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海战与青岛:晚清军港梦的兴衰往事
2014-09-05英南
英南
北洋水师的基地曾打算建在青岛
1885年,在两次鸦片战争中惨败的清政府终于开始认识到欧洲人的“坚船利炮”,并于同年设立了总理海军事务衙门,筹建新式舰队。而随着“北洋水师”的组建,海军基地的选址也被提上了议案。
当时执掌海军大权的李鸿章外出考察后,认为应将海军基地建在旅顺口(今大连旅顺区),然而当时的清朝驻德公使许景澄却上书称:西方人测量中国沿海各地后,对胶州湾大加称赞,因此“山东之胶州湾宜为海军屯埠”。对于许景澄的上书,李鸿章起初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位高权重久了,早有人对他心存反对。然而他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御史朱一新、军机大臣翁同稣等人也先后上书支持在胶州湾设立海军基地,朝堂内外很快对此引发了讨论,连慈禧太后也开始犹豫不决。
对于胶州湾的提议,李鸿章认为当地贫瘠落后,如果要此地建海军基地,需从办水师学堂起,日后若再建船坞,买舰炮,设海防等等都是巨大的投入。而翁同稣等人却认为胶州曾设过海关税卡,每年入账也有不少银两,日后好生经营,经费并不是难事。而且早年中法战争之时,法国就曾扬言要占领胶州湾,据此北上攻入京城,可见此地的重要。翁同稣还直指李鸿章力推旅顺,目的是为了让北洋舰队靠近李鸿章自己的直隶衙门(李当时兼任直隶总督),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一番争论让李鸿章气恼不休,他认为这些反对他的大臣不是故意作对,就是只会纸上谈兵。于是他以海军衙门的名义给北洋水师丁汝昌和英籍总兵琅威理拍电报,让他们对在胶州湾“是否宜作水师口岸,如何布置,经费若干,费兵几何……详细勘度后速复”。李的本意,大概是希望丁汝昌等人以“当事人”和“内行人”的名义否定在胶州湾建基地。然而,琅威理似乎没有领会他的“一片苦心”,反而在回复的《琅威理布置胶澳说贴》这份考察报告中,对在胶州湾设基地的想法大加称赞,并勾画了一副宏大、详细的军港规划,还指出“(胶州湾)实海军之地利,南、北洋水师总汇之区也。”
值得一提的是,与传统的奏折不同,《琅威理布置胶澳说贴》并不是对胶州湾地势写意的浮夸,而是以军事眼光和实地测量的数据为参考,并附录了一张详细的规划图。这让李鸿章看后十分尴尬,一方面他依然坚持自己旅顺建港的想法,另一方面自己下令让人调查的这份报告却说得又句句在理。于是,他干脆把这份报告束之高阁,不予理会。
其实,李鸿章执意坚持自己的想法或许不完全是“拥兵自重”,当时国库的空虚也确实是一大问题,且不说鸦片战败后连年的割地赔款,就连专门用来发展新式海军的“海防捐银”也被慈禧太后拿去修颐和园了。这样的情况下,在当时青岛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新建规模宏大的基地,确实有难度。
总之,不论如何,北洋水师的基地最终没有建在青岛,甚至连在胶州湾设立与“旅顺、威海相配套海防的设施”的想法也只能“徐图缓建”了。
栈桥最初是为了方便北洋水师登岸而建
在如今的大学路与太平路口,曾坐落着一座旧式大院。那是建于晚清时期的“登州总兵衙门”,这座青岛百姓口中的“老衙门”,曾见证着这里最初的城市化开端和一场“前景无限”却“猝然中断”的军港梦。
历史总是充满了意外,在1886年被排除在“北洋防卫体系”之外的青岛,却在5年后被批准开埠建置,设立海防,而建议人正是李鸿章本人。
1891年,在检阅完北洋水师后,李鸿章在丁汝昌等人的陪同下从旅顺来到威海,并一路南下驶入胶州湾。当时,威海卫、旅顺口已经布防完成,时任山东巡抚兼帮办海军事务大臣的张曜于是旧事重提,建议可以考虑在胶州湾设防驻兵,并说青岛自明代起就设立过浮山所、鳌山卫等海防基地,也有过“追逐倭寇”的战功,在此设防必定大有益处。
其实,这时的李鸿章也对青岛有了好感,眼看北洋水师规模已成,号称东亚第一舰队,李的根基也日益稳固。此时多建一个海防点,不仅能扩张的自己势力,也确实能增强海军防务。于是李鸿章便上书清廷,称“胶州海澳宽深,口门紧闭……若有敌船远来,应有一深水船澳停驻之处……是胶澳设防,实为要图。”李鸿章上书三天后,光绪皇帝批准的奏章。
于是,1891年6月14日,青岛开启了真正的城市历史。
值得一提的是,5年前困扰李鸿章的“经费问题”此时并没有解决。所以胶州湾的防务其实是靠山东巡抚自己截留当地的海防银子惨淡经营的,这也注定这里起步的坎坷和日后的悲剧。
1892年,李鸿章举荐了自己的合肥同乡章高元出任胶澳设防后的登州总兵。章高元,字鼎臣,是李鸿章淮军旧部,早年跟随李鸿章与太平天国作战,后来随刘铭传在台湾抗击过法国殖民者的入侵。因作战勇猛,被任命为青莱道登州镇总兵,主持莱芜一带的防务。在李鸿章的保举下,他出任新的“登州总兵”,李又调拨了三营新军归他管辖。
