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电影的立场预设与前提逻辑(上篇)
2014-09-10电子骑士
电子骑士
“这是一场人类与外星人的战争。主人公凯奇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却被派到前线作战,这无疑是一场自杀行动。就在濒死的那一刻,他意外地获得穿越时空的能力,能够不断地重复生死轮回,一次次重新回到战场……”
“美国人正准备庆祝七月四日国庆日,外星舰队竟大举包围地球,并对全球展开致命的攻击。智勇双全的美国总统托马斯·怀特曼号召世界各国共御外侮,将七月四日变成地球的独立日。在电脑专家大卫·莱维森和黑人空军飞行员史蒂文·希勒等人协助下,地球人对外星人展开全面反攻,总统大人更亲自驾驶战斗机冲上第一线。”
“天行者卢克加入反抗军,成为一名绝地武士,他和一名骄傲自大的飞行员、一个伍基族人及两个机器人一起,试图从能摧毁行星的武器威胁下拯救宇宙,同时还要救出莱娅公主,以及对抗黑武士达斯·维德。”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这是《明日边缘》《独立日》《星球大战》三部科幻电影的剧情梗概。把它们放在一起,你能看出什么共通之处吗?
都是科幻电影(废话),都有外星人,都有战争,都有拯救……
再问你一个问题:有没有觉得看的科幻电影越多,越感觉有众多雷同之作,而真正能令自己想象力大开、惊叹不已的故事、场景、设定少之又少?甚至会让人觉得,绝大多数科幻电影都被局限住了,似乎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水晶天包裹在科幻电影外面?难道有智子把科幻电影创作者的思路给封死了?
有些事情,并非简单一句“庸才多,天才少”就能解释。这次,让我们乘着比《神奇旅程》中的飞行器还小得多得多的飞行器,深入科幻电影的内部,挖掘它的前世今生,看看能否揭示这种无形的约束吧!
在正文开始前,不妨先来罗列一下科幻电影中独特的“俗套”——
1.外星人都是碳基生物,它们绝大多数都和人类或者地球上的某种生物近似;
2.新技术是危险的,往往有毁灭世界的可能;
3.科学家是危险而且疯狂的,他们经常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欲望而置宇宙的安危于不顾;
4.外星人只有两类:善良的和邪恶的。前者帮助人类,后者意图占领地球或消灭人类。二者的区分标准很简单:类人的、相貌美观的是善良的外星人;类似地球低等生物(蚂蚁、蛇、蜥蜴等等)、看起来丑陋的是邪恶的外星人;
5.英雄有着强大的意志力,他最终能用意志战胜一切,取得胜利;
6.未来社会要么是严格的极权社会,要么就是无政府主义当道;
7.未来或外星社会可能有着极高的科技水准,但其家庭、社会组织形式及人际关系甚至语言形式都与现代社会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8.科技力量往往最终失败,自然是伟大且不可征服的存在;
9.造物与造主之间必然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其中一方往往会被毁灭;
10.来到地球的外星人没有“国家”的概念,它们都是以种族为单位的;
……
为什么我在“俗套”二字上要加引号?因为这与普通电影中那种“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陈词滥调完全不同。这些所谓的“俗套”,其实正是科幻电影独有的前提与预设产生的结果。所有电影,都要有前提和预设。在一般的电影中,前提有时是指影片的情节线或故事线,有时则指电影的戏剧核心。美国著名剧作家拉约什·埃格里在《编剧的艺术》一书中写道:“每一出优秀的戏剧必须有一个经过合理规划的前提……没有任何一种思想或观念能够像一个清晰可见的道德前提那样,强有力地将你带入它的逻辑推论里。”“你必须拥有一个前提,它将带领你准确无误地获得你想要达到的目标。”比如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前提就是“伟大的爱,甚至可以无惧死亡”。
