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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荒诞演真实 化腐朽为神奇

2014-09-03江正楚

艺海 2014年1期
关键词:田氏王孙庄周

江正楚

祁剧高腔《梦蝶》,盛和煜编剧,张杰导演,湖南省祁剧演艺有限责任公司、衡阳祁剧艺术有限责任公司联合演出,于2009年参加第三届湖南艺术节,受到观众热烈赞扬和专家高度评价,荣获田汉戏剧大奖;2012年被国家文化部纳入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赞助剧目。

祁剧《梦蝶》演的是庄周梦蝶试妻的故事。这个故事看似荒诞,但并非子虚乌有,无稽之谈。《梦蝶》的演绎,实际上源自对深厚的传统文化的批判继承和对社会生活的深刻体验,从剧本创作到舞台艺术的表现,大胆推陈出新,巧于构思,精于创造,于荒诞演真实,化腐朽为神奇,使人耳目一新。

庄周,世称庄子,姓庄名周,字子休,是我国先秦时的著名哲学家、文学家。他家境贫寒,却藐视高官厚禄,楚威王要拜他为相,他毅然拒绝,并终生不仕。他“学无所不窥”,而以老子之言为依归,主张“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认为“万物齐一”变化无穷,“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他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词”秤击社会的“沉浊”。其文章“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奇诡变幻,汪洋恣肆,想象丰富,融哲理性与文学性于一体,富于浪漫主义的色彩。庄周梦为蝴蝶的故事,见于《庄子·齐物论》。他说他梦作蝴蝶时很快乐,并幻想着:我到底是庄周呢,还是蝴蝶呢?是庄周在梦里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里变成了庄周呢?《庄子·至乐》还记述“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锯鼓盆而歌”,惠子诘之,庄子说:“是其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但人之生死,“是相与春秋冬夏四时行也”,死之自然,“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之”。

庄子其人其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深远。在哲学上,他与老子齐名,世称老庄哲学,是道家学派继承老子的代表人物。他被道教徒神化为“仙人降世”;唐玄宗天宝元年封他为“南华真人”,其著作诏称《南华真经》,宋徽宗亦封他为“微妙元通真君”。庄子淡泊名利、超然物外、自适任性的品格,为历代学人所崇尚。

庄子的形像,搬上戏曲舞台,始于元代。元·史九敬先撰有杂剧《庄周梦》(全名《老庄周一枕蝴蝶梦》),写庄周被太白金星引度得道成仙的故事。明·谢国和清·石庞都编了同名《蝴蝶梦》传奇。谢本收入《古本戏曲丛刊》,全剧44出,写庄周拒绝为官,隐居山林,云游四海,布道求仙,劝导他人,最终被神仙引度,夫妻双双得道成仙。其中有“梦蝶”“扇墓”“试妻”的情节。清代编选的《缀白裘》收有不明作者的《蝴蝶梦》,系昆曲演出本。全剧九折,以庄周诈死试妻为基本情节。其后,京剧和地方戏有传统剧目《大劈棺》(亦名《蝴蝶梦》),剧情大抵自昆曲翻出,演庄周见寡妇贾氏为改嫁扇坟而相助,归家后与妻田氏谈论,侵及田氏,田氏不服,誓言守节立志;庄周不信,即诈病而死,幻化为楚国王孙,前来吊丧,田氏爱慕王孙,欲嫁之,经撮合拜堂成亲,王孙忽得暴疾,谓人脑髓可医。田氏为救王孙,乃劈棺取庄周脑;庄周突然复活,田氏惊恐辩白,终无以自解,愧悔自尽。许多剧种均有此剧目,剧名不尽相同(如湘剧、祁剧又名《南华堂》,辰河戏名《楚荆山》等),剧情详略不一,次要人物有别,但主线、主旨大体一致,渗透着儒道佛的思想,特别是强化了封建道德贞节观,且含有封建迷信和色情表演,解放后被暂停演出。

