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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复兴梦的诗意表达

2014-09-10吴晓都

世界知识 2014年5期
关键词:俄罗斯民族文化

吴晓都

时隔34年,2014年2月,奥林匹克的圣火又一次在俄罗斯土地上点燃。历经苏联解体和冷战后的动荡,走过低谷的前超级大国俄罗斯确实渴望巧借一场世界体育盛会重新唤回民族复兴的自信心。

熟悉国际运动项目的人们都有这样的记忆:在世界体育竞技场上,凡是和艺术沾边的项目,俄罗斯人总会占有相当的优势。无论是无论是当今的艺术体操女皇卡巴耶娃、花滑王子普鲁申科,还是驰骋在运动场的撑竿跳世界纪录保持者伊辛巴耶娃和昔日体操女皇霍尔金娜,每当他们在赛场上亮相,摄人心魄的举手投足就能让人感到俄罗斯运动员十足的文艺范儿。在这个艺术氛围无处不在的国度,隆重而激动人心的冬奥盛会开幕大典,自然成为钟情艺术又擅长表演的俄罗斯民族向世界展示其艺术天赋的绝好舞台和机会。

俄罗斯千年文明的教程

体育盛典,诗梦表达。此次开幕式文艺表演部分的主题是“俄罗斯的梦幻”,俄罗斯人在浓缩的文艺时空里向世界人民呈现了一部简明却又概括的俄罗斯千年文明教程。

俄羅斯之梦首先是“爱之梦”,串起不同时代场景的是一个叫“柳葆芙”(即俄语“爱”的意思)的小姑娘。“柳葆芙”这个芳名寄托着俄罗斯人民热爱生活和祖国的深厚感情,也表达着对世界人民友爱的温馨之情。这场俄罗斯式的文艺梦幻震撼和温暖了处在寒冬的人们,它借用音乐、美术、舞蹈和潜在的文学语境向世界诉说了一个辉煌而多面的俄罗斯故事。

俄罗斯之梦也是“飞翔之梦”,这是俄罗斯文学和科学梦想不约而同的美好理念。俄国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部中篇小说中曾生动地描绘了主人公被一个精灵承载着飞向理想国度的优美梦境,而俄罗斯航天理论的先驱齐奥尔科夫斯基更预言人类将会走出地球的摇篮,乘上科学的翅膀,飞向深遂的太空。文学与科学异曲而同工。于是,观众在用以展示俄罗斯文化成就的33个俄语字母中首先看到的历史人物,就是第一个飞向太空的宇航员尤里·加加林。人们不会忘记,在半个世纪前正是俄罗斯的飞翔引领了世界的飞天梦。

俄罗斯之梦也是令人沉醉的音乐之梦,亿万观众在鲍罗丁歌剧《伊戈尔大公》充满异域风格的声乐中沉入俄罗斯的梦境,于史诗歌剧的氛围里揭开俄罗斯民族历史发展叙事的帷幕。俄罗斯歌剧虽然起步晚于西欧,但19世纪浪漫主义的民族旋风却在欧洲音乐界独树一帜,特别是新俄罗斯乐派“强力集团”的作品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编导在演出开篇就选用他们的音乐代表作。这样的编排匠心独具,意在展示俄罗斯“优美的力量”和“力量中的优美”。

如果说芭蕾舞在17世纪要看意大利的,在18世纪要看法兰西的,那么从19世纪中叶起,特别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凄美登场后,芭蕾舞就绝对要看俄罗斯的了。芭蕾这种被艺术家交响化了的高雅舞蹈艺术,已然成为俄罗斯民族文化的最佳名片,在冬奥会开幕式这样世界瞩目的盛典上,俄罗斯人当然不会错过展示自己独特艺术的良机。于是,芭蕾版的《战争与和平》惊艳了索契菲施特体育场。

“我们又在童话里”

俄罗斯之梦更是文学之梦。索契冬奥会的开幕盛典充溢着丰富的俄罗斯文学符号,是俄罗斯“文学中心主义”传统在21世纪世界舞台上一次典型而集中的展现。

“我们又在童话里”——俄罗斯电视媒体人在解读开幕式文艺表演时如是说。的确,俄罗斯文学童话的典型情境再现于菲施特体育场:神话鲸鱼造型徐徐飘动起来,童话般色彩斑斓的东正教教堂飞升在夜空中,似白雪鸟儿的三套马车在天空中飞翔,女孩柳葆芙看见了普希金童话作品中的人物格维顿勇士的壮丽城堡……19世纪以来的俄罗斯人从童年起毫无例外地笼罩在诗人普希金的童话梦想里。飞奔的三套马车寓意着普希金传人果戈理《死魂灵》笔下俄罗斯渴望奋起的象征;契诃夫形象在文化短片中的隆重映现,不仅是在纪念这位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辞世110周年,也是在向世界暗示着俄罗斯古典文学长久于今的影响力。就在去年,加拿大作家爱丽丝·门罗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她被誉为“美洲的契诃夫”。

以一个小姑娘的眼睛看世界,一如《战争与和平》中观察库图佐夫司令部的那个好奇而又陌生化的视角,这样的艺术构思又分明传承着托尔斯泰式的文学视角,再现了俄罗斯大文豪的审美意趣。儿童的感知天然就是一首动人的诗,令人感觉奇妙、温馨而又异常亲切。

