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巴育：当泰国民主遭遇将军总理
2014-09-06宋清润
宋清润
乱世出英雄。泰国去年11月底至今年5月持续动荡，国家濒临崩溃，陆军司令巴育，5月22日发动政变，成立了以他为首的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速平乱局。接着8月21日，巴育在议会全票当选临时总理，身兼陆军司令、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主席、临时总理、国家能源政策委员会主任四大要职，是近22年来手握权力最多的泰国总理。
泰国民主机制运行超过了82年，为何在21世纪的今天又产生军人总理？
当选临时总理后不久，巴育强调“自己不是独裁者”。而8月31日，泰国国王御准巴育新内阁成立。泰国媒体估计，尚未披露的名单中将有1/3内阁成员由现役或退役军官组成。他还誓言打击腐败，保证新内阁中的庸才将被立即撤换。强人巴育，到底将领导泰国走向何方？
泰国危机下的“救世主”
青年时期，巴育曾在被称为“泰国西点军校”的朱拉宗告王家陆军军事学院学习，该校教授一门特殊必修课程——政变。军校毕业后，巴育进入军队，步步晋升，2009年10月，升任陆军副司令，2010年10月出任陆军司令。
过去4年，巴育曾两次平息使泰国濒临崩溃的乱局。第一次出手挽救泰国危局是在2010年5月，当时，他信支持者“红衫军”已经发动了两个多月的反对阿披实政府的示威，人数最多时十几万，街头暴力频发，部分极端武装分子与警察展开枪战，曼谷失控，阿披实政府眼看就要倒台。当时的陆军司令阿努蓬将在9月退役，巴育即将“接棒”，他指挥军队与街头武装分子展开枪战，最后，“红衫军”慑于军方威力，结束示威。那场示威最后以导致2000人伤亡的代价结束。
泰国军队不受政府制约，而军队中的陆军最强，武装部队总司令则是主要负责对外军事交往的礼仪性职位。这使巴育在4年的陆军司令生涯中，成为一言九鼎、总理都要让他三分的强人。
巴育第二次出手挽救泰国就是今年5月发动的政变。自去年11月开始，素贴领导大批示威者上街，对抗英拉政府，动荡危机持续到今年5月下旬，伤亡已达800多人，政府瘫痪，经济下滑，百姓生活乱象丛生。乱世需要强人维稳，陆军司令巴育成了最佳人选，巴育在5月调动军队，驱散示威人群，稳定了社会秩序。
巴育此次出手不仅维持了秩序，也被客观形势发展一步一步推上军政最高权力宝座。今年5月20日，巴育宣布泰国全境实施戒严，并邀请政治危机中的各方会谈两天，结果各方都不妥协，在逼政府下台无果后，巴育“以避免出现更大危机”为由发动军事政变。如此操作，在泰国政变史上独一无二，不仅让泰国民众更易接受，还让他们相信这个政变是出于公心，是为国家着想。巴育政变后，成为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主席。
巴育曾经表示，自己不愿出任国家领导人，因为忙得没有休息日，无法顾家，每天的补贴折合人民币只有七八十元，连夫人都对他不满了。但他又说，他需要为国家效劳。8月初，巴育任命200人的国民议会，其中，半数以上议员为军官。泰国动荡之后，巴育是最合适的稳局人选，因此，议员，诸多政要，民众，甚至连支持他信的“红衫军”领袖都呼吁巴育出任总理。众望所归，8月21日，议会以全票选举巴育为临时总理。
“最适合总理这个职位”的人
巴育空前强势，掌握最近22年以来其他总理所无法兼具的执政资源优势，但他绝非一介武夫，政治手腕灵活，被各方广泛接受，有望稳定执政到明年底民选政府成立。
第一，巴育身兼四大要职：陆军司令、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主席、临时总理、国家能源政策委员会主任，是自1992年5月素金达军人政府倒台以来兼任职务最多、最强势的总理。
第二，巴育所有职位均获得王室合法性授权，因为国王在位60多年，具有神一样的崇高威望，他的支持对于泰国任何一个总理而言都至关重要。
第三，军队绝对支持巴育，此乃巴育稳坐总理宝座的基石，这是过去泰国很多文人总理难以做到的。因为宪法规定，泰国军队独立于政府。总理也必须看军队脸色行事，前总理他信得罪了军队，2006年被军人政变推翻。而巴育乃21世纪泰国陆军司令（一般任期1年）中任职时间最长者（4年），军中威望与根基深厚。即便巴育9月卸任陆军司令和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主席，仍将保持强势，因为，接任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主席的将是巴育亲自挑选的；而7月22日，军方颁布了国王批准的临时宪法，赋予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镇压一切威胁国家安全之人的权力。巴育不仅担任临时总理，还可能在9月成立的新政府中兼任国防部长，加之10月新提拔的高级军官皆曾为其下属，巴育仍将控制军队。
