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的开发商朋友圈

欧阳飞 樊离

在蒋国星的朋友圈里，是一长串的开发商名单。土地出让、拆迁、学校工程……凡是看得到开发商的地方，背后都离不开蒋国星的“支持”与“帮助”

“妈妈在等我回家……”说这句话的，不是稚龄儿童，而是站在被告席上的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原副局长蒋国星。

1955年出生的蒋国星，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先后任镇江市委副秘书长、句容市长。2002年1月，任句容市市委书记。在主政句容期间，蒋国星以巨大的魄力和开放性思维，使句容的工业、农业、旅游业迅猛发展，各项主要经济指标快速增长，尤其是引进外资方面成绩突出，使得原本经济相对落后的句容一时间声名鹊起，蒋国星也因此受到媒体的广泛关注，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2005年，蒋国星被委以重任，调任苏北经济落后地区睢宁县，并以徐州市委常委身份兼任睢宁县委书记，从正处提拔至副厅级。在睢宁主政期间，蒋国星照搬句容模式，大搞招商引资，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城市面貌迅速得以改观。

2007年12月，仕途看好的蒋国星突然被调任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时隔6年后，官方发布蒋国星被调查的消息。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人们发现与其贪腐密切相关的人员，几乎都有同一个身份——开发商。

拉“赞助”建立个人“小金库”

在蒋国星的朋友圈里，最贴心的，可能要算镇江某房产代理公司经理魏郡。蒋国星在镇江市委任职期间，魏郡曾为其开车多年，后来魏郡开始经商，但两人一直保持着非常密切来往。蒋国星调任句容和睢宁任职后，只要蒋国星回镇江，都是魏郡亲自开车服务，各种消费也均由魏郡买单。

2001年底，时任句容市市长的蒋国星，通过魏郡介绍认识了苏州开发商吴长发，由此开始了两人的往来。2002年1月，蒋国星升任句容市委书记。吴长发听说这个消息后，觉得如果和蒋国星联络好感情，可以为自己将来在句容搞开发铺平道路。于是，2012年春节前的一天，吴长发专程从苏州赶到句容，给蒋国星“拜年”，临走留下了2万元现金，蒋国星客气了一下，就将钱收下了。2002年6月，吴长发在一次吃饭中听说蒋国星要出国，又当场送上3000美元“零花钱”。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开始热乎起来。

蒋国星任书记后不久，便开始大搞招商引资，并决定将句容东进路延伸两侧的地块进行招商出售。经市委研究，决定以土地15万元/亩、相关建设规划配套费（简称规费）减半的优惠政策向外发布公告。随后，蒋国星主动打电话邀请吴长发前来投资。

但是，吴长发实地察看了规划地块后，觉得有点贵，希望价格再能降低点，同时提出规费能否全部免除。蒋国星表示，土地价格已经不能再低。为了尽快推动土地开发，加之之前收下了吴长发的2万元现金，蒋国星答应吴长发，规费全免可以考虑。

为了给吴长发公司该地块规费全免的事情敲定下来，不久，蒋国星召集相关部门专门开会研究此事，提出拟出售地块15万元/亩、规费全免的优惠政策出售给吴长发。会上，有领导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规费全免以前从未有过，政府损失太多。但最终蒋国星还是拍板，将此事敲定下来。由此，仅相关规费一项，就为吴长发省了1000多万元费用。

这个结果，让吴长发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此后，吴长发在所购地块搞开发，赚了大把的钞票。为了感谢蒋国星的帮助，并希望得到蒋国星的继续关照，2003年春节和2004年春节，吴长发先后两次各送上2万元现金。

然而，蒋国星觉得，与自己帮助吴长发赚了那么多钱相比，吴长发给自己的好处实在是太少。

2004年下半年的一天，魏郡开车载着蒋国星外出吃饭。途中，魏郡提出，吴长发在句容开发房地产，赚了很多钱，能不能从他那拿20万元，作为蒋国星个人活动的经费。对此提议，蒋国星感到可行，便同意以给魏郡公司赞助费的名义从吴长发那里要钱。

