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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口为何上了台面

2014-09-06曹红蓓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48期
关键词:台面粗口屌丝

曹红蓓

前不久北京大学发布了全国第一份《屌丝生存状况报告》,这是一份严肃的学术报告。《屌丝男士》更是火了良久,在电视、报纸上被热烈讨论。看起来屌丝这个词算是能在书面语里活下来了。与此同时,跟“屌丝”出身差不多的一干粗口也纷纷精神抖擞地出席于大庭广众,和正式的出版物中。现今无论高低贵贱、型男靓女,对于爆粗都表示适应良好。记得4年前听到最温柔最善良的研究生小师妹大喊实验做得好苦逼的时候,还觉得蛮震撼的。这种感觉最近去一个大学做理疗时又彻底被刷新了:听值班的一群男女学霸们在隔壁聊天打趣,发现大家脏话运用之娴熟已经直接穿越到了青年流氓团伙的地步。

近几年很多为大家喜闻乐见的网络粗口不仅富创意性且不失绵长的历史底蕴。强大的拼音输入法通过同音异字、敲键指误、首字母缩写等形式为粗口上台面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五维隧道。一时间,大有不说粗口就说不成话,不说粗口就无法显示自己是人民群众一分子的感觉。

实证派的心理学家对粗口的功能进行过研究。他们通过实验发现说粗口可以止痛。让被试者把手放在刺骨的冰水里,一组可以大声骂娘,一组得闭嘴,骂娘组忍受的时间更长。

人格与社会的心理视角中,粗口跟尊严水平的操控有很大的关系。粗口的词根多涉及隐秘的人体部位,或者动物本能、残疾、缺陷等世界上丑陋的存在,是人们倾向于回避的东西,因此,粗口的使用在关系亲近的人面前具有联结性,使人们卸掉面具不用装,彼此之间亲上加亲。而对于一般的受话者粗口则具有侵入性,好像是进犯到别人的国界,把他的尊严给践踏了。曾经有个顾客对出言不逊的服务员提起过诉状,控告服务员损害了他的尊严,要求赔偿,后来还真判赔了30块钱。

说粗口可以对着别人说,也可以对着自己说。用粗口自渎的时候,尊严的情况却有个反转的过程,类似于欲扬先抑。可以这么理解:当我强调我好贱好贱啊,任何人都比我强,我其实都算不上个人的时候,自己的独特性哗啦一下就从人群中凸显出来了。还记得90年代初王朔的痞子小说,那里面人物的语言风格,就类似于现在这种情况,只不过王朔那时是京骂,现在是国骂。

粗口有什么用,精神分析看就更加直接了。用嘴巴获得快感,明显属于口欲期满足的方式。前一阵据说公安机关查封了个高大上的成人哺乳俱乐部,成员都是成功男士。婴儿依赖母亲的乳房获得爱与安全,如果小时候满足不好,长大以后就通过变异的方法来继续满足口欲期的缺憾。好像骂人、辩论或唠叨个没完,都是类似的替代。成人做这些嘴巴活动都比直接回去找乳房要正常多了。吸烟也可能是。如果摄录我们这个时代的集体人格的样子,他有可能正夹着香烟,吊儿郎当,并且经常会用手指触碰自己的嘴唇。

作为人类个体来说,多大年纪的人最爱说粗口呢?青春期。粗口上台面,意味着我们的集体人格大概是个青春期的少年。发展心理学提供的这个人生发展阶段的视角对于集体粗口现象看起来具有最深的解释力。青春期的人,不是儿童,但也不是成人。青春期心理发展的特点是三对主要矛盾:独立与依赖的矛盾,开放与闭锁的矛盾,成功与挫折的矛盾。表面波澜不惊,内在危机四伏。青春残酷,就在于那时我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宛如置身荒野。我们可能是任何人,没有答案。我们觉得父母是控制狂人,讨厌他们擅入我们的房间,随意翻动我们的东西。我们的身体已经长大,有知识有力量,觉得被侮辱的时候随时可以离家出走,但是我們经济不独立,逃离父母庇护的我们还是要去寻找别的庇护,想到这儿就颓了,不敢出走。我们经常觉得自己很重要,可是又老是发现事实上没人把我们当回事,我们就只好拼命的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在一些瞬间我们觉得自己能够体验光荣与成功,但是无所不在的挫折感又使我们很想去挥拳攻击。无法表达的攻击性只好通过说脏话来宣泄,进而防止攻击性的不可遏制的爆发。

从生理上来说,对于青春期的少年,大部分的认知能力已经达到生命中的顶峰,但是仍然留下了前额叶这个大脑发育最后的蛮荒之地,在那里期待成熟的,是理性和对未来的预期。粗口能走上台面,是否暗示出我们这个社会缺的就是理性和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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