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风险与文化调侃
2014-09-04马钦中王跃龙
马钦中+王跃龙
我们依靠惯例维持着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往。惯例提供给我们行为的具体方式和社会心理的认同:惯例以日常的习惯性的仿佛本来如此的程式规约着我们的生活内容和行为方式。
我们不可能不信赖惯例,但我们不可能不打破惯例,也不可能不创造惯例。
打破惯例意味着对社会状况和人的生存模式的寻找所自觉承载的责任,这便是我说的责任风险。他可能是伦理越界,也可能是观念违规,而任何一种违规都有着双重性:即被逐出或退出或者重建新的规约以便演化为新的惯例。
我们可以举出一个又一个艺术史上的“违规”范例:从伦勃朗到梵高,从杜尚到博伊斯…违规的风险是以被逐出社会惯例为代价。但这是一种令人刺激而又欲罢不能的游戏,一种向惯例挑战的责任风险。
张德峰是众多这种类型的艺术家之一。他的角度调侃而又充满了某种文化情结,这个情节纠缠着他,让他苦恼,甚至有种侵入骨髓、流入血管的悲怆感,因此,有种使命意识和庙堂气象。但他又仿佛觉得想望中的这种责任以他的承载力相距甚大,而却又偏偏自不量力,因而难免有点荒诞感,于是他转而调侃。
怎样调侃呢?他选择景泰蓝的传统工艺作为他的媒介主体,用西方思想的典型代表和审美典范的图像进行意义解构,还原成为生命中最让人不愿面对的事件——一排泄作为意义的陈述焦点。
他的意义编织从这样几个方面去考掘:传统是什么?传统是一种延续还是嫁接?他以雕塑家的提问方式,把景泰蓝的烧制工艺和非常传统而又常见的图案花纹烧制在维纳斯身上,牡丹和凤凰与维纳斯分别代表东西方的两种世俗审美风范。可为什么维纳斯就一定是代表当代,而景泰蓝的花卉和图案之美就是代表逝去的传统?不仅如此,他还以十分辛辣的手法,让维纳斯武装化。武装了的维纳斯即表明了近百年来西方文化对中国传统审美方式的消解,更揭示了对西方审美方式的盲目崇信。因此,《艳装维纳斯》穿上了中国旗袍,成了“中国媳妇”,这正是张德峰所期望的融合。而“火”是造成这种融合的元素。
假如说,他的景泰蓝维纳斯系列,还主要是从东西方审美倾向上思考共同的矛盾与融合的问题,那么,他的《爱国者2000号》和《思想者的宝座》便是从社会学和文化学方面,来思考神圣的思想与真实的人生的切实关系。
《爱国者2000号》显然是来自于中东战争中的爱国者导弹,他却以景泰蓝的传统图式制作成为阳具与导弹的合体,即调侃又幽默。爱是一场战争,爱是阳具的炫耀,爱是一个地区对另一个地区、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战争。爱的炫耀的性具是当代性感神话的话语方式。古埃及人一年一度扛着阳具走上街头祈祷吉祥与繁衍。当代人把爱与战斗的悖谬合为一体:战争是爱,爱是一场战争。张德峰立起了一根当代时尚生活与物质消费的“图腾柱”,关于“爱”的图腾柱。
社会的文明,人性的深度发展,越来越体现为人与人之间互动的层次所呈现的几何级数的增长。个人的自主性的增强与工作场所、社群和国家等功能所结成的公共生活,反而越来越突出“我们”的作用。“我的自由”与“我们的公共生活”成互动与反比方向深化。因此,“公共生活”也最大限度地“宽容”异类和违及社会惯例。张德峰的《思想者》便是对当代个体关于“思想的神圣性”转化为个人行为的世俗化的后现代主义的思想消解。应该说,他选择的机制以及敏锐地观察视角在这件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坐便器是一件十分精致的景泰蓝工艺品,也是千千万万家庭和公共厕所里的日常用品,然后以行为和社会问卷的方式模仿罗丹的《思想者》的坐姿。“思想”是什么?是一次圣徒的旅行?还是一次精神畅游后的蜕变?是一次痛苦后的新生,还是孕育精神资源的又一次人生历险?都不是,它是人们的自然生命机能的正常排泄之时的“日常感受”。
“思想”还归自然生命。
“思想”回到属于所有的思想者和社会个体。
“思想”的神圣性和崇高性的虚构被剥夺了。
你、我、他又可以自由自在的“思想”,没有虚假,没有矫饰。“思想”就在我们的日常行为之中。有趣的是:从杜尚的小便池置换成为浸透中国文化意蕴的、有张德峰亲手制作的景泰蓝坐便器,并召集各个职业群体的普通人直接参与,大大深化了张德峰的责任风险的社会化过程。他把自我对社会惯例的触犯转化为大众参与的社会触犯,从而把社会惯例的形式拆解和重建,以艺术的思想试验的方式加以演示。
奥多.阿多尔诺说:当今社会,“许多人已经无礼到竟说出‘我来。”我们又多了一个这样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