为了将事情做得隐蔽，吴长发和魏郡商量后，决定双方签订一份假的代理合同，以便打款。随后，吴长发让人草拟一份将自己开发的房产交给魏郡公司代理销售的合同，代理费用为20万元。为了规避风险，魏郡和吴长发让各自公司的副手在这份假合同上签了字。随后，吴长发将20万元汇票给了魏郡。

从此，这20万元成了蒋国星的“小金库”。面对检察人员提出的20万元用哪儿去了的问题，小金库“保管人”魏郡列出了一长串的支出表：蒋国星送给情人一只名贵手表，花了1万8千元；每年三八妇女节或情人节的时候给蒋国星的老婆和情人买化妆品、巧克力、鲜花、礼品等，花去1万余元；蒋国星和情人在南京、镇江吃饭、开房、洗澡花去4万余元；蒋国星给老领导买礼品、家里请客、和朋友打完乒乓球之后去吃饭大概花了4万余元；从1998年开始替蒋国星交电费花去3万多元……

项目还没启动，26万元已收下

2005年1月，因在句容政绩突出，蒋国星以徐州市委常委身份兼任徐州市下辖的睢宁县任县委书记，职级也由正处提拔为副厅。为了尽快出成绩，蒋国星照搬句容的一套工作方法，开始在睢宁大兴土木，并邀请曾合作过多次的南方某大学教授周宇来做城市规划。

2005年5月的一天，周宇偶然间认识了睢宁本地的开发商余军。在得知周宇和时任睢宁县县委书记蒋国星关系很好后，余军一有时间便去找周宇套近乎，希望他尽快把自己引荐给蒋国星，以便拉点工程做做。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周宇终于答应将余军引荐给蒋国星，并建议给蒋国星准备点礼品，余军嫌买礼品麻烦，说直接给见面礼吧，整个好看点的数字。周宇觉得，蒋国星刚到睢宁任职不久，直接送钱蒋国星会不肯收，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2005年6月的一天上午，余军把事先准备好的6万元人民币放在一個牛皮纸袋子里，然后接上周宇一起前往蒋国星办公室，送给了对方。

余军的“投资”很快有了回报。同年8月，睢宁县委县政府决定要建睢宁中学新校区。这个消息传出后，余军立即去找睢宁中学的校长，表示想做这个工程。因同是本地人，校长对余军早就认识，知道他的公司很小，而且从没做过大型工程，凭余军公司的实力，根本没有能力做这个总投资两三个亿的工程。于是，校长就直接告诉余军，这个工程要开发商垫资建设，余军的公司根本做不下来。

余军听了，有点灰心，就去找周宇商量，周宇说，要想拿下这么大的工程，只有去找蒋国星。于是，二人又一次送了10万元给蒋国星。

收下钱的蒋国星开始帮忙运作起来，先后找到分管城市建设的县委副书记和分管城建的副县长以及睢宁中学校长，询问对方对余军公司承建这个工程有什么看法。见几个人都没有明确表示反对，蒋国星放下心来。

2005年9月的一天上午，蒋国星召集相关部门领导开会，专门研究睢宁中学北校区工程的具体建设方式问题。有了蒋国星之前的“提示”，校长在会上主动提出，余军的公司愿意通过带资建设睢宁中学北校区工程，蒋国星听了，立即表态说余军的公司既然有这个实力，那就由他建设这个工程。有了前面的“前奏”，大家心领神会，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2005年9月14日，睢宁县中学招标会正式开始。经过层层“筛选”，最终，余军的公司在参与投标的十六家公司中得分最高，如愿拿下了这个浩大的工程！此后没几天，余军委托周宇再次向蒋国星送上现金10万元。

工程虽然拿到了，余军却陷入了更大的困难中。2006年10月，余军公司将睢宁中学新校区一期工程交付使用。按照事先签订的协议，睢宁中学应付余军工程款3000多万元，再启动二期工程，但睢宁中学只给了余军500多万元。由于一期工程的垫资是余军四处融资而来，如果拿不到一期工程款，余军公司资金链立即断裂，工人工资无法发放，材料供应商也追着余军要钱，工程随即面临停工困境。余军多次找睢宁中学的校长要钱，但学校也没有办法筹集到钱。万般无奈之下，余军决定再次去找蒋国星帮忙。

