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里,谁是最刻骨的那一篇
2014-09-10风满袖
风满袖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
忍冬是小城里的邮递员,邮包里的东西很少。现在通讯那么发达,手机互联网成了主流,谁还有那份耐心手写信呢。
所以她很闲,因此她在网上挂了个店,卖些手工艺品。藤编的花篮、竹制的收纳盒、小巧的陶器、精致的挂帘,偶有一些手绣的布艺。
生意说不上好。三两天也会有几单生意,打好包,让东子来取。
东子是快递员,黝黑的皮肤,一口亮白的牙,耳朵打了许多洞,戴各色铆钉耳环。东子组了一个地下摇滚乐团,约忍冬去听Live演唱会。忍冬没想到现场会那么吵,更没想到,自己会受不了嚣闹的音乐,强压着太阳穴挤出人群。
街上很静,忍冬裹了裹衣服准备回去,路过大排档,点了大份拉面。身边突然坐下一个男人,他说:“真香啊。”忍冬愣了一下,男人又说:“大碗呢,你不怕胖?”她这才确认,男人是在跟她说话。
男人叫许文桥。许文桥和她一样,刚从Live演唱会出来,他感慨,曾经披头士的音乐改变了他,有生之年最想听的就是已经无法实现的披头士演唱会。可现在,他竟然受不了里面的气氛,狼狈地逃了出来。于是看到了同样狼狈的忍冬。
两人有种惺惺相惜的可怜,仿佛看到青春的最后光彩正在消逝,却无力抓住。
爱你在心口难开
许文桥的来历让忍冬吃了一惊,他居然是个大老板,来此投资大项目,报纸都登了,他被官员围在中心,笑容得体又圆滑,丝毫不像昨晚大喊“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文艺青年。
忍冬把报纸扔进垃圾桶,喝尽最后一口牛奶,该去工作了。车子滑过街道,送完报,时间尚早,雾气很浓。忍冬想睡个回笼觉,却看见许文桥站在店门口,四处打量。他说想买个马克杯,打听到她这里的款式比较多。
就像一场精心算计的搭讪,可忍冬没有拒绝的理由,许文桥并没有过分。他挑选杯子,就像挑选恋人一样仔细。后来,他隔三差五来买东西,许久之后,忍冬进了他的房间,发现他在店里买的东西全部用箱子装起来,保存得很好。
当然,那是后话了。此时的他们还只是商客,挑东西的间隙聊一些喜欢的音乐和小说。除此之外就是东子的演唱会。
东子又送了票给忍冬,并叮嘱她这次不许偷溜。票被许文桥看见了,他很意外,她明明不喜欢那种氛围。忍冬把票放进口袋,说:“你不懂。”
到底是去了,东子在台上摇头晃脑很澎湃。忍冬熬到最后,东子却不放她回去,拉着她一起庆功,一群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人准备去喝扎啤。
刚出地下室,就看见许文桥,他有种被撞破心迹的慌乱,但随即便掩饰过去,说巧啊。东子移到忍冬旁边,抓着她的手,一时间,三个人气氛很尴尬。
喝到最后,许多人都倒了,东子也是。忍冬晃着身体走出酒屋,又看见许文桥,脚下有不少烟蒂,看样子他等了许久。
许文桥送忍冬回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对忍冬的心意已显露无遗。
生活是一把无情刻刀
东子送同城件,一套瓷器,到客人手里时碎成几块。客人很生气,吵着追究责任。忍冬看向东子,他咬着嘴,眼神在飘,她便知道,是他不小心摔坏了。听说,他们乐团正在排练新曲子,睡眠严重不足。
最后忍冬承认是她发错了货,好话说尽,又赔了双倍价钱,才算平息过去。
许文桥知道后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偏袒一个快递员?你纵容他没有职业道德。”忍冬转过身,不再和许文桥说话,他不懂的。
他不知道戴铆钉耳环,有点儿小坏的东子多么像小歪。哦,他们还有个最大的特征,就是喜欢摇滚乐。背着吉他的小歪很帅气。
可有多久没有见小歪了?忍冬不敢想,已经7年了,从17岁开始。那时的忍冬才刚刚嗅到幸福的味道,可是一纸判决书却让一切化为泡影,她花了5年时间,才恢复过来。
6岁之前,忍冬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他们互相抱怨。年幼的她不明白,要怎样的憎恨才能使他们完全忘了亲生女儿的存在。
后来外婆知道了,把她接走了。那是在漠河,最北边的地方。
外婆是个慈祥的人,她让忍冬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希望。她们住在苏式的房子里,栽了许多忍冬花,外婆希望她人如其花。那几年,忍冬快乐得不得了。
漠河气温低,忍冬常冻感冒,外婆喂她吃药,再将她搂在怀里唱歌谣,生病竟然不再是件难受的事。每年6月,都能看到极光,美极了。忍冬真想一辈子待在漠河,哪怕气温极低,可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外婆突然去世了。
还是孩子的她无法一个人生存,只好回到父母身边,那年,她15岁。可她还没有习惯温暖外婆和冷漠双亲的巨大落差时,他们却离婚了。他们谁也不要忍冬,只留了间空房子给她。
忍冬,终于彻底地被抛弃了。于是她旷课,去小卖部偷东西,认识不良少年,一起打架、纹身。她忘了爱与希望。马路边的电视在报道,万人涌去漠河看极光,忍冬想到记忆里的极光,内心的痛楚无处宣泄。
她开始踢垃圾桶,后来就砸玻璃,被人抓到,几个大男人不怀好意地靠近她。假如不是小歪经过的话,会怎样呢?忍冬常这样想,会不会是另一种人生?
