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剪”陆成法
2014-09-04本刊采访中心
文/本刊采访中心
“一代名剪”陆成法
文/本刊采访中心
培罗蒙以其无与伦比的精湛工艺铸就了85年的骄傲,藉海派文化之底蕴屹立于中国西服行业之巅峰,在辉煌的光晕下,影映出的是老一辈技师用他们的聪慧和睿智谱写的灿烂篇章。“一代名剪”陆成法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充满了智慧和睿智的海派特级大师,非凡的成就、出神入化的裁剪技艺,令后辈望其项背而莫及。他融会贯通、博采众长、海纳百川,以他对西欧服饰文化的认知,结合国人体型之特征和穿着习惯,大大推进了培罗蒙海派服饰文化的发展。
早年许达昌先生创建培罗蒙西服店,“培罗蒙”就以其独特的技艺、精益求精的做工、美轮美奂的造型堪称经典、独树一帜。店里名师无数、精英云集,手艺高超,“培罗蒙”以高质量、高品位、诚信笃实的经营理念享誉国内并赢得了西服王子的美称。许达昌先生虽糅合了“奉帮”与“红帮”的服装技艺于一身,但培罗蒙海派服饰文化的衍生却是在陆成法时代得到了推陈出新和发扬光大。“海派”西服即通过吸取中西方服饰文化的精髓融合各派之所长、海纳百川自成一派。
陆成法先生,1918年出生,浙江鄞县人。虽然出身在一户农民家庭,他自幼却非常的聪明伶俐而且动手能力极强,好多东西一学就会。还在8岁那年,村里的一群孩子聚在一起放风筝,他既好奇、又羡慕,苦于家庭拮据无钱购风筝,于是他找来竹片和纸自己动手糊起了风筝。他糊了一只好大的风筝,放飞的时候,风扬起风筝,他一个8岁的孩子根本拉扯不住,于是他把风筝拴在一棵小树上,最后小树竟被拦腰折断,风筝也逃之夭夭。
1929年,由于家庭的窘迫和贫穷,11岁的他只得辍学来到上海霞飞路(今淮海路)上一位法国人开的成衣铺内学艺,11岁的陆成法刚劈完柴又忙着扫地,法国老板根本不屑也不信小小年纪的他,会全身心沉浸在学习服装技艺之中,只是差遣他做一些琐事,让其没完没了地做着杂活。到了晚上他还得给师傅、师母烧完洗脸和洗脚水后才能睡觉。陆成法是老板的关门弟子,老板和老板娘也蛮喜欢他,但老板为人刁钻、刻薄,虽说技艺高超,但做事顶真。陆成法平日做事只要稍有不如他意,就会被他用尺子抽打,手臂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淤血斑斑。有一次,陆成法偷偷地在学做裤子,被师傅知道了后,师傅劈头盖脸地将烧得滚烫的熨斗向他砸去,幸好他躲闪得快没伤及身体。法国师傅的技艺是正统的欧式工艺,因为西服本来就是传承于欧洲。为了学到最纯正的服装技艺,小小年纪的他百般忍受着师傅的凌辱和刻薄,他早起晚睡,做事较平日更加认真仔细,尽可能不惹师傅生气,他一心想做一名裁剪大师傅。在西服制作工艺中,裁剪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在欧洲国家裁剪师傅通常是当家的大师傅,缝制的师傅在缝制时,对西服存在的问题即使要修改也必须征得裁剪师傅的同意后由裁剪师傅来修改,缝制的师傅是不能动剪刀的;另外,缝制的师傅每天所做的活,也都是由裁剪师傅安排和分配。所以陆成法一心想成为一名裁剪师傅,但做师傅的一般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看家本领传授给徒弟的。陆成法只能乖乖地围着缝纫机学做着缝制西服和裤子,即便如此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他就会在一边注视着师傅给客人量尺寸的每一个手势,观察着师傅如何裁剪西服。后来师傅见他对裁剪很有天赋,也就传授他一些技艺,并刻意在裁剪上予以栽培他。度过了三年 的学徒生涯后,法国老板硬是让他再做三年的帮佣工,而且这六年是没有薪水的,老板只发一点理发和洗澡的卫生费给他,由此可见法国老板是如何地吝啬和刻薄。好不容易熬过了六年,但师傅一定要摆一桌丰盛的谢师宴才能让他正式满师。这可难倒了陆成法,六年学徒和帮佣不拿一分钱的薪水,他哪有钱摆谢师宴,万般无奈的他只能恳求并向自己的远房阿姨借钱摆了一桌谢师宴,以此来答谢师傅六年的培养之恩。
1935年,满师后的陆成法离开了吝啬、刁钻、刻薄的法国师傅,开始了独立的职业生涯。他先是在四川路上的和昌西服店做见习裁剪,后又到协昌西服店工作。公私合营时为了充实培罗蒙的技术力量,他又从兰苓时装店调到“培罗蒙”做裁剪师傅。
