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秘本三国志》来看陈舜臣的历史小说创作理念
2014-09-03
《秘本三国志》是陈舜臣的代表作品之一,是结合中国三国时期历史进行的创作,三国这段风起云涌的历史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有着独特的魅力,古今中外与三国历史有关的创作也是数不胜数,最著名的就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而在日本吉川英治的《三国志》也深深地影响了一代日本人,这两部作品从结构上来说都是传统的三国故事叙述模式,开头读者看到的就是黄巾起义,而最后作品结束篇就是魏、蜀、吴三国归于统一。但是在内容上有很多不同。《三国演义》中罗贯中以蜀汉为正统,致力于塑造刘备的伟大形象,而贬低曹魏。吉川英治的《三国志》却不同,将更欣赏的眼光放在了曹操身上。与他们相比,《秘本三国志》则更多的是从客观立场出发,对群雄的论述不偏不倚,作为历史学者站在客观角度进行合理的推理和创作,这是对这段耳熟能详的三国历史进行了再创作。陈舜臣在《秘本三国志》的序文中曾经提过,要以现代人的角度,以自己的理解大胆地来描述三国时代的故事。那么,有着复杂文化身份的陈舜臣又将怎样的创作观融入了作品中呢,我们通过《秘本三国志》来领略一番。
首先,他的历史小说创作理念体现在了选择三国文化这一主题上。陈舜臣知道三国文化在东亚有着很深的影响,在日韩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三国人物的影子,他们“品三国”的功夫绝不逊色于中国人,日本是中国境外品读三国最广泛的国家。日本人对三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陈舜臣也知道三国时代的故事被深深烙印在中国人的心中,不论哪个时代,三国故事都会被引用,并与当时的时代背景相结合,即使是到今天,人们也经常会引用三国里的故事来说明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所以了解了三国故事,就等于了解了中国人心中的素材,就可以与他们拥有同样的话题,并由此唤起双方心灵上的跨越时代和国界的共鸣。
可以说陈舜臣是站在超越中日文化的高度上,用一颗热爱中国文化并试图成为中日文化交流的桥梁的心,来进行的创作。在中日两国都热爱的三国文化这一平台上让两个民族更好地交流。
不仅仅是三国文化,其最初创作的推理小说《枯草之根》《青玉狮子香炉》《三色的家》《弓的部屋》《玉岭的叹息》和《孔雀之道》等都是以中国华侨、中国文化为背景的,而且从1967年的力作《鸦片战争》开始,先后出版了《小说十八史略》《甲午战争》《太平天国》等中国题材历史小说,在日本开创“中国历史小说”先河。虽然在日本很早就有“中国历史小说”这一种文学类型,不少的日本作家在这一领域都有贡献,但是大部分所谓的中国历史小说都是仅仅以中国文化为素材,内容上更多描述的是日本文化日本的思想,也就是中国文化的外壳日本文化的心。然而陈舜臣的中国历史小说却并非如此。司马辽太郎曾对陈舜臣有过这样的评价:“陈舜臣其人存在就是一个奇迹,他了解并热爱日本,同时他对中国的热爱有养育草木的阳光一般的温暖,这种合二为一,令人惊奇。”
在执笔《秘本三国志》之前,作者陈舜臣用了一个月时间在中国旅行,查阅了几乎所有中日那个时代的正史、野史等,在作品写的过程中又多次来中国考察,用自己的双眼,自己的双脚亲自见证三国故事发生的舞台,作品中的大多数地名,他都作了具体的考察,并将三国时期的地名在现代中国的位置和现代名称都作了注释。在三国中提到众多的地名,如青州,陈舜臣注明即今天的山东,幽州是今天的河北省北部,北京近郊。冀州是今天的河北省南部。曹操的老家就是今天的安徽亳县。几乎在文章中提到的地名陈舜臣都去作过考证。在写刘备统一蜀时,对旧时犍为郡和今天的犍为县的位置不一致之处都作了详细说明,其中由南向北的地点,乐山、眉山、彭山、益州等地名等都丝毫不差,从这点上来说陈舜臣写历史小说的理念是,告诉读者人物、事件的出处,读者能追本溯源。内容要尊重史实,人物、事件也要尊重史实,不随意演绎,即使演绎也是在历史的基础上进行拓展。这种关注细节,处处用心的盆栽式精神正是日本民族特征之一。
