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真相
2014-09-10田亮许陈静朱东君
田亮 许陈静 朱东君
看过金庸小说的人,对藏传佛教和活佛多少有些印象,《鹿鼎记》中写道:“韦小宝道:‘……桑结大喇嘛,你帮了皇上的忙,皇上自会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他不知这大官叫做什么,不敢乱说。桑结道:‘西藏是皇帝委派活佛管的,可不能随便来封。’韦小宝道:‘别人做得活佛,你为什么不能做?西藏有几个活佛?’桑结道:‘一位达赖活佛,还有一位班禅活佛。’韦小宝道:‘是啊,一日不过三,什么都要有三个才是道理。咱们请皇上再封一位桑结活佛。’”韦小宝的话虽然荒诞,但道出了两个重要信息:有影响的大活佛由中央政府册封;达赖和班禅是西藏两大有影响的活佛转世系统。
活佛本来离多数人的生活很遥远,但“改革开放以后,藏传佛教和活佛热逐步出现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宗教研究所所长李德成说。尤其是近几年来,神秘的活佛从文学作品中和电视荧屏上来到人们身边。书店里,活佛写的书可以摆满一个展台,从如何面对苦难到何以净化心灵,他们解答着世人的困惑;微博上,一些实名认证的活佛分享藏传佛教的教义和启迪心灵的语言;还有一些未经实名认证的活佛长年在内地奔波,辗转各地举办佛事活动,参与信众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QQ和微信上,信奉藏传佛教的人建了各种群,分享活佛说过的话或是修行的方法,并附上自己前往藏区寺庙拜谒活佛的照片……
这股活佛热为佛法的弘扬创造了机会,但也裹挟着泥沙,为种种乱象的滋生提供了土壤。
根据国家宗教事务局2007年颁布的《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管理办法》,不管大小活佛的转世,都应上报政府宗教事务管理部门批准,其中“在佛教界有较大影响的,报省、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有重大影响的,报国家宗教事务局批准;有特别重大影响的,报国务院批准”。但李德成介绍说,在藏地,存在着不少私自认定的活佛,现在有关部门对这部分人还没有制定一个统一的处理意见,这就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他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目前我国经政府批准认定的活佛仅有1700位左右。
佛祖释迦牟尼曾说:毁我教者乃穿我衣人。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西藏分会会长、第七世珠康活佛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现在一些假活佛、假僧人打着活佛的旗号行三种骗——骗人、骗财、骗色,触犯了国家法律,侵害了公民权益,也违反了佛教的教义,危害了佛教的形象。
低级骗术:冒充真活佛
藏族作家端智嘉在20多年前写了一部小说《假活佛》,讲述了一个假冒的活佛在农村招摇撞骗,最终被绳之以法的故事。
近年来,不少人将皈依佛教和投奔活佛门下视为一种时尚。作为宗教信仰,这种行为无可厚非,但有些人盯上了这种心理。
2006年夏天,北京作协的一名青年作家宋宇(化名)正在酝酿一部关于西藏寺庙的小说,便前往日喀则一座寺庙住下,观察生活,由此认识了几位上师(即藏语“喇嘛”的本义,指佛学造诣、品德修养等都堪为人师者,可以指导他人学修)和他们的弟子。年长的上师汉语说得不好,和宋宇打交道比较多的是几名弟子。几个月后,宋宇返回北京,突然接到其中一名弟子的电话,对方问:“想不想结缘,信奉上师?”宋宇说:“可以试试。”这名弟子马上带着一名自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白玉寺的活佛来到宋宇家中。