培罗蒙有着一套完整的工艺体系,无论是“量、裁、试、算、缝”还是“推、归、拔、结、沉”,都要求精工细作、精益求精。陆成法先生的技艺得益于正统的欧式师傅的传承,有着娴熟的技巧和高超的技艺,这使他很快就融合到了培罗蒙的工艺体系之中。在日常工作中,他非常注重西服与人体体型结构的研究,特别是西服如何适合中国人的穿着习惯的研究。人的体型是千变万化的,有拱背、挺胸、塌肩、凸肚甚至手臂有长短、背部高低等,要使每个人都能穿上舒适合体的西服,这不仅需要有细致的洞察力,更要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技术。在实际的操作中,他因人而异,根据客人不同的体型变化,会针对性地加以解决。挺胸、拱背他会在衣片的长短上予以调整;塌肩体型的,他会在肩部裁剪时改变西服肩部的角度并适当加厚垫肩来加以解决,使客人穿着后感觉与正常体型无异;背部高低的客人,他会使用背部不对称的裁剪技法,并予以铺垫棉花衬,俗称“冬瓜圈”来纠正体型上的缺陷。他特别善于归纳和总结各个国家的西服工艺的特点,以及欧洲人、非洲人、日本人与我们中国人在体型上的差异和区别,从而在设计和裁剪中加以改变袖子的前后位置、袖笼大小、胸部的窄宽比例和前后领圈的尺寸,制作出符合每个人穿着的西服。
“文化大革命”时期西服行业受到了冲击,尽管“培罗蒙”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特色,但消费市场上穿西服的客人已寥寥无几,“培罗蒙”也只能做一些零星的外国客人的西服,或者因外交任务而出国人员的西服,再有就是文艺界艺人演出所需的礼服和西服。为了显示自己是劳动人民或者是革命者,大家都穿起了中山服或者列宁装,企业为了生存,也为了适应市场的需求只能制作中山服和列宁装。陆成法先生也不例外地加入到生产和裁剪中山服的行列,于是他的裁剪刀换成了电剪刀,层层叠叠地裁剪着大批的中山服和列宁装,西服的技艺已毫无用武之地,但陆成法先生并没有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放弃对西服的酷爱和钻研。
其实通过多年的实践和经验的积累,陆成法先生在西服上的技艺已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但他还是非常地关注着世界时装界的动态,特别是男装的流行趋势,包括西服的款式、面料花型的变化。他大量收集国外的时装信息,自己出钱订阅国外最新的时装杂志或通过友人从国外捎来时装杂志潜心钻研和学习国外的最新技术和工艺,掌握第一手的西服流行趋势的动态资料,寓学与用勇攀西服技艺的巅峰。
“文革”以后,特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西服热席卷而来,从城市蔓延到农村,习惯了穿中山服、军便服的人们,纷纷穿起了西服。“培罗蒙”的生意也因此呈现出空前的兴旺,店堂里的顾客是人山人海,相互拥挤着把西服抢购一空。陆成法先生所在的西服定制部更是在商店开门一会儿便高高挂起了免战牌,每天承接制作10套西服的上限,根本满足不了不同国籍、不同肤色慕名而来的顾客的需求。但陆成法先生总是想顾客之所想、急顾客之所急,宁可牺牲自己的业余时间也要千方百计地多接几套西服单子,来满足顾客的需要。大凡顾客到“培罗蒙”定做西服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质量要好、时间要快。为了解决交货期的问题,不耽误顾客准时穿上新衣服,陆成法先生每天在商店还没有营业前就早早地来到公司,开始为顾客裁剪西服,等裁剪完上一天承接的西服,商店也刚好开门营业了,此时陆成法先生又忙于接待顾客,他会耐心地为顾客介绍面料的特点、推荐适合顾客的款式、仔细观察顾客的体型、认真细致地为顾客度身量体;而到了下午,他又忙着为顾客试穿样衣、校正尺寸,并及时将样衣修改、劈壳,随后亲自送到工场安排生产缝制。他以踏实的作风、高超的技艺、完美的西服质量,使每一位慕名而来的顾客都满意而归。许多国内顾客甚至外国友人和侨胞穿上陆成法先生亲自裁剪制作的西服无不感到体面和自豪,凡是由陆成法先生制作的每一套西服都被顾客视为珍品。在陆成法先生服务过的客户中不乏一些社会名流、军政要员、文艺明星,像陈毅、胡耀邦、赵紫阳、陈丕显、芮杏文、刘靖基、孙道临、陈述、达式常等都是陆成法先生的老顾客。