这一次，余军在蒋国星办公室送给其整整20万元。余军走后，蒋国星立即打电话给睢宁中学校长，希望他能尽快想办法多付点款给余军。有了书记亲自过问，校长不敢怠慢。在学校资金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再次筹集了500万元给余军，解了余军的燃眉之急。

然而，随着施工的推进，余军的垫资越来越多，因为资金链断裂，工程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为了帮助余军摆脱困境，蒋国星打破申请贷款一般由县分管金融的领导出面协调的惯例，多次丢下手里的事务，亲自带队到省行找关系，为余军申请贷款。与之对应的是，余军先后17次奉上人民币80余万元。

独揽土地出让权

翻阅蒋国星一案的卷宗，记者发现，成为句容市委书记和睢宁县委书记后，蒋国星大权独揽，独断专行，在人事安排、土地流转方面发布指示，甚至插手司法机关的案件查处，为“自己”的人谋取非法利益。

为了将土地流转权牢牢抓住，蒋国星到任睢宁县委书记后，立即成立了一个组织：睢宁县土地市场化运作领导小组，决定国有土地出让方式及出让价格，以及协调解决土地在出让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

以前，按正常法律程序，土地的出让是由政府常务会议决定，然后挂牌出让，但自从成立这个领导小组以后，国有土地的出让就是由这个领导小组决定，然后国土部门按照正常程序操作。而蒋国星亲任这个小组的组长。也就是说，有了这个小组后，事关开发商命脉的土地出让大权，被蒋国星牢牢抓在手里，也成为其换取金钱的砝码。

2005年下半年，蒋国星决定对睢宁县内的“小睢河”进行改造，并定下了“工程换土地”政策，即由投资人先行垫资进行河道治理，工程结束后，县里不掏钱，拿地给投资人抵工程款。在蒋国星亲自带队到句容招商后，句容商人许琛承接了这个项目。在施工工程过程中，许琛看中了一块70多亩的土地，但此时，这块地已经卖给了另一个开发商王某。为了全力支持“老家”来的客商，蒋国星找来县里的一位领导，交代由其出面做王某的工作，最终，王某不得不将已经到手的土地拱手转让。

掩人耳目的“润笔费”

除了官员身份，蒋国星还有他自己非常看重的另一个身份——书法家。在句容、睢宁期间，两地多个公开场合都出现了蒋国星的题字。因此，蒋国星喜欢字画的癖好广为人知。而这，也为那些有所图谋的人找到了接近、讨好蒋国星的机会。

2005年底，开发商王飞虎在睢宁拿下一地块，准备开发“睢宁大院”小区。但是，地拿到后，地块上的拆迁工作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他们多次找过拆迁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但是没有什么效果。王飞虎和公司股东们研究后认为，要想顺利推动地块拆迁，必须得到蒋国星的支持。为此，他们经商量决定，根据蒋国星的喜好，送给他2幅字画。

此后，在蒋国星的亲自过问下，拆迁工作终于启动。但是并不顺利，一直是拆一点，交一点，进度缓慢。为了督促拆迁进度，蒋国星多次亲自到工地视察，查看拆迁进度，并先后收取王飞虎“拆迁费”15万元。

2007年4月，睢宁大院的售楼部已经建好，并开始对外售楼。此时，在睢宁市面上有很多蒋国星题的字，王飞虎灵机一动，便找到蒋国星的秘书，请蒋国星题写“睢宁大院”四个字，放在小区的门头上。蒋国星爽快答应。不久，带有蒋国星落款的“睢宁大院”四个大字写好了，王飞虎立即安排人员将蒋国星的题字刻在售楼部的门头上，并通知蒋国星的秘书请蒋国星有机会到售楼部视察。而在视察后感到满意的蒋国星收到了5万元的润笔费。