一进门,这名弟子掏出一本全是藏文的“活佛证”给宋宇看,宋宇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我当然看不懂‘活佛证’上写的是什么,也没太在意。‘活佛’落座之后,跟我谈起了佛经,并指点我如何在家中‘朝南、通风的宝地供奉佛龛,早晚念经’。但很快,他的目光便在我家客厅摆放的一架子紫砂壶上流连起来,滔滔不绝地说这个是珍品,那个值多少钱。说到眉飞色舞时,‘活佛’蹩脚的普通话没有了,时不时冒出京腔来,最后直截了当地问我:‘你能供奉几个好玩意儿给师傅吗?’我断定,来的是个骗子,立刻把他和那名弟子赶出了家门。”
直到2014年,这种冒充活佛的低级骗术仍有市场。据《海峡导报》报道,去年8月,福建厦门女子小晶的感情和事业都不顺利,她的朋友就带她见了一个“很灵的人”——自称“活佛”的老杨。第一次见面,“活佛”告诉小晶要行善积德,多做善事。但小晶后来发现,所谓“行善”就是给“活佛”红包,所谓“积德”就是参加“活佛”组织的收费活动。“活佛”还说小晶戴的首饰和她没缘分,自己画了一个玉坠让她去买,但小晶在玉器店根本找不到。一周后,“活佛”拿出一个玉坠,煞有介事地跟小晶说,就知道她买不到,已经帮她请到了。这个玉坠花了小晶好几千元。
最让小晶不堪回首的是,“活佛”还哄骗她与自己发生了关系。一次,“活佛”说她身上“有邪气”,以帮她“排毒”为名带她进了理疗室。刚开始,小晶并不愿意,但“活佛”嚇唬她说,如果“不排毒就会倒霉”。小晶很害怕,就顺从了。此后,小晶疑心越来越重,并和朋友一起于今年6月报警。6月18日,假活佛及其团伙被抓获。至此,小晶等人才知道,昔日信奉的“活佛”原本只是一个锁匠,身边有专门吹捧他的“弟子”,租了十余处民宅做佛堂,已骗取十几名女性受害者数十万元。
有媒体曾经报道过一位“丹巴活佛”。他在微博上的认证一度是“雍仲苯教、宁玛、噶举三大教派共同认证的转世活佛”,这一身份遭到了网友质疑。经核查,新浪微博取消了对他的认证。
但是,“丹巴活佛”仍然活跃在微博上,粉丝近3万人,只不过改称自己是“雍仲苯教和宁玛派认证的”。证明就是其在博客中发布的几张照片,内容包括某法王所写的认定他身份的藏文声明、藏文祈请颂、法帽,以及四川甘孜色达县某寺寺管会出具的证明——上面写着他俗姓王,辽宁大连人,被“许多高僧大德认定为活佛转世”,法名丹巴坚赞。
日前,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联系上了“丹巴活佛”。在和记者聊天时,他称自己从15岁开始学习佛法,至今已经学习了21年,还曾经在佛学院学习过。记者询问他是否会说藏语,他表示“我藏语不好”。对此,李德成所长评价道,学习藏传佛教的人一般都要学习藏语,因为藏传佛教的主要经典是藏文的。
这位“活佛”最近前往藏区的一座寺庙参加法会。他在网上发布信息,称有意在法会中供僧积福的弟子和居士(佛教上指持守以五戒为主的居士戒的学修者,分出家居士和在家居士)可以联系他。记者在他给出的报名截止日期过后联系他,询问是否还有机会做供养,他立刻表示“可以”,方法就是直接把钱打到他的卡上,并且很快就发来了姓名、开户行和卡号,并叮嘱汇款后把钱数告诉他。记者询问供养多少合适,他说这要按照经济条件随自己的发心来定,有发心500元、1000元的,还有发心5000元、1万元的,并没有多与少的区别。
为了取得人们的信任,有的假活佛会伪造活佛证,有的还会制作网页,列出自己的前几世分别是谁。但细看内容,前几世活佛的介绍都很简单,唯有自己的介绍洋洋洒洒。可笑的是,假活佛们往往互不承认对方的身份,互相指责对方骗钱、是假活佛。这些闹剧般的行为,恰恰折射出他们的修为到底如何。
当年险些被骗的北京作家宋宇,第二年又去了日喀则的寺庙,跟随上师学习藏传佛教。“这两三年,师傅潜心修习,很少离开寺庙,一般事务都交给大师兄打理。我发现又有些不对劲,社会上信藏传佛教的人越来越多,这位大师兄跟江浙一带的企业家越走越近。师傅明明只是高僧,他吹嘘成‘活佛’,拉着这些企业家去藏区搞活动、办法会,出资开班、出书……也不知经手了多少钱财。像他这种傍着高僧吹活佛的,是骗术的高级阶段了。你要去打他的假吧,他是三分假七分真,自己是真弟子,师傅是真高僧,企业家一听佛法是真的,根本不会质疑他。”