由于因出国访问,陈丕显特地从北京赶到上海培罗蒙请陆成法先生为他做西服。他个子不高,但有着一个大大的将军肚,3尺的腰围比裤长还长,挺胸、凸肚,而且肩部特别平,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体型非常特殊的人。陆成法先生仔细为陈部长量好尺寸,又特地为他挑了一款带条纹的面料,并立即裁剪和安排缝制。几天后当陈部长穿上新的西服后,令他最开心和满意的是感觉自己的将军肚不见了。因为深条纹的面料,再加上陆成法先生为他特地设计的单排扣的款式,让陈部长的将军肚消失了,身材也显得修长了许多。陈部长当然非常满意,后来他又不断地请陆成法先生做过好多套衣服,包括大衣和短袖猎装。
为了拍电影,孙道临穿的燕尾服已经是好几位师傅做过了,但都不能令他和制片组满意,不是款式不符合演出的要求,就是穿上不太合体难以展示剧中人物的形象。后来孙道临找到了陆成法,而陆成法先生并不急着为其度身量体,而是请他坐下来耐心地倾听和了解他本人以及电影制作组对服装的要求和建议,随后陆成法又拿出自己多年来通过海外收藏的各个年代的燕尾服样册供其参考,原来孙道临想要的燕尾服是那种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绅士所穿的款式。心里有底后,陆成法先生这才开始为孙道临量体裁剪。孙道临穿上陆成法先生特地为他定做的燕尾服后感觉是特别的有气派,不仅合体,而且绅士味十足,并得到了影片制作组的一致肯定。就这样孙道临成了陆成法的老主顾,每年都要请陆成法先生为他做几套西服或礼服,以至后来陆成法先生退休后,孙道临就再也不做西服了。
美国医学博士布朗斯先生体型非常特殊,1.96米的身高,体重是206公斤,而且行动不便,据本人说在意大利和法国也一直定做西服,但都不是很满意。这次应邀来上海儿童医院讲学,并久仰培罗蒙的大名,想在中国定做两套西服,于是陆成法先生便上门去为他服务。初见布朗斯先生,陆成法先生就被他的特殊身材而感到了惊愕,陆成法先生为他量完尺寸,又花了好多时间仔细地观察和研究他的体型特征,并不停地做着第一手资料的记录。这位教授的衣长2.8尺、胸围4.8尺、裤围4尺、臀围也是4.8尺,这么大的尺码陆成法先生还是第一次碰到。由于布朗斯先生一个星期就要离开上海,时间紧、任务重,陆成法先生回到公司后,马上就和大弟子周信华一起加班开夜工赶制。陆成法先生先根据布朗斯先生的体型特征为他制作纸样,然后由周信华用选定的面料复制,裁完后徒弟周信华惊呆了,他对制作一套西服耗用了8米面料感到不可思议。第二天去试样,陆成法先生特地带上1.86米的大个徒弟周信华一起去,陆成法先生在一边观察着样衣穿上后有哪些需要修改的部位,周信华则踮着脚费力地在布朗斯先生的样衣上用划粉做着修改的记号,两个人上上下下忙碌了半天才试好了样衣。前后他们共为布朗斯先生试穿了三次样,陆成法先生这才放心地安排正式缝制。新西服如期穿在了布朗斯先生的身上,布朗斯先生和太太面对着非常合体、做工精细的西服赞不绝口,连连说道:“中国师傅技术好,培罗蒙真是名不虚传。”两年以后,当布朗斯先生再次到中国来讲学时,又请陆成法先生为他一连做了7套西服,才乐呵呵地返回美国。
1963年业内开始技师评定,业内确定他为服装技师,1978年他被正式授予技师职称,1987年荣获服装特级技师(业内总共8名特级技师),同时被黄浦区评定为“三把刀”中的剪刀技师,成为当之无愧的“一代名剪”。1979年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1981年、1982年被授予“上海市最佳营业员”称号,1984年当选为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1988年再次当选为上海市劳动模范。
陆成法先生不仅成为“培罗蒙”的中流砥柱,更是技术权威,他不仅善于施展自己的技术才华,更善于传承技术和归纳总结“培罗蒙”的工艺特色。