章高元到达青岛后,主持了一系列城市建设,首先他在如今的小鱼山修建起总兵衙门,据少年时见过衙门旧址的岛城文史学者鲁海回忆,这座衙门的位置就是如今的青岛人民会堂所在地。建筑整体是一个封闭的院落,正门对着当时被称为“东关街”的大学路,而在街道对面则是一块画有“犭贪”(音tan,一种传说中怪兽,提醒官员不要贪婪)的影壁墙。衙门前立着高大的旗台,内部分为三进,第一进是一个宽敞的大院,第二进则是办公用的衙署,最后则是总兵的家院。整个院落两旁还有厢房。这座衙门在德国占领青岛后依然被保留,曾做过德国总督的临时办公楼,后被当作某报社使用,上世纪30年代,又成为一家私立中学“东文书院”的校舍,由于该校校长李仲岗是一位亲日派,所以在抗战时期,学校得以保留。1945年青岛光复后,这里改为收容抗战烈士遗孤的“抗建中学”,1949年青岛解放之后,此地又成为青岛二中的分校。但1959年,为了迎接新中国成立十周年,老衙门被拆掉,在原址上建起了如今的青岛人民会堂。
除了衙门之外,随章高元来青的四营军队也被安置在附近。但关于四座营房的具体位置有记载上的出入,1947年的《青岛指南》中说道“据传鱼山路山东大学(今中国海洋大学)为炮兵营,(湖北路)警察局即骧武营,车站前第五公园(今火车站广场一带)为广武营。”而鲁海则表示根据他查阅的上世纪30年代的《山东大学周报》记载,当时山东大学宏大路一带的校区进行了一次房屋维修,挖出了“广武营”的石碑,证明这里才是广武营。而火车站前的应是嵩武营。不过,青岛档案馆的于佐臣则在《青岛回归》一书中说道,章高元带入青岛四个营分别是“嵩武前营、嵩武中营、炮营和广武中营”。不知是否是因为年代不同军营名称、编制发生过变动。除了兵营以外,章高元又在青岛修建了三座炮台,一座位于团岛,一座位于台西,一座位于今小鱼山一带,但这三座炮台和以上四个兵营一样如今都消失于历史,它们的具体位置,规模大小,样式布局,甚至是否全部完工都难以考证。endprint
章高元经营的防卫建筑还是有两样留存到了今天,一个是在衙门前建起的一座为了方便船只靠岸的石头“蜗牛桥”,另一座则是在前海修建的一座铁码头,使用了旅游港口运来的钢材,最初目的是为了方便驻扎威海的北洋舰队在此登陆。而这座铁码头,这就是如今栈桥的前身。
以上这些防卫工程具体的情况至今仍存在很多争议,不仅是因为年代较远,资料缺少。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海防的军费不足,这些建筑是否真的按预期中那样完工都不得而知。而1894年,由于甲午战争的突然爆发,更是导致青岛的海防工程全面停工,当时章高元收到命令,要他连夜出海,增援辽东战场。
登州总兵从青岛出发参加甲午盖平之战
由于电影《甲午海战》的原因,如今的人们大都以为甲午战争是一场海战,或者说是发生在黄海之上一次“定远舰”和“吉野号”之间的战斗。其实,甲午战争指的是1894年到1895年中日之间的一场大战争。战火最先起源于朝鲜半岛,随后蔓延到中国东北地区,并在黄海海域爆发了一系列海战,最终以北洋水师的全军覆没而告终。战争起源于清朝应邀派兵朝鲜帮助其镇压国内的起义,而日本也以协助镇压叛乱的名义出兵朝鲜。但起义被镇压后,日本却继续滞留朝鲜,并在1894年9月突然袭击中国的运兵船,同时攻击在朝鲜境内的中国军队。
到了1894年10月,日军已经从朝鲜境内打到中国东北,清政府军队溃败的速度令人震惊,不到3天,鸭绿江边的3万守军全线崩溃。这时收到支援命令的章高元带着自己在胶州湾驻军以及临时招募的“福字军”连夜乘船抵达今辽宁盖平参加战斗。
据《盖平县志》记载:初到盖平时,“其布告有之‘本镇曾打法国两次,克复台湾基隆炮台等语,军纪风纪之佳,为各军之冠。”《清人逸志》中也记载“章氏临阵,视子弹如无物。”但由于敌军众多,章高元最终惨败。“搏战一日一夜,疲极不得歇,子弹告竭,死伤山积。”他手下仅分统、管带等军官被俘、阵亡的就十多人,其中广武军的帮带李世鸿最为惨烈,弹尽粮绝之时,他抽出自己靴子中的匕首,继续与日军砍杀,杀人敌阵后而死。
盖平一战是甲午战争中陆地上最大的一场恶战,但清政府各军不仅战斗力低下,而且协调不当。如章高元在战斗中多次向统帅宋庆请求支援,宋均置之不理。值得一提是,据记载这个宋庆在战斗中也表现的十分英勇,身先士卒,并非贪生怕死之徒。
到了1895年,由于日军攻陷威海卫基地,章高元又被紧急调回青岛,但这时北洋水师早已全军覆没。不过,日军也因国内财力不支,开始接受清政府的和谈提议,使得战火没有进一步地蔓延到青岛。
甲午海战后,章高元备受打击,日渐消沉。朝廷内,总理海军事务衙门也被裁撤,李鸿章本人去日本和谈时,还被当地激进分子用枪打中,险些丧命。《马关条约》签订后,巨额赔款更是让清政府无力顾及胶州湾,于是这座海防重镇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1897年,垂涎青岛已久的德国,以演习之名,将军舰开进胶州湾。此时,早已军防荒废的青岛,被德国不费一枪一弹的“和平占领”。而《琅威理布置胶澳说贴》中规划的军港梦最终彻底破灭,15年之后,延续了200多年的清王朝也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斗转星移,往事如烟。只剩下那黄海波涛,在日复一日地翻涌,诉说着曾经的梦想、辉煌、苦难与耻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