李德成说,出现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上师被他周边的弟子蒙蔽或控制了,确实不知道弟子的所作所为;也有可能是上师知晓弟子的行为,却对其睁只眼闭只眼。
从宗教仪轨(礼法规矩)上说,假活佛和以活佛名义行骗的人某些说法不能说错,这就迷惑了不少人。“比如一些居士刚刚入门,‘活佛’指导他供一些简单的佛像,教他如何装饰自己的佛堂,这些是符合宗教仪轨的,不能说是骗人的;再如,‘活佛’根据你的一些情况,告诉你应该供某一尊佛像和在哪里能请到这样的佛像,可能他的弟子在卖这个佛像,很贵,甚至开着网店或佛教文化传播公司,你觉得上当受骗了,但根据宗教仪轨,你也很难说他说的就是错的,其迷惑性就在这里。”李德成说。
信佛者的功利心是乱象盛行的一大原因。李德成认为,“不论是汉传佛教还是藏传佛教,都出现了世俗化的倾向。许多人希望通过信奉佛教,求官求名利,求子求平安,功利目的十足。另外,充满神秘色彩的密宗让藏传佛教显得格外吸引人。密宗为藏传佛教所独有,它的许多仪式和修行方法并不公开,而是通过师徒间秘密传授。因而,想要修习密宗,就要依止上师,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人们对活佛的盲目崇拜。”
真正的活佛是如何生活、修行的?真正的佛法又是怎样的?9月中旬,珠康·土登克珠活佛接受了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的独家采访,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讲述了自己的亲身体悟。他于1958年被认定为第七世珠康活佛,当时还不到3岁。此后,他开始在那曲孝登寺学习佛经。如今,他是全国政协常委、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西藏分会会长,也是西藏11座寺庙的寺主。2014年,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多次联系采访,珠康活佛都在下乡,或是弘扬佛法,或是扶贫助学,或是为百姓送医送药。9月中旬,他刚刚结束在那曲地区安多县的下乡探访,又赶往北京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终于有机会与他面对面地交流。
环球人物杂志:您今年3月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提出了整顿假活佛的提案。
珠康活佛:那是我和几名政协委员的联合提案。现在社会上有不少假活佛,有些假活佛到内地来,特别是在广州、深圳活动。
环球人物杂志:您见过假活佛吗?
珠康活佛:假活佛来不了我面前,他们不敢来大寺庙和大活佛面前。如果假活佛听说珠康活佛明天要来某地,他们今天肯定跑了。他们心里有鬼。
环球人物杂志:但普通人很容易碰到假活佛,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珠康活佛:在我们国家,宗教政策那么好,宗教信仰自由、教派平等,面对这样一个弘扬佛法的好机会,出现假活佛是不和谐的。怎么办?应该重新登记所有活佛,符合标准的就登记在册。现在是信息化社会,可以把登记的名单放在网上,写清楚1号活佛是谁、2号活佛是谁、3号、4号……这样,人们遇见了活佛,就可以在网上查一下,看有没有登记信息,能查到,那就阿弥陀佛;网上查不到,那活佛肯定是假的。这就是我们在今年的提案里建议的。
现在的真活佛有活佛证,这也是我们于上世纪90年代末在全国政协提出的提案,中央统战部、国家宗教事务局非常重视,就发放了活佛证。但现在做假证很容易,所以還是需要上网查。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网上有国家认可的活佛名单吗?
珠康活佛:中央统战部和国家宗教事务局对我们今年提案的反馈是:这个提案非常好,正在操作中,马上会落实。
环球人物杂志:在不能上网查验之前,该如何判断真假活佛?