案发后在庭审中，蒋国星及其律师提出，收取王飞虎的这5万元属于“润笔费”，是劳动所得，不应是受贿。那么，蒋国星的字到底能值多少钱呢？蒋国星交代，自己的字第一次进入市场是在2009年前后。此时的蒋国星已经调任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为了将自己的书法作品炒作进入市场，2009年6月，蒋国星将自己的幾幅书法作品交给一个拍卖公司拍卖。因担心无人购买，蒋国星特意找到某公司董事长去拍卖现场做“托”，将起拍价3000元拍到5000元。事后，蒋国星将5000元又还给了对方。这是蒋国星的字第一次“成功”进入市场。

由此，公诉人认为，收取王飞虎5万元时，蒋国星的字还没有进入市场运作，因此不存在润笔费一说。而据蒋国星自己在侦查期间交代：“当时自己的字还不出名，只是爱好，也没有很高的水平，根本不值5万元。”

人走，茶未凉

2007年12月，蒋国星被调任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人虽离开了睢宁，但权力的余热还在为他不断换取金钱。据统计，在调离睢宁后，为感谢蒋国星当初的帮助，或者希望蒋国星利用自己过去的影响力为自己谋利，又十余次收受睢宁两位开发商近18万元。

在蒋国星眼里，余军是个非常懂得感恩的人。因为蒋国星离开睢宁后直至案发的六年里，每年中秋和春节，余军都会按时带着“过节费”前去探望，而标准是春节2万元，中秋1万元。

2012年3月，余军到南京看望蒋国星。蒋国星告诉余军，当年六月份南京有个艺术品拍卖会，上面有他的几幅书法作品，请他带几个朋友去“架架势”，余军当即答应。拍卖当天，余军邀请自己几位朋友到场，经过几番“竞拍”，最终，余军花了五万多元拍下了蒋国星的两幅字。

当天晚上，蒋国星在自己的博客里写下只有一行字的日记：我两幅书法作品参加拍卖获得成功！两幅作品起拍价每平尺由3000元竞拍成5000元！

余军如此持续孝敬蒋国星，真的是感恩吗？余军交代：直到蒋国星案发，他承建的睢宁中学新校区工程款尚有七八千万元没有拿到。为了索要，余军只有不停地找蒋国星，请他向自己在睢宁任职时提拔的校长施压。同时，余军也希望蒋国星利用睢宁的老部下、老关系帮他拉到更多的工程。

追悔莫及

2013年12月3日，江苏省检察院将蒋国星涉嫌受贿案指定由淮安市检察院立案侦查。2014年1月16日，蒋国星因涉嫌受贿罪被刑事拘留，同月23日被江苏省检察院决定逮捕。

一个曾经的政治明星，转眼间成为了一名阶下囚。

蒋国星出生于江苏丹阳农村，童年在非常困难的生活中度过，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1973年高中毕业后，蒋国星回农村务农，先后担任过生产队农技员、大队团支部书记、丹阳县委办公室办事员等职。此后，凭借自己的聪明和勤奋，蒋国星一步步走上手握大权的领导岗位。

但是，随着职务的提升，蒋国星的心态逐渐起了变化。特别是当了句容市委书记后，蒋国星对自己的生活品质的要求越来越高，逐渐觉得，到了自己这个级别，也该享受人生了。

在检察机关侦查阶段，蒋国星亲笔写下悔过书，回顾了自己走上犯罪道路的过程，表示“我妈妈快80高龄了。我多么希望她能健康长寿，多活几年，等我回去，与她团聚，尽我孝心；希望能尽早回归家庭，与妻子团聚，为她烧菜做饭，兑现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可惜，这些悔悟来得太迟了。

法院经审理查明，2002年1月至2013年11月期间，蒋国星利用担任句容市市委书记、徐州市市委常委、睢宁县委书记、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职务便利，先后收受他人财物价值人民币185万余元，为他人謀取利益。据此，2014年9月12日，江苏省淮安市中级法院以受贿罪判处蒋国星有期徒刑12年零6个月，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40万元。对其退出的30万元上缴国库，尚未退出的赃款继续追缴。（文中除蒋国星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