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韦伯：寻找假期的意义

王顺辰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架大型喷气式飞机缓缓降落在西班牙的飞地——加那利群岛（Canary Island）。又一批兴致勃勃的旅客收拾行李走下飞机，拥抱令他们兴奋的假期。但对于居住在当地的德国摄影师奥利弗·韦伯（Oliver Weber）来说，这里除了有引人入胜的自然美景，还有一道独特景观。

“几乎每日都有大批旅客乘机前来，他们登上旅游巴士抵达度假酒店，放下行李穿上泳装来到沙滩。在精心打扮后参加夜晚的自助聚餐，或去酒吧喝点什么，最终回到房间闷头大睡，并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个流程……”

2012年起，韦伯开始拍摄《海滩上的社会生活》Social Life at Beach系列照片。他以平实的视角记录这些来岛旅客的日常生活，试图唤起人们对度假方式的反思。在这个日益发达的消费时代，这样的场景似乎司空见惯，你前往的并不是一个美丽丰饶的火山群岛，而是一个人工构建的景观世界，所有的消费过程都是被控制和安排好的。就像广告中说的：想要逃离寒冷的欧洲么？快来加那利群岛度假吧，这里有阳光充裕的沙滩，舒适的高级酒店，以及各色快餐美食。这一切都是为您准备的，行程都已安排妥当，只需签下订单就能完美消费您的假期！

充满矛盾的海岸线

韦伯对当地的旅游业有自己的看法。

“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丹纳丽芙岛（Tenerife，加那利群岛7个岛屿中最大的岛屿）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但这似乎仅仅与来岛旅游的消费者有关，而与这片千百万年演化而成的自然秘境没什么关系。”

加那利群岛位于西非北部的大西洋上，由7座岛屿组成，独特的亚热带气候使这片土地的温度常年维持在24摄氏度左右，数百万年前火山爆发形成的奇特地形也别具风情。

“我已经在这里生活7年，妻子、饲养的一对鸡夫妇、几只猫、还有一片小菜园与我为伴，我们常常在菜园里种蔬菜和水果。”韦伯住在群岛中一个名为拉歌美拉（La Gomera）的小岛上过着田园牧歌式的复古生活。这是一座典型的火山岛，面积并不大，高耸的山峰覆盖着丰茂的密林和植被，在高海拔地区，终年缭绕着浓密的云雾。崎岖的地形和纵横交错的小径使得游客望而生畏，同时也阻挡了旅游开发的脚步，为这里的居民们保留下珍贵的自然遗产。

而在隔岸相望的丹纳丽芙岛则是另一番景象，那里设有机场，大型旅游酒店，以及各式各样的商业设施，每年都为大量避冬度假的欧洲旅客提供接待服务。尽管城市高度发达，但韦伯对这种现代生活并不向往，在他看来，拉歌美拉更加原始，充满神圣感。

由于拉哥美拉没有机场，所以韦伯想要离开这里前往别处就必须乘坐轮渡前往丹娜丽芙岛。在这并不遥远的航程中，丹娜丽芙岛的阿曼达酒店和其他旅游商业设施是必经之地，久而久之，这种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与现代都市的差异愈发明显，由此激发韦伯开始观察这种差异之间的有趣片段。

在韦伯拍摄的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成群的游客簇拥在似乎透不过气来的海滩上；由浴巾与阳伞构成的条纹与色彩成为一道道鲜明的装饰；各式各样餐厅为饕餮的游人提供丰富美食；慵懒的人们拿着相机四处收集旅行纪念品。是的，这是一派度假景点的典型场景，但当透过照片再重新审视时，会有什么新感受呢？

做有道德的观察者

韦伯笑称自己是一个隐于市而又有趣的观察者，游走在无尽的人群中去发掘那些琐碎而又具有代表性的“小瞬间”。

韦伯说：“我不会使用长焦镜头躲在某个小角落‘猎取这些照片，而是采用35毫米定焦镜头尽可能地接近被摄对象。”韦伯的拍摄视角看似随意，但独具一份身临其境的亲密感。借用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的话来说，“这就像是在马路上随便什么人眼睛看到的一样”。在拍摄过程中，韦伯尽量避免惊扰到拍摄对象，他总是静悄悄地接近人们，用锐利的眼光解构世界，直达现实生活的深处。