珠康活佛:佛教有三大体系: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南传佛教。藏传佛教有两个特点,一是活佛系统;二是显密结合,既有显宗,也有密宗。活佛的标准是:第一,要有传承,比如说我是第七世,班禅现有十一世;第二,要有寺庙,活佛在寺庙里面修行;第三,有转世灵童制度,找灵童的时候要符合宗教仪轨;第四,要有政府批准。
这4条标准,一条也不能缺。从宗教角度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寻找灵童。一个活佛到了一定年龄、到该走的时候,有些是有留言写下来的,比如有个孩子出生在哪里;有些是在活佛去世之前,他身边的人听他说了什么话,比如“我以后要去哪里哪里”。十世班禅1985年来到那曲,到我们寺庙讲经。他反复说:“我非常喜欢那曲,喜欢牧区,我以后一定到那曲来。”最后他的灵童就出现在那曲(嘉黎县)。还有的是活佛去世以后火葬,大家就观察一下烟往哪个方向飘。飘向哪里,灵童肯定是在那个方向。另外一种方式是打听一下,这一年有没有特殊的小孩或征兆,有的话要保密,先走一走、看一看、问一问。最后政府签字盖章有效,这就是真活佛。
环球人物杂志:您是如何被认定为转世灵童的?
珠康活佛:我的前世去世以后,火葬时烟往西南走,一些大活佛就认为下任珠康活佛来自西南方向。他们找到4个小孩。一个是地方政府官员的孩子,一个是拉萨比较大的家族的孩子,另外两个是牧民的孩子,其中包括我。
我母亲怀孕的时候是冬天,常梦到下花雨。牧区的冬天非常冷,零下二十多度。在旧社会,牧区一般没有房子,都是帐篷。我们家当时有个小房子,是土木结构,房子旁边长出了一个蘑菇。多奇怪,不光母亲梦到花,而且那么冷的天会长出蘑菇。当时我发音还不准确,但会经常说“珠康,珠康”。珠康是藏北最大的活佛,牧民们都让我不要直接这么叫,但我还继续说。他们还说,我走路的时候会往东北走,要去孝登寺。慢慢地,话就传过去了。
拉萨方面打算试探一下,让11个骑马的人装成赶路的,其中一个是前世珠康活佛的炊事员,其余10个人就是一般的牧民。他们到我们家时说:“我们在这里停一下,你们盛碗茶行不行?”说话间,我就跑到炊事员那里去,抱着他的腿哭,结果那个炊事员也哭,说:“那我们不喝茶了。”他们就走了。就这样,再没有什么必要继续找了。他们先报告地方政府,政府给盖了章,这是宗教上的程序。然后报告中共那曲分工委和宗教上的那曲地区总管,他们也觉得可以,第七世珠康活佛就是这么确定的。
环球人物杂志:1958年坐床之后,您的生活有了什么变化?
珠康活佛:坐床之后就开始学习,从1958年学到1967年。先学藏文,后来也学一些经文。
环球人物杂志:刚开始学的时候,理解那些经文吗?
珠康活佛:学了都还可以懂。学佛教不难,我小的时候就可以懂了。
环球人物杂志:不觉得枯燥吗?
珠康活佛:不枯燥。每天老师都教我们几句经文,我们就背。小孩子脑子好使,马上就背得出来。然后,老师解释经文是什么意思。我们如果听不懂,老师就打一打,我们就哭一哭,也挺好。
“文革”的时候,赶上“一打三反”运动(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和反对铺张浪费),我被关起来劳动改造。“文革”动乱嘛,国家主席都被打倒了,我们就不算什么了。大部分活佛都去改造了,有些在农场、牧场,有些在机构里面劳动,有些在监狱里,我就是在监狱里。1979年全部平反,落实政策。
环球人物杂志:劳改时做些什么?
珠康活佛:缝衣服、搞建筑等。我是活佛,有什么事就诚心诚意地干,墙砌得很好。不过当时不叫活佛了,叫名字,平反之后才恢复叫活佛。当时还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我就是那时学习了毛主席的《矛盾论》《实践论》等文章。学习和劳动结合,锻炼了身体,也学习了知识。
环球人物杂志:您身兼多职,这些身份会影响您的修行吗?
珠康活佛:我已经修成佛了,不用天天修行,但也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进步。别人问我多大年龄,我开玩笑说383岁,因为从一世珠康活佛出生到现在有383年了。
环球人物杂志:那么您主要的工作是弘扬佛法?