俄罗斯人民从近代以来就充满了民族文化的自信,坚持民族文化的主体意识,开幕式的文艺表演和入场式也成功地展现了俄罗斯民族这个传统特点。从以33个俄文字母展现俄罗斯民族千年文化的重要事件和代表人物,到按俄文字母顺序安排参赛国代表团入场,这一切都在明确地向世界自豪地宣示——这里是俄罗斯的文化主场。俄罗斯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民族文化主体地位而屈就所谓的“国际化”——片面地、无原则地追求与英美“接轨”。他们相信自己的文学批评大师别林斯基的格言——“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文化国际化不是膜拜和屈从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标准,而应该坦坦荡荡地充满自信,以本民族的文化精华参与世界的文化共建。因而,在历史文化的文艺展示中,世界观众看到了俄罗斯近代以来对世界文明的巨大贡献。

白银时代的文学巨子勃洛克曾经说过:“俄罗斯是一个年轻的国家,它的文化是综合的文化。”在短短的近三个世纪的时光里,俄罗斯民族以充满活力的形象活跃在世界的科学与艺术的各个领域。自信而兼容也是俄罗斯文化的特点。所以,当H这个字母由美籍俄裔作家纳博科夫来代表时,观众看到的正是俄罗斯文化的这个特点。一个跨界的、跨民族和跨文化的俄裔美籍大作家,象征着文化的融合。那漫天纷飞的彩蝶恰似纳博科夫笔下瑰丽的想象,是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东西方童趣和梦境的永恒象征,以及俄罗斯与西方交融的艺术构思。这恰恰符合勃洛克对俄罗斯文化特征的准确定位。把一位曾经屏蔽在俄罗斯文化主流之外的移民作家当作自己民族历史文化的经典代表,也充分展现了当今俄罗斯回归文化宽容的民族传统。

强调对祖国历史进程完整的尊重

普京时代以来,俄罗斯强调对祖国历史进程完整的尊重。在这场冬奥会文艺盛典中,这个趋势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艺术话语体系中不仅有彼得大帝的传统,也有苏维埃的传统。毋须讳言,是彼得大帝带领俄罗斯从陆上国家走向海洋大国,于是,观众看到了“彼得的创造”(普希金语):造船业和航海业的兴起,华美的建筑在芬兰湾涅瓦河畔的拔地而起,海军士官队列整齐划一的英姿飒爽,这一切无一不暗喻着在彼得的率领下俄罗斯走向崛起的步伐和辉煌。

在歡快的华尔兹舞曲中,宏大的体育场里霎时间就幻化出19世纪初叶华丽的宫廷舞会场面。这是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改编自托尔斯泰名著《战争与和平》最经典的芭蕾舞场景,美丽、青春、和谐……是属于娜塔莎的梦幻,更是属于托尔斯泰的梦幻。对和平与和谐的向往,也是俄罗斯人民三百年来的理想追求。这个场景的安排显然不是随意的,它寄托着冬奥会主人的款款诚意。值得一提的是,彼得一世当年在大力引进西欧先进科学技术的同时,也注重欧洲发达国家的文明生活方式,崇尚它们的文化气质,而引进法兰西宫廷舞会就是其中之一。

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大型宫廷舞会就是由彼得大帝亲自组织的,不过,对这样的舞会,彼得大帝看重的是舞会所具有的交流的社交功能,它包含着友谊和对话的象征意义。托尔斯泰在其鸿篇巨制中以舞会为契机浓墨重彩地描绘战前的和平盛景,不也是在深情呼唤人们远离战争吗?今年恰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百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曾经说过:“假如一战前,欧洲的各国君主和首脑认真读了《战争与和平》的话,这场欧洲浩劫或许可以避免。”普京的俄罗斯今天在冬奥会的舞台上倾情表达的也正是这样一个主题:俄罗斯和世界各国一样,渴望友谊与和平。

历史的完整性更鲜明地表现在对苏联时代的艺术理解与阐释中。最后一个历史场景演绎以“红色空间”开场。红色的时代,对于今天的俄罗斯人来说厚重而复杂,但却是不容回避、也不必回避的历史真实存在。中文解说者言:编导以“至上主义”诠释了从1917年的十月革命到上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生活。诚然,演出里有这样的表达,但就观众现场所看到的内容,却不仅仅是俄国画家、至上主义艺术奠基人马列维奇的美术观念,呈现这一历史时期的桥段所包含的美学和思想内容极为丰富。首先说笼罩全景的“红色”,就是俄罗斯人传统中钟爱的颜色,莫斯科红场就是以红色为建筑环境的主色调,它代表着美丽。红色又是俄罗斯那个特定时代的主色调,传达出客观地还原历史的深层动机。其次,在表现20世纪初期俄罗斯进入未来主义文艺流派盛行时期的桥段,涌进观众视野的是火车头、炼钢炉、康拜因、建筑塔吊等机械部件的几何图形,它们壮观而恢弘地展现了人们所欢呼的大工业大机器时代,开始了对力量、节奏与速度的崇拜。火车头的寓意与至上主义关联不大,熟悉俄苏历史的观众一望而知,那是著名的“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这一格言的形象表达。果然,场景转换到莫斯科的上世纪30年代乃至苏联时期最经典的苏维埃文化符号,工人与集体农庄女庄员塑像赫然登场,尽管他们的头像和镰刀铁锤是以解构的方式呈现出来的。苏联“五一节”和“十月革命节”红场检阅的体育摩托车方阵在冬奥会开幕式上“复活了”,由苏联著名作家卡塔耶夫的小说《时间呀,前进!》改编的故事片里的雄壮旋律回荡在充满激情的历史艺术时空中。

俄罗斯的历史进程虽然复杂而曲折,但俄罗斯人民的梦想却从未间断,在文艺表演的尾声,苏式婴儿车群像的出现和少先队著名队歌《永恒的太阳 永恒的我》隆重唱响,深沉地回应着主人公柳葆芙的梦想——在这个渴望和平、和谐、发展与繁荣的世界上,“永远会有妈妈,永远会有太阳,永远会有我”!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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