因为我们就生活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对普通电影的前提或预设往往已经习以为常,比如“正义战胜邪恶”“过度的野心会毁掉一个人”等等。科幻电影则很不一样,它要创建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幻想世界,在构筑不同的物理环境的同时,还要建立独特的基于道德、心理、文化等方面的立场预设和前提逻辑。
前提一:人类中心论及人择原理
人类早已知道,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人类自然也不是宇宙的宠儿,我们仅仅是这个地球上目前居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罢了。但在看似前卫的科幻电影中,“人类中心论”仍然是一个巨大的难以改变的前提预设。
我们知道,“外星人”和“异形”在英语中都是一个词 “alien”——这是一个既没有人称格式也没有性别属性的词,是对立于“人”的他者。既然科幻电影是拍给人看的,自然要从人类的角度来构筑影片的基础——你几乎找不到一部完全以外星人为主角的科幻电影!特别是以第一人称为视角的。《第九区》《外星人E.T.》《第五惑星》《外星恋》等片子几乎就已经是人类观众所能接受的极限了。而这些影片大多采用人类与外星人双主角的设置,把外星人放在第二主角的位置上。在科幻电影中,人类(或者类人的外星人、复制人、机器人)才是主体,外星人、机器人等只是衬托主体的他者,一种似人非人的存在。
由此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即科幻电影中人类与外星人之间的关系基本都是二元对立的,极少有更加复杂的层次。从人类的角度看,外星人无非就两类:友好的和邪恶的。几乎没有科幻电影考虑过,会不会高维度空间的智慧生物根本没想入侵地球、把地球人当奴隶,人家只是偶然路过,不小心把地球毁了而已——电影《银河系漫游指南》还算把原作的调侃展现了出来,让地球因为变成钉子户而被拆迁了。而有网友把《明日边缘》中来历不明的外星人生物做了如此的解读:它们其实是高维度宇宙在地球上的投射,所以才有重置三维宇宙时间的能力。这自然只是网友脑洞大开的想法罢了。《星球大战》《星际迷航》等影视作品中出现过无数种外星人,其科技水准、个性、组织看似各不相同,其实还是可以归结到“好外星人”和“坏外星人”的框架中去。这个好坏,自然也是以人类的眼光去判断的。因此,只要是看着顺眼的、类人的,基本就是“好外星人”;反之则是“坏外星人”。于是,科幻电影往往把邪恶恐怖的外星人塑造成怪兽、爬虫之类的样子,其隐含的态度是:不管这些外星人有多么高的科技,但骨子里仍是低等生物!而低等生物只有生物本能,没有真正的智慧可以与人交流,自然也谈不上道德、感情、思想等深层次的东西,人类只有像对付虫豸那样消灭它们,才是双方矛盾的最终解决办法。
老版科幻美剧《V星入侵》中,外星人的外表跟人类一模一样,实际上却是蜥蜴一样吐着长舌头的怪物。它们刚开始似乎抱着和平友好的态度来到地球,似是要帮助人类发展科技,其实却是想侵占地球。这种对外来者(映射苏联、移民等等)充满恐惧和怀疑的设定,显然来自于美苏对峙时期的冷战思维。
《星河战队》也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带有这种前提立场的影片,片中有这样一幕:人类捉住了虫族的女王,用电击等各种方法在它身上做实验,影片中的新闻报道,还特地为这一幕打上了马赛克,表示“儿童不宜”。人类一方面把抓住的外星生物当做试验品肆意折磨,一方面却又怕这种暴力画面影响青少年。这之中包含的对人类中心论前提强烈的反讽色彩来自原作者海茵莱茵,这也正是此片高人一筹之处。
《安德的游戏》多少也在尝试跳出人类/外星人二元对立的态度。面对虫族的进攻,主角安德并非从人类的角度去考虑,只想杀光外星人,确保人类安全,而是想进行跨种族的对话来解决问题。影片中,人类所面临的“入侵”,可能只是外星人出于无奈的举动,双方不见得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这与之前的科幻电影中总把外星人塑造成嗜杀成性的形象已经进步多了。不过要说打破二元对立思路,最出色的大概要算美剧《太空堡垒卡拉狄加》。该片描写了人类与自己的造物机器人Cylons之间的恩恩怨怨,双方各有苦衷,各有心结,一会儿殊死决战,一会儿尝试沟通。特别是一群以人类身份打入人类内部的机器人,居然每个型号都有自己的想法,或背叛本族,或与人类亦敌亦友,其关系之复杂,涉及宗教情绪之丰富,道德关系之矛盾,都有着科幻影视中极少达到的深度。