珠康活佛:是的,到处弘扬。我有11座寺庙,主要是拉萨的色拉寺。我的一世、二世、三世是色拉寺的活佛。四世是藏北人,他和五世在那曲建了10座寺庙,我们六世、七世就要把这些寺庙管好,把佛教弘扬好。这些寺庙的僧人信仰我们,我们就忠诚地给他们讲经说法,倡导爱国爱教和道德教育。
环球人物杂志:一年当中有多长时间做弘法的工作?
珠康活佛:每天都离不开。专门去做的话,一年最起码两个月左右,自己的寺庙和其他的地方都去转一转。
环球人物杂志:除了这两个月,其他時间怎么安排?
珠康活佛:我在中国佛教协会西藏分会和西藏佛学院上班,有时候到佛学院讲课。此外,还常去牧区送医药品,扶贫助学等等。老百姓会对活佛表达心意,向活佛敬哈达,送供养钱、送东西。如果我当场拒绝不要,他们会不高兴,这是他们的信仰。我就先收起来,然后交换一下,有时是给他们一些药品,有时是对其他地方进行救助,比如修复寺庙。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个人就捐了10万元,这10万元也是信教群众向我们捐献的。
环球人物杂志:您今年59岁,现在身体如何?11座寺庙管得过来吗?
珠康活佛:腿有点问题,关节骨磨损,其他都没有问题,很好。寺庙也管得过来。他们都有自己的管理委员会,组织很齐全,国家也很重视。特别是最近3年,西藏寺庙里的僧人都有养老和医疗保险了。
环球人物杂志:一个人,怎样才能成佛?
珠康活佛:佛教承认轮回,人的灵魂在六道轮回(指三恶道,即地狱、饿鬼、畜生道;三善道,即天道、人间道、阿修罗道)中不断地转,不断地投生为六道众生。转的过程中,最好的是转到人间。佛教里面,最好、最宝贵的就是人。这是佛经上说的。毛主席也说,世界上的所有事物中,最宝贵的就是人;共产党的宗旨也是为人民服务。都是为了人。
人有聪明才智,有情和恨,其他动物就没有。在人间做好事,做非常多的好事才能成佛。成佛的意思是,灵魂可以自己控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在人间,要成佛,就要用“六度”斗“三毒”。“六度”分别为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三毒”是3种有毒的东西:像猪一样混混沌沌、愚昧无知;像雄鸡一样欲壑难填、桀骜不驯;像蛇一样心狠手辣、狠毒无比。大多数人都没有成佛,因为不同程度地存在“三毒”。
成佛的人要有智慧,也要有修行,没有智慧的人也修不了行。有智慧,就什么都懂,懂了以后就能觉悟。修行就像是锻炼身体,按时吃饭,按时睡,按时动。修行的时候,要运用自己学会的佛学知识,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加以分析。这样,人间的困难等都知道了。佛教理论和科学在这一点上也是一样的。释迦牟尼说,所有的精进都来源于智慧。所以文殊菩萨排在主要位置,因为他很有智慧。科学上也一样。邓小平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生产力哪里来的?就是源于科学、智慧。佛教成佛的过程,也是为人民服务的过程。
环球人物杂志:成佛以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珠康活佛:成佛以后,灵魂就无所畏惧,死也不怕。别人都死了,我也应该死。我病了,不会想我病了怎么办,而是觉得我应该病,我得病就是在减轻其他人的痛苦,我要替其他人承受他们的痛苦,给他们幸福。这叫成佛。
佛教认为,没有成佛的人死了以后,有些是回到人间的,没有做太大坏事的,就回到人间。有些人做坏事比较多,灵魂就会投生到六道中的三恶道,像畜生之类。比较好的情况就是投生为神。佛教认为,神和人相比,还是人好。人有机会,神没有机会。人做了很多好事,就可以到神的地方。神的地方非常富有,非常幸福,但他们容易贪图享乐,不精进修行,不思进取,就腐败了,腐败以后,又下地狱。
环球人物杂志:为什么活佛可以传承?