1986年4月在陆成法先生服装艺术60周年作品展览会上,上海市委书记芮杏文应邀到会祝贺,并对陆成法先生淋漓尽致表现出来的艺术作品给予高度赞扬,陆成法先生服装艺术60周年作品展览会所展示的服装,均是集其毕生的艺术精髓和心血倾力制作,如斯密司夹克、骑士服马裤、索罗理披肩、摩苓岗礼服等,令人闻所未闻,大开眼界,件件堪称经典。培罗蒙的技艺和工艺一般是秘不外宣,并历来是代代传承,有的是子承父业,有的则是拜师学艺来继承衣钵。但陆成法先生深知以前学艺的艰辛,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弟子为了学艺而重蹈自己的覆辙,沈葆忠、周信华、尹传文、陆建国、吴文青,他们虽是陆成法先生的徒弟,但从未受到过师傅的辱骂,相反陆成法先生则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技艺倾囊相授,他诲人不倦、循循善诱使自己的徒弟个个学到一身过硬的本领。他还将自己60年积累的裁剪经验,加以整理汇编成《西服裁剪》一书广泛普及,并应邀到上海电视台做嘉宾,讲解人体与服装的结构、西服裁剪诀窍,帮助学员迅速提高服装技艺、与同行分享自己60年积累的艺术经验和心得。一些学员从全国各地纷至沓来,个个虔诚地希望能成为陆成法先生的徒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西服热风生水起,培罗蒙以其独特的西服风格和精湛的工艺在市场上独领风骚,左右和引领着西服的流行趋势,一些商家纷纷推出自己的西服品种并以欧派、法派、索罗派、俄罗斯派、日本式自居,意欲和“培罗蒙”分食市场销售的一杯羹。陆成法先生不失时机的将“培罗蒙”工艺予以归纳和总结,郑重宣布培罗蒙的西服风格为“海派”西服。他总结了“培罗蒙”的工艺特色,融合了欧式工艺的细腻、东洋西服的造型、结合国人的体型特征不墨守成规,推陈出新、海纳百川将“培罗蒙”的“海派”西服工艺的特点具体归纳为“四个工”,即“刀工、手工、车工、烫工”;“九个势”:“协势、胖势、窝势、凹势、翘势、剩势、圆势、弯势、戤势”和144道工序;体现在外观质量上则具体概括为“平、服、顺、直、圆、登、挺、满、薄、松、匀、软、活、轻、窝、戤”16个字的标准,从而丰富发展了培罗蒙海派西服的特色和风格,使培罗蒙西服技艺屹立于中国西服行业之巅峰。陆成法先生也被业内外人士冠以“裁剪状元”的美称。
改革开放后的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在陆成法的家乡宁波鄞县却还陷入在贫穷和落后之中。村领导找到退休在家的陆成法先生,恳望他能为家乡开办服装厂出谋划策。陆成法先生毅然决然地怀着感恩之心来到了家乡鄞县,他呕心沥血地帮助家乡筹建了“培罗成西服厂”、“奉化罗蒙西服厂”,把“培罗蒙”西服的“海派”特色移植到家乡,并加以发扬光大。他用自己的聪慧和勤劳,毕其几十年的经验和功底,为家乡的人民传授技艺、辅导工艺、拓展市场。他不顾自己身患心脏病和高血压症,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扶持家乡企业长达数十年。只要能使家乡改变面貌、只要能使家乡的乡亲们富裕起来、只要能看到家乡的企业渐渐壮大和成长,这或许才能使他感到莫大的欣慰。为了感谢和表彰陆成法先生为家乡所作的贡献,老家特地为他修建了“成法路”,并盖了“功德亭”。陆成法家乡的富裕和发展,不仅体现了陆成法的功德,更是展示了“培罗蒙”品牌的无限魅力。
90年代初期为了配合市政工程建设,南京路284号培罗蒙的大本营被拆迁了,培罗蒙只能临时在外过渡营业。已退休的陆成法先生看到这一幕已是泪眼迷茫,心里感慨万千,伤感之情难以言表。284号的培罗蒙对于他来说有着深厚的感情,那里曾是他默默耕耘和辛勤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可以说培罗蒙成就了他的事业,他也为培罗蒙任劳任怨、竭尽所能地作了一辈子的贡献,可转眼培罗蒙的大本营就在轰鸣的推土机下灰飞烟灭了,培罗蒙今后的发展和命运时时让他牵肠挂肚、魂牵梦绕。那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一大早就坐在人民公园门口的台阶上,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培罗蒙被拆迁的工地,痴痴地回忆着点点滴滴的往事而久久不愿离去。
陆成法先生有着平凡却又不平凡的一生,他用他的睿智和技艺书写了他与培罗蒙之间一段段不平凡的故事,他又用他的淳朴与勤劳书写了自己为企业默默无私奉献的平凡的人生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