第四，巴育政治手腕非常灵活，被各方接受。一个例子是，巴育推翻的是他信派旗下的为泰党政府，但并未“痛打落水狗”，未对他信派“赶尽杀绝”，而是给予他信妹妹、前总理英拉较大行动自由，允许英拉7月20日至8月10日赴欧洲旅游，给流亡在外的他信庆祝生日。因此，他信近日指示亲信，要与巴育进行合作，不要闹事。另一个例子是，巴育非常细心，8月3日，前总理、现任第二大党民主党主席阿披实过生日，巴育派人送去礼物祝贺。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因此，巴育受到王室、军人、大多数党派和广大民众的支持，多数人认为巴育“最适合总理这个职位”。
“发展型”总理
饱受动荡之苦的国家和民众现在最期望的是稳定和发展，不再想看到政客们无休止的恶斗。8月下旬，泰国媒体最新民调显示，80.5%的民众支持巴育担任总理，多数民众认为巴育能力胜过前两任总理：阿披实和英拉。巴育又声称自己“不是独裁者”，他掌权是为了国家和民众服务。巴育的民意支持率之高在泰国历史上实属罕见。
巴育缘何深得民心的？
首先巴育满足了百姓对国家稳定的迫切需求。派军队上街，迅速止住7个多月的动荡乱局，让百姓有“久旱逢甘霖”之强烈的安全感、幸福感。泰国军方自5月22日全面接管政权后，从当晚起开始实施宵禁，时间从晚上10点至次日清晨5点。军方多次强力驱散一些反政变的小规模示威，收缴大批民间武器，抓捕极端分子；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一度管控报刊、电视、广播、网络等媒体，禁止其发布煽动性的新闻。但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6月就开始解除一些旅游城市的宵禁，到8月25日，解除了对所有媒体的限制，尽量恢复社会自由度，减少军民对立。
巴育的系列举措效果甚佳，7月和8月间，笔者两度赴泰国进行学术交流，街头平静，秩序井然，百姓已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而两三个月前，曼谷等地区还处在示威者占道、爆炸与枪击不断的水深火热之中。8月21日，议员全票选举巴育为临时总理，就不难理解了。
巴育设立经济、法律、外交等顾问，在谋划和推动国家发展大计方面，着眼解决泰国深层次经济社会矛盾。
第一，首先改善贫穷农民的生计，保证农业发展后劲。泰国是世界上天然橡胶生产和出口大国（经常位居世界第一位），但近两年国际橡胶价格下跌，大批胶农生活艰难，上街抗议。上届英拉政府欠100多万米农的大米收购款，造成十几名破产米农自杀；巴育政变后数日，便拿出数十亿美元尽速偿还上届政府欠百万农民的大米、橡胶货款，缓解贫民燃眉之急。
第二，针对上半年外国游客大降、经济负增长的困局，巴育政府迅速打出多支“强心针”：尽快清理以前积压的外资申请，呼吁外资放心投资泰国；6月释放300亿美元预算资金，用于陷入停顿的政府项目以及日常开支；8月-10月，减免泰国最大外国游客来源国——中国的游客签证费，刺激泰国支柱产业——旅游业的复兴。
第三，为了消除泰国南北发展悬殊的顽疾，以及由此产生的阶层对立与政局动荡，巴育政府规划2015-2022年斥资几百亿美元修建8条速度更快的复线铁路（泰国现有铁路时速仅三五十公里），贯通泰国南北，其中1条连接云南和泰国北部、中部、中南部。巴育通过建设多条交通大动脉，将富裕的中南部的曼谷与贫穷的北部和中部地区联通，并依托中国大市场，实现泰国南北区域均衡发展，缩小贫富差距，稳定社会。而且，巴育此举可在一定程度上瓦解草根阶层对他信派政党的长期坚定支持，为己方阵营（军官、权贵、中产阶级等）政党角逐下次大选争取民心。
几大棘手难题
当前巴育民望奇高，但高处不胜寒，如果他不能尽速处理好诸多内外难题，必然对泰国发展及民主体制调整带来负面影响，民望势必下跌，执政稳定性变差。