珠康活佛:第一世珠康活佛,艰苦朴素,很有智慧,在人间做得非常好,包括三件事:闻、思、修。“闻”就是听,这里研究研究,那里研究研究。“思”是思考。“闻”了以后再思考。然后就是“修”。做好这三件事,他就出名了,大家都敬仰他。他死了以后,老百姓舍不得他走,哭啊,闹啊。大家觉得他为众生所做的事还没有做完。但是他的肉身不够用,怎么办?换一下。这时,灵魂就到了一位母亲的肚子里,然后来到人间,这就是第二世。接下来又有了三世、四世……佛是这样来的。汉语“活佛”这个词很有意思——人间活着的佛。这和汉传佛教赵朴初导师讲的“人间佛教”是一个道理。(编者注:赵朴初是中国佛教协会前会长,他认为活佛应该称“转世尊者”。“活佛”一词是汉族人的习惯称呼)
环球人物杂志:有很多新生代活佛,他们只有20来岁,您对他们有什么忠告?
珠康活佛:有些活佛讲钱啊、财啊,买房买楼、坐豪华车,这是不行的。释迦牟尼没有这样做,我们也不应该这样做。活佛要规规矩矩的,吃得饱穿得暖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要。我手腕上这块手表,是去年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电子表,就值100块钱。
我当中国佛教协会西藏分会会长后,对宗教界人士提了3个要求——3个“心”:一是如大地一样的心,大地什么都能忍得住;二是如船一样的心,乘客坐在船上了,要把乘客送到对岸,中间不能把乘客杀掉;三是如扫把一样的心,扫把的地位非常低,也不受重视,就被放在门外,人们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但没有它是不行的,不能把房子打扫干净。所以,宗教界的心是如地心、如船心、如扫把心。
我给新转世的活佛,也提了3个要求:两个“富”、一个“穷”。第一个“富”,是在智慧以及对政治、历史、宗教的觉悟上要比其他人富,富到和文殊菩萨一样。第二个富,是道德上比其他人富,富到和我们的孔子一样,孔子的理论是克己复礼,克制自己,恢复礼教,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礼节;或者是和西藏所有活佛的第一世一样,他们都非常有智慧、有道德。一个“穷”,穷到像米拉日巴(噶举派创始人之一)一样。他吃的是草,喝的是冷水,修的是佛,讲的是经。
环球人物杂志:这些您都做到了吧?
珠康活佛:我是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享受副省级待遇,外出可以住不超过800元的宾馆套房,也可以坐头等舱。但我一般不这么做,因为我是佛祖的弟子。我如果想挣钱的话,可以找徒弟来,帮个忙,买个车,他们肯定帮我的;我如果想在北京要一套房,也肯定有人帮我。但我什么都不要。前年,我给我的11座寺庙各捐了20万元。我还认养了很多牧民小孩,有些是孤儿,有些是家庭条件差的,我资助他们上学,现在一大批已经大学毕业。周末他们都到我家来,家里都没有地方坐了。这既符合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道德,以人为本,精神文明,也特别符合佛教的大慈大悲。这样做,我心里非常高兴,没有什么痛苦。
佛教的精髓是“大慈大悲”,佛教的準则是“不做任何害众事”,佛教的特点是“恶行自断”。真正懂佛教、信佛教的人为什么不会杀人、抢劫、强奸,也不会说假话?因为他懂得戒律。
佛没有官职、地位的区分,都一样。我到牧区下乡,跟老百姓一起坐在地上,吃他们碗里的饭,去他们家里过夜,这样老百姓高兴。
我最后再说几句话,祖国是母亲,我用忠诚服务祖国、爱祖国;社会主义制度是我们实现中国梦的唯一之路,我忠诚地爱这个制度,保护这个制度;毛主席说,人民是依靠的力量,我衷心地爱我的人民,为人民服务,没有人民,也没有我;我忠诚于我所信仰的佛教,因为我是活佛。
珠康活佛的讲述让记者深刻地感受到,真正的活佛不是高端会所里的“活佛”,不是民宅改建的佛堂里的“活佛”,真正的活佛在乡间,在民间,在寺庙里。据国家宗教事务局相关负责人士介绍,全国共有藏传佛教寺庙3500座左右。2014年10月,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分赴西北、西南,感受藏传佛教寺庙里的真实氛围。