祁剧《梦蝶》的改编创作,是推陈出新的可贵成果。它是当今戏曲舞台上绽放的一朵亮丽耀眼的奇葩,其思想性和艺术性达到了相当完美的统一。

《梦蝶》的主脑清晰,寓意深刻。它借用庄周试妻故事的框架,吸取旧本中有益的艺术元素,新增“汲水”的情节,将“梦蝶”的意境贯穿全剧,突出主脑,剪除枝蔓,对传统本的思想内涵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造,彻底否定了封建道德贞节观,充分张扬了“顺应自然”的辩证人生观。

庄子的著作颇多寓言。祁剧《梦蝶》,可以说也是寓言式的戏剧。庄周梦蝶,庄周鼓盆,包括庄周试妻的情节,都含有寓言的性质;庄周幻化楚王孙,点化二百五,纨扇变利斧,也是寓言式的手法,固然表现庄周的奇异,有魔幻的感觉,但绝无神化迷信的色彩。迎亲、送葬队伍,相向而行,载歌载舞,生死悲欢、相反相成。“哭的哭,笑的笑,吹吹打打放鞭炮;红喜事,白喜事,本来就是一回事。”“两三段俚曲歌谣,一万年人世玄机。”“玄机”在哪里?寓意是什么?引人深思。

君不见,人世间,贫贫富富,贵贵贱贱,争争斗斗,是是非非,生生死死,喜喜悲悲,无时不在纷扰,多少人假戏真做,真戏假做,真真假假,失去自我,失去天性,毫无自知之明,可笑,可悲,可叹!识人不易,识已更难。庄周试妻,意在识人天性。“试妻”亦试已,启示人们看透自己,存天性,顺自然,行正道。《梦蝶》将传统剧目中田氏愧悔自尽的结尾,改为庄周送嫁,去芜创新,除腐臭,引甘露,沁人心脾。“死”,歧视女性,维护贞节,有的传统本甚至是以“死”证明“最毒妇人心”,寡妇失节非死不可。“嫁”,则是天性自由,女性解放,顺其自然。一字之差,意旨之高下,实有天壤之别。

“鼓盆而歌兮,歌日自然”。揭示天性自然的“玄机”,表达对真善美的追求。

鼓盆最后一击,盆落地而破。庄周拾起有所缺失的盆凝视而沉思。庄周在想什么呢?或者说,剧作家在想什么?我想,天性自然并不等于完美。人生万物总难免有所缺失。缺失也是一种自然,是自然的缺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真正做到天性自然,谈何容易!唯其有所缺失,才使得人们对“人世玄机”、对人生真谛的追求永无止境。

《梦蝶》生动地塑造了庄周和田氏的艺术形象。

庄周,道教徒说他是“仙人”,本是“大罗仙下凡”;帝王封他为“真人”,即得道成仙的人。实际上,他是名副其实的哲人,也是地地道道的凡人。《梦蝶》是将庄周作为哲人和凡人来表现的,围绕着他自己的言行举止,辅之以他人的烘托,充分地展示了他的思想性格。庄周有哲人的神思风度,又有凡人的真情实感,二者融于一体。他深沉睿智,考问人世,探求玄机。寡妇改嫁,他视为天性,无所谓“贵贱”。他潇洒飘逸,远离功名,追求自在。梦为蝴蝶,他自适快乐;他讽刺做官如做祭牛,任人宰割,不得自由。然而,他隐居山林,研修大道,仍食人间烟火,哪得六根清静?为识人天性,他竟然做起了诈死试妻的“玩玩游戏”。谁知顶起真来,这游戏不好玩。他想起田氏平日的辛劳贤德,“一念及此忽顿悟,人不误我,我误了人”而深感愧疚。楚王孙本是他的化身,看到田氏爱上王孙,千娇百媚语温顺,粉面含羞眼含春,他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吃起自己的醋来了”。他试妻本为试自己,试看“庄子休是否真是个勘破世情、无拘无束、超然物外的自在仙”。最后,让妻子识得天性,自己也升华了精神境界,“开金笼,飞彩凤”,送妻子出嫁,鼓盆而歌。一个有血有肉的庄周形象在艺术真实的天地里熠熠生辉。