小歪并不是什么好青年,他逃课,抽烟,曾把试卷上画满鸡蛋。家人索性听之任之,在外给他租了房子,只要他不犯法就好。
忍冬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所以当小歪覆上她的身体时,她把颤抖压了下去。已经不会更糟了。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东子来告别。有北京的乐团拉他当吉他手。忍冬忍不住想,假如换成小歪,他会不会兴奋得把她抱起来转几个圈,直到她喊晕想吐?不知什么时候起,忍冬跟着小歪去地下酒吧,替他看乐器,买水,收集歌迷送的礼物,她成了乐团的管理者,小歪的跟班们喊她大嫂,小歪不否认,坏笑着亲她。他们住在了一起。
忍冬本以为自己足够坚韧,可当听到父母要把房子卖掉时,她拿着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房子卖掉她就自杀。
忍冬哭得很凶,她常做噩梦,尖叫着醒来,指甲掐进小歪的肉里。小歪递给她水,去阳台抽烟,然后强迫她继续睡,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希望还不算太晚。忍冬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让她放松,想象大海,但她却想到极光,那才是让她安心的景色。就在医生告诉她恢复得不错时,小歪却犯了罪。他刺伤了两个人,据他说,他本来是想杀死他们的,他们让他的女人做噩梦。那两个人,是忍冬的父母。
小歪被判了11年,发配去了北方。忍冬呆滞地看着他离开,那些好不容易聚集在她世界里的色彩一下子变成泡沫消失了。她不敢出门,一开门,小歪的父母就骂她是扫把星。小歪妈妈狠狠打了忍冬几巴掌,忍冬嘴里鼻孔都冒血。
她无法辩解,小歪这么做是因为她。可她无法感激,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里又密密麻麻布满了恨意。而她,更恨小歪,是他,逼自己去恨。
忍冬去了外地,做些零活,过得很艰难。她没有忘记把这一切算到小歪头上,她写信去新疆,最初几封信里用尽恶毒的词语骂他,后来,就写些琐事,她被人追求或是被人骗。可她从未收到小歪的回信,也不知道小歪有没有看到。
她拒绝了友人的挽留,回了小城。她写信给小歪,说她回来了。这是她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这两年,她一直在等,等小歪的回信,或是他的人。最后做了邮递员,也是为此。
伤感是爱的遗产
东子走之前聚餐,许文桥也在。东子突然在忍冬脸上吻了一下,说:“姐,你保重。”然后又对许文桥说:“我姐就交给你了。”
许文桥干掉酒:“我会的。”
忍冬心不在焉,东子的离开让小歪的身影愈发清晰,这两年,她看着东子,就像看到当年的小歪。
那晚,忍冬醉了,许文桥抱她回家。等她醒来,许文桥说要送一份礼物给她。
是套房子,仿苏式的木刻楞,与当年漠河的外婆家无异。忍冬惊讶地看着许文桥,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知道,木刻楞是她记忆里最快乐最温暖的地方。那一瞬,她想到了小歪。
报纸上的访问曾提到过,许文桥在北方待过很长时间,也暗示说他的过去不单纯。许文桥递给忍冬一张照片,是小歪剃了光头的囚照,依然笑得很坏。这是他最后的照片。
小歪在一次上山劳改时,看到了一朵花,他爬上去想摘,却摔下来,头骨破裂,昏迷几小时后死亡。那朵花,是雪莲。梁羽生的小说里,雪莲可解百毒,治百痛。小歪想,假如能摘到雪莲,忍冬吃了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消去内心的伤痛?
那时的小歪,只收到忍冬满是恨意的信,却没等到她平静地讲着琐碎。后来那些信,许文桥收了。他与小歪的关系最好,他也知道忍冬。小歪描述她是个长刺的女孩,看似倔强冷漠,其实最怕受伤。小歪说被她吸引,最后爱上,想不顾一切保护她。他不后悔犯下的罪,只是遗憾他并没有让她好过一点儿。
小歪刚死时,许文桥讨厌忍冬,他认为是她害死了小歪。可是后来,他收到了忍冬不再怨恨的信,字里行间,是个青春正好的女子琐碎又俏皮的倾诉,就像一个人对着湛蓝的天空自语嬉笑。
许文强渐渐释怀,他想见一见这个女子,想知道她收起满身的尖刺、露出小女生般的可爱是什么模样。小歪假如看到,肯定会高兴吧。
出狱后,许文桥主动向家里人认错,继承了家业。他是个富二代,因为一切太容易得到,反而内心空虚,最后犯罪入狱。原以为,这世间没什么可以坚持,可是小歪和忍冬,让他看到两个脆弱的孩子是怎样在失爱的世界里挣扎着微笑。
许文桥来找忍冬,被她吸引,想照顾她,连同小歪那份。
许文桥说:“我会给你很多的爱,很多。”
忍冬听着,眼泪止不住地落。许文桥轻轻搂住她:“我们去看小歪,好不好?”
“嗯。”
三月,北方的风还很刺骨。许文桥陪忍冬到小歪坟前,她放了一把忍冬,还有一张自己笑得很美的照片。她说:“谢谢你,小歪。”
许文桥紧紧牵着她的手。
爱,可以失去,但一定会再回来。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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