从地理上看,藏传佛教主要分布于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和内蒙古高原,呈半月形地带。其中,在内蒙古地区的传播意味着藏传佛教走出了西藏、四川、甘肃、青海、云南五省区“藏区”“藏族”范围,成为蒙古族同胞普遍信仰的宗教。
2006年,14岁的内蒙古自治区达茂旗人阿拉木斯坐床,成为内蒙古最大的格鲁派寺庙五当召的第八世洞阔尔活佛。200多年来,历代洞阔尔活佛都以研究和教授时轮学部的天文、历法、数学和占卜而在藏传佛教界独树一帜。如今,八世洞阔尔活佛在甘肃的拉卜楞寺学习,每年农历七月二十四至八月初一返回五当召,主持一年一度的法会。“法会期间,活佛和全寺喇嘛在最大的苏古沁殿里诵经,昼夜不停。数以万计的牧民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朝拜、磕头、布施。”五当召讲解员格日勒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国庆长假期间,年轻的活佛虽然不在五当召,但这里还是来了不少信众和游客。上午,人们一拨拨拥进来,烧香拜佛四处喧嚣。到了下午,顿时清净了。一名20来岁的年轻喇嘛闲适地坐在大殿门口,见到有人来,就从经书上抬起头,验票。一名中年喇嘛走过来问:“今天没人在殿里拍照吧?”年轻喇嘛愉快地回答:“没有。”他这一天的职责有两个:不让游客逃票进殿,阻止游客在殿内拍照。
“游客多了,才把喇嘛调到各个大殿门口。平时,他们在后面的佛学院上课、学习。藏传佛教有一些‘学问寺’,专门承担教育僧人、研究典籍的任务。五当召就是一座有名的‘学问寺’,实际上相当于我们内蒙古地区一所宗教大学。”格日勒一边和熟悉的喇嘛打招呼,一边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介绍道。
“学问寺”的生活与记者在其他寺庙里看到的不一样。最直观的区别就是几座大殿周围密布着一百多栋梯形小楼,白墙黑窗,高低错落,点缀在山谷中,已有200多年的历史。在此修习的60多名喇嘛,就住在这些僧房里。“空余的僧房也会给附近的牧民居住。”格日勒说。
据年长的喇嘛介绍,寺院里有4个“扎仓(藏语,学院、学部的意思)”,每个扎仓有各自使用的殿堂。“时轮扎仓,设于1749年;显教扎仓,设于1835年;密宗扎仓,设于1800年;戒律扎仓,设于1892年。”
学习的过程漫长而严格。年长的喇嘛举例说,假设一名新入寺的僧人只有十来岁,他先会被编入预备班,诵读8种经文。待他表明决心、愿意深造,才能进入第一个扎仓——设在却依拉殿的显教扎仓,主要学习“五部大论”。“通俗地讲,相当于哲学、逻辑学和基础佛教知识,学习方式主要是学僧之间、学僧和师傅之间互相出题辩论。这个阶段需要15到20年。最后,学僧被召集到却依拉殿前的辩经台辩经,合格就算‘毕业’,能获得‘格西’学位,就是‘善知识’的意思。”
第二个阶段是以洞阔尔殿为殿堂的时轮扎仓。在这里,学僧除了修习佛法,还学习数学、天文、历法、占卜等。“学期10到15年,‘毕业’后可获得‘却尔吉’称号,就是法师的意思。”
第三个阶段是进入戒律扎仓学习9年。这是别的“学问寺”少见的一个学部。所谓戒律,指的是格鲁派的“善规”,包括不偷窃、不杀生、不妄语、不喝酒、不结婚。在藏传佛教的宁玛、噶举、萨迦、噶当、格鲁五大教派中,格鲁派是戒律较严的一支,它也因此后来居上,发展迅速,成为最大的一支。此后,喇嘛便进入第四个扎仓——以阿会拉桑殿為主要殿堂的密宗扎仓,这里除了密宗经典,还能学习医学知识,学期7到10年。
在年长喇嘛的娓娓介绍中,记者估算了一下,学完4个学部的内容至少要40年,十余岁小僧人学成已过半百之年。年长的喇嘛微笑道:“这是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的。有的成绩平平,也许一生都待在第一个学部里。”