田氏是一个摆脱封建理念束缚、回归天性自然的女性形象。她出身名门,从父命,侍庄周,习禅经,守清贫,自视“高贵”,斥寡妇改嫁为“贱”,深受礼教薰陶,天性迷失而不自知。她自矜自信,誓言守节,是封建理念的真实表露,并不是说的假话。封建理念与天性自然杂然相混,要看透自己,回归天性自然,是非常不容易的。《梦蝶》淋漓尽致地再现了田氏回归天性自然的心路历程。从吊唁的“心动”,到“汲水”的“心通”,终至“劈棺”的“心痛”,有如剥笋,层层显露,直至高潮。“劈棺”之“心痛”,更是痛爱(王孙)之情,痛惜(庄周)之情与自我痛苦之情的交织,内心冲突达到顶点,欲劈不能,欲罢不能,撕心裂肺!猛然先生临终之言在耳,终得自解,“死活两全”,一斧劈下,动地惊天!楚王孙本是庄周所幻化,田氏不能识得,故然可笑、可悲、可叹,但天性如此,为情所迷也。经庄周点明,她终有所悟。从田氏的形象里,我们可以看到现实生活中许多人的影子,也许能感悟到人世的某种“玄机”吧!

《梦蝶》的舞台演出,“魅力四射”。这不是广告词,而是观众的强烈感受。我观看演出时,身边的几位观众就称不绝口。

剧中除迎亲、送葬队伍外,人物只六个,演员仅五人,个个性格独特,人人表演生动。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庄周、田氏的表演。江中华、肖笑波,艺术功底扎实,唱做念舞舒展自如,演得神形兼备,唱得声情并茂。江中华能准确把握人物性格,表演沉稳而潇洒,生动地表现了庄周超然物外的气质和感悟人世的情怀。肖笑波表演雅致而细腻,特别是展现田氏天性自然回归的心路历程,传情达意,维妙维肖,其风采神韵,令人倾倒。同时,她串演少妇,相貌相同,性格迥异,田氏端庄淡雅,少妇大胆活泼,角色转换,同中求异,表演自如,实属不易。

楚王孙是庄周的化身,两人外表不同,内质实一。张晓波演来,异中求同,又同中求异,既有王孙的风流倜傥,又有庄周的情思神态,表演真切,亦是难得。姜婆婆之表演朴实大方,二百五之表演机趣搞笑,也令人难忘。

《梦蝶》充分体现了戏曲“歌舞演故事”的特点。其歌,唱腔优美,显示了祁剧高腔音乐的魅力。一些主要唱段,词美情深,或激越悠扬,或缠绵婉转,言尽意不尽,声止韵犹存,绵绵不绝于耳。其舞,多姿多彩。蝶舞动作飘柔,韵律曼妙;群舞节奏欢快,气氛热烈。

《梦蝶》的舞台设计,创意新颖,表现力强。简牍书卷式装置,融入剧情,成为展现整体艺术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既使人感受到故事的历史背景,又具像化地体现了剧情的意蕴,有如“太极”,阴阳相合,生死变化,悲欢交替,原是一简(纸)之隔,一点即破,皆为自然。同时,装置转动,时空转换自由,给表导演艺术的充分发挥以强有力的支撑。蝴蝶纷飞的灯光影像效果,伴之以如丝如缕的人声歌唱,营造了舞台似真似幻的意境,令人遐想,令人回昧。

《梦蝶》的魅力来自于艺术的真实美。《梦蝶》是揭示人间真实、创造艺术真实、美不胜收的真实艺术。

(责任编辑:文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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