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的赶场
2014-09-10石破
石破
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则故事:一个打工仔在外地打工,非常忙碌。家乡的亲人打电话来,说母亲病重,将要不治。打工仔向单位请假5天,回去陪伴母亲最后一程。不料,其母虽奄奄一息,但5天过去还未咽气。打工仔急着回去上班,冲母亲吼道:“你到底还死不死呀?”
在这个打工仔的心里,人生最重要的东西—起码在眼下这个阶段—并非是亲情、孝情,并非是偎守和送别将过世的母亲,而是他会损失几天的工钱,或者更严重—丢掉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当他将注意力聚焦于此,便产生了实实在在的焦虑。他的人生就像是赶场。其实,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也都像他一样—商业社会用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驱赶着我们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场合赶往另一个场合,几无喘息之机;我们的焦虑也像是在赶场,一场焦虑紧接着另一场焦虑。
我们再来看一则古代式的“焦虑”。宋代诗人赵师秀的诗《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诗人与朋友约好了相会,但却久等不来。诗人不知道他的伙伴到底还来不来,以及什么时候会来。因此他的内心无疑也是焦虑的,这种焦虑体现在他的一个手部动作—“闲敲棋子”以及一个凝视的目标—“落灯花”上了。
我把诗人这种古代式的焦虑称作“软焦虑”,以对应我们今天常常体会到的“硬焦虑”。诗人所过的是一种完整的人生,因为他并不单纯地沉浸在那件引起自己焦虑的事情—“有约不来”上,同时他也在享受更多的生活情趣:夜雨、青草、池塘、蛙鸣、棋子、灯花等等,它们无一不给诗人带来闲适和悠然,而“客来不来”、“客几时来”这种不确定性本身也具有一定诗意。诗人慢慢悠悠地咂摸着其中的味道,酝酿着诗句,这或许比等来了他约会的对象更有意义,更能给他幸福感。
而现在,拜网络和通信工具发达所赐,你随时可以知道你的约会对象身处何方,一种不确定性没有了,但另一种不确定性又产生了。比如你已与人约好一起餐叙,但却久等不来,对方打电话过来:“来不了了,堵在路上了。”或“晚上还要加班,改天再约吧”!令人不快的现实生硬地摆在你的面前,毫无诗意可言。
生活中引起我们焦虑的因素几乎和指引我们通向幸福的道路一样多,只不过“幸福”通常只存在于商业行销以及权势人物的公开承诺中,而“焦虑”则实实在在地体现在我们生存的每一天、每一刻。换句话说,商家和权势人物关于“幸福”的指引和承诺,投射到我们的心灵和脑海,所激起的余波荡漾却是“焦虑”。
一件商品在商场或电视广告上吸引了我们,使我们对它产生种种幻想之时,它对我们生活的影响,一般都会大于我们把它买回家后的实际用场。当商家用凝重的口气宣称“你值得拥有”时,他是在使用一种叫“聚焦的幻觉”的策略,来告诉你这件商品的重要性是多么的大,使你全身心地凝神、凝情于它,把它当作了改善生活品质的唯一选择,而全然忘记了要想过上快乐生活,还需要诸多其他的重要因素。
“聚焦的幻觉”并非都是由商家给我们制造出来的,它更多地来自于我们对于生存质量的单一维度比较。比如,有钱和没钱对幸福感的影响并不是决定性的,甚至也不是主要的,但当穷人心里装满了“要过有钱人的幸福生活而不得”的急迫感时,他不会快乐;当富人产生“我已经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不幸福”的困惑时,他也不会快乐,而且他们还共同拥有了一样甩也甩不掉的东西: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