几位宗教界学者不约而同地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深山老林里的藏传佛教寺庙,和名声在外的藏传佛教寺庙,能看到的和感受到的绝对不一样。”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县南郊半山腰上的南无寺,是该县最大的寺庙,它没有盛名,也非景点。走在县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身披僧袍的人,他们已经与当地人的生活融为一体,日子过得清净、安宁。
深秋时节,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走进南无寺时,院子四周开满了红、黄、白等颜色各异的花朵。院子的中间正燃烧着信众献上的一些贡品,由于贡品中有不易燃物,火苗小,烟雾大。火堆旁的喇嘛说,9月下旬,寺里举办了一场胜乐金刚的超度法会,有不少信众参加,这些贡品已经烧了好几天了。10月下旬还有一个类似的活动。记者问,这样的活动是否会影响僧人的修行。他说:“我们一年里活动不多,并不影响寺庙的正常安排。”在国庆长假期间,像南无寺这样清静的寺庙确实罕见。
下午1点左右,有喇嘛开始敲锣。不久,院子东西两侧各聚集了十几名年轻喇嘛,都是辩经班的学僧,大多20岁左右,还有几名10岁出头的孩子。辩经课开始了。起初,他们席地而坐,围成方形。后来,只有北面的两名学僧还坐着,其他学僧都站到了他俩前面。辩经课开始热闹起来。坐着的学僧要回答站立者提出的问题。提问者说完问题时,会面向回答者双手击掌,然后右手向回答者滑出,意为“请你来回答”。如果有其他学僧想问同样的问题,也可同时击掌并提问。辩经课是对外开放的,不仅记者可以旁观,诵经班也有学僧来观看。
辩经期间,有一名10岁出头的小喇嘛正在院子西侧的走廊里看书。他盘腿而坐,书放在腿上,手上拿着一支铅笔,低头指着书上的字朗读。书上全是藏文,还画有香蕉等图示。小喇嘛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这相当于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他虽然会说藏语和汉语,但字还认得不多,要想读懂经文,首先要学会藏文,“寺里还有比我大的喇嘛也在学习一年级的课文”。
近2个小时后,辩经课结束。一名活泼好动的小喇嘛手舞足蹈地跟记者说,辩经班和诵经班的学僧每天要上4节课,早上、午前、午后、晚上各一节,课间可以自由到寺外走走,诵经课形式相对单一,辩经课活跃一些。看上去,他很喜欢辩经课。辩经班的另一名学僧则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辩经课其实很难,刚才有人在辩论中提问“没有人的地方有没有声音?”他心想,答案可以有多种;而回答者说得很有深意,他没有完全理解。
下课后,大部分学僧进了南侧的僧房休息。一名喇嘛陪着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往僧房走去,并介绍说,南无寺共有73人,辩经班和诵经班各有三十来人,是寺里人员的主要构成部分。
在二楼僧房外的走廊,一位喇嘛趴在走廊的扶手上沉思着什么。他已经出家8年,今年33岁,见记者来了,便温和有礼地交谈起来。其间,他非常恭敬地提到寺里的活佛,说上师现在已经90多岁,身体状况很差,很少见客了。记者顺着他的指引来到活佛房间门前,门外贴着告示:“拜见上师时间:仅每周日9时至10时,其他时间概不接待。上师年事已高,请您关心体谅,不要经常打扰。”
在东侧院墙外,10座白塔排成两排,3名50岁上下的居士在这里转经——绕白塔行走,边走边念经祈祷。附近一位居民说,白塔象征佛祖,居士们反复念诵的是六字真言“嗡嘛呢呗美吽”。这是一道咒语,念咒时不要考虑咒文的意义,念的次数越多,象征功德越高,有的居士甚至念了上百万次了。
记者在四川、内蒙古等地还走访了多座藏传佛教寺庙,发现越是交通不便、游客罕至的地方,人们对寺庙与活佛越有亲近感,喇嘛们越能融入寻常的社会生活中,与市民、村民、牧民邻里般随意相处,并不神秘。大都市里的活佛热,是把信活佛当作时尚,功利与浮躁就像障眼法,横亘在他们与真实的藏传佛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