经济层面，巴育的诸多发展大计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缺钱”，泰国内外经济环境不好，经济企稳回升绝非易事，巴育发展措施难以立竿见影。前段时间泰国动荡时，商业运行受阻，外国游客大幅下降，数十亿美元外资撤离，60%以上的泰国企业都要投资外国，国际评级机构已经下调泰国经济信用等级。屋漏偏逢阴雨天。一方面，前任阿披实和英拉政府长期负债运转，未来国家发展，又需要几百亿美元投入。泰国财政部和多家银行过去3个月发行了30多亿美元的债券为政府筹资，日后还得扩大放债规模，但此非长久之计。另一方面，美欧对巴育政权冷淡，美国在其政变后立即取消对泰国的几百万美元军援；欧洲则中断与泰国的自贸区谈判。巴育政权国内举债，外无足够西方资金流入和广阔的市场支持，再好的发展规划与项目，如果缺钱实施，也会让百姓大失所望。泰国民众反而会更加怀念经济业绩尚佳的前英拉政府，至少2012年泰国经济增长高达6.4%。
政治层面，巴育雄心勃勃地要推动国家的全面改革，但其受制于时间有限、利益集团博弈等因素，恐难产生多少实际的正面效果，如果措施不当，反而可能产生新的政争与混乱隐患，导致民主的倒退。巴育大刀阔斧地全面改革，承诺最终还政于民。6月3日，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推出“三步走政改路线图”：第一步，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推进和解，已经基本完成；第二步，9月组建临时政府，正在实施；第三步，10月开始，挑选各界人士组建国家改革委员会，将主导进行11个方面的改革：政治、行政管理、司法和法律、地方行政管理、教育、能源、公共卫生与环境、大众媒体、社会和其他方面，明年年中出台“永久宪法”，然后举行大选，在明年底组建民选政府。
泰国此前的历任政府，上台时几乎都信誓旦旦地宣称改革，但改革涉及复杂的机制变化和利益调整，过去82年宪法都改十几次了，效果却不彰。
泰国知名媒体《民族报》网站近日刊文直言不讳地指出，更大权力意味着更多责任，巴育总理的很多任务难以完成，民众对巴育的高期望值也是把“双刃剑”，因为巴育必须尽速满足民心所望，否则，民众就会对他失望。
泰国存在诸多长期积累的复杂社会问题，比如，区域发展失衡导致的曼谷精英和北部草根的对立，军队、法院、选委会等非民选机构凌驾于民选政府之上，每个政府都存在巨大的贪污集团，民众缺乏民主素养、动辄就上街暴力示威等。贪多嚼不烂，巴育改革的总时间只有一年左右，他个人无法解决泰国历史积弊，其改革摊子却铺得很大，千头万绪，最后恐难产生多少令人满意的实效。而且，巴育执政集团属于曼谷精英阶层，是泰国经济长期发展的既得利益者，泰国经济蛋糕就这么大，如果真的按照巴育说的，其改革主要是解决贫苦民众的利益，那么，就必须将权贵的更多经济和福利资源分给百姓，势必刺激巴育阵营内乱。
而泰国舆论更担心的是，数月后，若反他信的法院法官判决他信妹妹英拉牵涉弊案而入狱，甚至以牵涉弊案为由解散为泰党，恐激起他信派的反击。他们还预测，巴育推动的政改核心思路将按照权贵阵营所期望的方向走，即设立更多压制他信派的措施，如，将下议院议员由以前的全部直选改为部分直选、部分由权贵任命，力防他信派在下次大选中靠草根选票胜出，打破他信派每逢大选必胜、权贵派必败的局面。
若巴育政府未来真得迫于本阵营强硬派的压力，将他信派逼到墙角导致其绝地反击，会孕育新的乱局，泰国民主运作会再度陷入倒退和混乱。因此，巴育未来在内政方面“压力山大”，明年“永久宪法”出台以及随后的大选能否顺利，将是检验巴育改革是否成功、能否确保长期稳局的试金石。
外交上，巴育似乎也有无法完成的两大任务。第一，巴育军人政权的色彩难以得到美欧认可和支持。巴育政变，西方一致谴责。巴育当选临时总理后，美国立即发表声明，表示非常关注泰国缺乏言论和集会自由的状况，敦促巴育举行具有包容性的改革，立即举行自由公正大选，还政于民。西方媒体对巴育政权也不乏抨击、唱衰之声。泰国与西方关系的全面好转，得等到巴育明年底交权给民选政府之后了。第二，难以立即扭转泰国在东盟地位急转直下的颓势。2006年以来，泰国内乱不止，国运衰败，连缅甸、越南、柬埔寨等原先的东盟穷国都在快速发展，导致泰国在东盟的地位暴跌。8月8日，在曼谷第三届中泰战略对话会上，泰国前外长、东盟前秘书长尖锐地指出，1967年，是泰国外长召集印尼、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外长在曼谷开会，签署成立东盟的宣言，泰国在东盟创立时发挥着主导作用，此后长期引领东盟发展；而现在，说不定哪天东盟会把泰国给踢出去！尽管有些危言耸听，但体现着对泰国“恨铁不成钢”的悲愤心情。
强人巴育的振兴泰国之路并不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