再来看看经典科幻电影《外星人E.T.》,尽管影片中充斥着人类高贵的感情,譬如友谊、忠诚、童心、信任,但我们不得不认为,比之人类,E.T.更像狗一样的宠物——它最多接近于文明较低区域、没见过世面的孩童:它会像只鸟一样傻傻地跟随着M&M’s豆一路过去;会喝啤酒喝得晕晕乎乎;会被小女孩的尖叫吓得不知所措……最终,它还要依靠人类小伙伴来拯救自己,才能回到家乡——幸亏影片导演是斯皮尔伯格,才没有安排一个E.T.留在地球的结尾,让它完全变成人类的附属品,借此噱头不断拍摄电影续集。
《异形》系列可以算这方面的异类,它绝对算是人类创造出来的银幕上最独特的外星人形象——无法控制、无法交流,也无法完全消灭。异形这种外星生命之所以设计得出色,正在于我们对其几乎一无所知,它完全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一种生物,尤其是人类所熟知的生物。老天在上,再看看《星球大战》里的各色外星人,它们挤在酒吧里,像不同肤色、不同人种、高矮胖瘦的人类在一起喝酒、吵闹,它们说话或行动完全都是人类的做派。詹姆斯·卡梅隆拍的《深渊》设计也比较独特,影片里的外星人生活在海洋里,犹如会发光的水母,它们也没有通过人类的语言来跟人类对话,而是用海水凝聚成一张人脸,通过表情进行交流。此外,在这方面比较出色的还有《超时空接触》和《2001:太空漫游》。这两部影片的出色之处在于,它们根本没有创造外星人的形体!《超时空接触》中的外星人化身为女主角的父亲出现,既符合两个种族接触的原则,打消了女主角紧张不安的情绪,又很好地呈现了外星人高于地球人的父亲般的智慧形象,勾勒出地球人与外星人之间的关系。《2001:太空漫游》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只见到外星人留下的黑色方碑,指引着人类不断追寻它们的脚步,但却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这些神灵一般的外星人。《2001:太空漫游》可以说是极少数真正意义上以人类为视角,但却并不是以人类为中心看待世界、宇宙、未来的科幻电影!其伟大的价值也正在于此。
天体物理学家布兰登·卡特曾提出:“虽然我们所处的位置不一定是‘中心’,但不可避免的,在某种程度上处于特殊的地位。”这就是所谓人择原理最初的来源,这个原理的另一种早期诠释是“自然定律惊人地适合生命的存在”。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何科幻电影中几乎所有的外星世界都如此接近地球的环境,能允许人类生存。
《普罗米修斯》在这方面就做得比较聪明。这是一个神用自己的DNA创造人类的故事,人类找到了造物主的星球,这个星球自然应该是符合人类的生存条件的,它与地球有着类似的体积、大气、结构等等就显得一点都不奇怪了。
说到这个问题,科幻小说比科幻电影做得就好多了。早在1934年,科幻作家约翰·温德姆在小说《火星奥德赛》中就设想了各种奇怪的火星生物,它们外形有些像鸟,语言是断断续续、难以理解的;它们之中还有一些是硅基生物,排出的废物都是砖块一样的东西。这些生物很难用人类的逻辑和思维去理解,但它们又和外星人奇异的环境恰到好处地统一起来。而在科德威纳·史密斯的科幻小说《与鼠龙对局》中,外层空间有一种被称为“龙”的外星存在,它没有形体,两毫秒内能飞跃一百万英里;它能摧毁人类的精神,让人变成行尸走肉。只有心灵感应者才能感知它们的存在,用光弹消灭它们。类似的神奇至极的设定在科幻小说中比比皆是。
自然,我们知道小说与电影完全不同,科幻电影需要把设定以视觉形式呈现出来,过于奇异复杂的设定难以表现——君不见以詹姆斯·卡梅隆为首的天才,也不过拍了部《阿凡达》而已,如果它是一篇科幻小说,那简直是又陈旧又没创造力!可电影把潘多拉星球的奇幻景象一展现出来,就让人惊叹不已了。同时,限于长度和表现形式,科幻电影也很难把故事、角色、背景设定得过于复杂,尤其是这种类型片当中的矛盾冲突,必须非常清晰、直接——你会发现,凡是票房超高的科幻电影,几乎都没有过于复杂的设定和多元的冲突关系。《星球大战》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此。
(好了,让我们休息一下,下期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吧。)
【责任编辑:杨 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