历了三百年的殖民历史,各种文化的冲击融合,这种对本原艺术的回归是否也有一些牵强附会的成分难以定论,这场接地气的民族主义壁画运动,不仅仅是众多的艺术家以及广大的墨西哥民众们回顾自身,找寻本根的过程,也是其为争取生存权利作出抗争的一种表现。墨西哥,以及拉美土地上无所顾忌的暴力和痛苦使得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充满着顽强的生命力,正如马尔克斯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所说的那样:“虽然如此,面对压迫、掠夺和歧视,我们的回答是生活下去,任何洪水猛兽、瘟疫、饥饿、动乱,甚至数百年的战争,都不能削弱生命战胜死亡的优势。”墨西哥壁画运动也实际上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众自救而产生,因此并不能简单地将其归类于艺术史或者思潮的某一端,不能完全归类于超现实主义风格,抑或是表现主义风格。反而是其强烈的生命力和个性影响了当时的美国艺术,以及后来的欧洲超现实主义画家的风格。
动荡的年代结束后,墨西哥城的壁画创作没有在后来的和平年代停止。1960年前后,一些旅居国外的墨西哥人回到该城找寻自己的根,重新作画,而现如今,墨西哥城壁画的创作也是源源不断地有新作产生。百年过去,站在如今的墨西哥城的壁画面前,或许我们依旧能看到曾经马尔克斯所表达过的愿景,更确切地说是众多抗争过,努力找寻一片生存天地的墨西哥、拉丁美洲、乃至全世界民众共同的愿景:“到那时,任何人无权决定他人的生活或者死亡的方式;到那时,爱情将成为千真万确的现实,幸福将成为可能;到那时,那些命中注定成为百年孤独的家族,将最终得到在地球上永远生存的第二次机会。”(编辑:李鲁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