但这不意味着韦伯是一个窥视者，实际上在拍摄过程中，韦伯一直遵循着社会道德准则，给予每一位拍摄者以尊重。他在创作这个项目时始终使用数码相机，这并不是为了更加方便地处理图片，而是使之成为一个与被摄者交流的平台。“使用数码相机可以让我马上看到刚刚拍摄的照片，如果我觉得某张还不错，可以作为作品发表和展览，我就会向被摄者展示这张照片，表明自己拍摄的意图以寻求发布许可”。通常这样礼貌的表述总会得到拍摄对象的欣然许可，不过也有些精彩的照片未被允许发表。对此韦伯无奈地表示，即使这些照片再出色，自己也不会用于发表，因为他不愿意展示一些“不怎么光彩”的照片。

这样的拍摄方式还有另一个好处。在韦伯看来，如果在拍摄之前询问对方是否愿意被拍照，那么人物的状态就会受到改变和影响，使照片看起来不真实。就像莱涅克·迪克斯特拉（Rineke Dijkstra）当年在美国一处沙滩上拍摄的少女肖像一样，当被摄者知道自己即将被拍时，还以为是为时尚杂志拍照，结果在拍摄当日，少女盛装打扮靓丽出镜，呈现出了另一种“真实”。

慢生活式旅行

作家三毛曾旅居海外，与丈夫荷西在加那利群岛度过了最后一段欢乐而又难忘的时光。她用质朴真挚的文字写出了生活真谛：“世间最平和的快乐就是静观天地与人世，慢慢地品味出它的和谐。”这首广为流传的佳句也正好符合韦伯对于假期的见解。

“当久违的假期终于来临，是选择去观看夕阳的余晖，拍浪的沙滩，还是碧蓝的大海？抑或是漫步在国际化大都市的街头？也许，一处私密、幽静的地方更值得考虑。”

韦伯坦言自己并不喜欢那种“打包式”的团队旅行，因为这样会使旅行的自由性大大减少。这种感觉就像“把时间奢侈地花费在有规律且无意义的事情上”。相反，韦伯更希望长时间逗留在一个始终吸引着你的小地方，来个短途度假，慢慢品味和体悟当地的人文风情和异国文化，直至感到时间停止。

在日常拍摄中，韦伯也喜欢这种慢生活节奏。虽然在拍摄《沙滩上的社会生活》时为了不惊扰拍摄对象，经常需要身手敏捷快速反应，但他说这并不是自己所长。在更多时候，他更乐意以一种更加平和宁静的方式接触被摄者。比如在韦伯的另一个拍摄项目《马拉喀什》（Marrakech）中，有一次他需要为一位先生拍摄肖像，这位先生热情地邀请他来到自己舒适的居所小憩片刻。尽管遇到语言障碍，但是他们还是用“手势和面部表情”进行了一整个下午的友好交流。在最后，韦伯邀请为对方拍摄几张肖像照片，并最终得到了2张满意的作品。

就这些作品看来，尽管韦伯的拍摄用意和手法都与英国摄影师马丁·帕尔（Martin Parr）的“度假”系列非常接近，但韦伯表示自己并不会刻意模仿某些作品。对于韦伯来说，他更喜欢在网络上或展览馆里静静品味那些自己喜欢的摄影作品，从中汲取营养。在他看来，保持谦逊总能使他更快地培养出自己的摄影风格。

确实，韦伯的作品并没有像马丁·帕尔那样具有鲜明的批判意味。马丁·帕尔在拍摄“度假”系列时，前往世界各地的各个著名景区，以风景名胜映衬着各地游客的姿态与表情，借此消解旅游广告中营造出的轻松浪漫的幻象。对于韦伯来说，似乎不加倾向的表述才更显纯粹。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好的度假方式，我也一样。我所做的仅仅是把看到的事物尽可能客观地记录下来而已。”在韦伯构建的世界中，没有赞美，也没有批判，或许只有真实，才能成为真实最好的代言人。

时至今日，这位端着35毫米镜头出没在各色人群中的小伙儿依然在这块热闹的岛屿上继续完成这组作品，并计划于今年7月集结出版。关于作品，韦伯并不期待读者能够从中获得什么，而只是希望人们在看过后略有反思：“为什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