陈舜臣这种对细节的追求,容易在推理小说中找到共鸣,陈舜臣的推理能力在他早期的一系列推理小说中便得到了证明,他将这种推理能力运用到了《秘本三国志》中,尽力摆脱《三国演义》原文的束缚,依据大量的中日历史资料,通过自己对资料的独特解读,并关注历史细节,比较客观地按照历史发展脉络,顺藤摸瓜,进一步地推理,展开演绎,形成了一个全新的三国志。在这个三国中,三顾茅庐、千里走单骑、空城记等等众所周知的故事不再唱主角,更多不为人知的历史细节被作者在细致全面的史实的基础上,以推理演绎的方式推上舞台,比如,关于曹操的发迹,在《三国演义》中,不管是讨伐董卓还是出走长安,曹操缺兵少将,和当时的袁氏兄弟不能相提并论。也不过就万把人。但是当他率军和青州的黄巾军遭遇之后,一下子打败30多万的青州黄巾军,自身也由1万多人扩编到30多万人。这也让曹操真正成为可以号令天下的人物。那么曹操如何打败青州黄巾军,并以1万人一下子扩军成30多万的呢,历来的三国历史小说都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而《秘本三国志》对此作了解读和演绎。据陈舜臣的推断,在以少容为教主的五斗米道的帮助说服下,这30多万无依无靠的沦落为土匪的青州黄巾军与其说是被曹操打败了,还不如说是投靠了粮草充足的曹操政府军。曹操和黄巾军之间是为了互利互助而结合到一起的。这种猜想带有某种现代政治的痕迹,但并非全无根据。另外,根据陈舜臣的解读,诸葛亮七擒孟获是诸葛亮和孟获合谋的,目的是为了让西南其他众多的少数民族看到蜀汉的海纳百川之心。
《秘本三国志》中陈舜臣甚至大胆地猜想诸葛亮在刘备已亡、蜀汉衰败的后期去讨伐当时已经日渐强盛的曹魏,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的目的是掩人耳目,是制衡国内以刘禅为代表的主战派。文章结合了客观全面的史事对这些进行全新的大胆的推理演绎,成就了全新的《秘本三国志》。
历史题材结合推理手法进行创作是陈舜臣对历史小说创作的自己独特的理念。他认为,日本传统的推理小说的写作技巧有一些是可以应用到历史小说创作上来的,在创作历史小说时,依据的历史资料就像推理小说中的线索,推理小说往往是依据线索一步一步地推理演绎,历史小说也可以这样,根据现有的历史资料对于过去的那个历史时代进行推理和演绎。甚至于可以大胆地说历史小说多半就是作者依据史料的推理和虚构的混血儿。陈舜臣认为历史小说也包括在广义的推理小说里。因此他有意识地把历史题材与推理手法结合,不仅用在《秘本三国志》中,在他所有的历史小说中都有体现。
总之,陈舜臣以中国历史文化为背景,结合日本文化的细腻探索精神将小说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推理演绎,使其形成了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历史小说。不仅如此,陈舜臣在《秘本三国志》中对女性形象描写的独树一帜,也体现了他的历史小说创作理念。
自古以来的三国都是男人的世界。而与《三国演义》中男人主宰世界不同,《秘本三国志》中另辟蹊径地创作出了不少色彩缤纷的女性人物形象。在《秘本三国志》中,陈舜臣有心将五斗米道教母“少容”这位女性从一贯的幕后推上历史舞台。他塑造了这样一位美貌、聪慧兼怀统一天下的大志,有着不逊色于任何英雄人物的新时代三国女性形象。这是任何三国作品中都不可企及的女性形象。这个形象可以说是三国历史小说的新突破,“少容” 既是作者心中的理想女性的形象,也体现了作者的现代女性观。作者将自己的这种现代女性观融入历史小说创作,使其产生了无穷的魅力。
在这种独特的历史小说创作理念的基础上,陈舜臣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独特的文章叙述方式。
笔者注意到,陈舜臣在《秘本三国志》中,不仅对三国时代的地名等一一作考证,而且将三国时代的官职等级、社会制度、社会生活等方面也一一作了解释,并以日本大众为对象结合日本的情况进行日本化的说明。有些内容似乎和文章故事情节没有什么具体的直接关系,更多的是作者以向读者普及中国历史文化知识的形式存在着。有时还会将其中的某一事或物与日本的进行对比分析,让读者开始考虑中日的文化的差异,有时会穿插入中日两国在三国时期的交流史,文章旁征博引又举重若轻娓娓道来。比如,文章中提到,“古代汉族的习惯是跪坐在席子上,坐椅子是从西域传来的风俗。有靠背的椅子也叫‘胡床’。胡有‘蛮夷’之意,狭义上是指有波斯血统的西域人。就连跪坐姿势之外‘盘腿而坐’,也是依照了西域的风俗,被称为‘胡坐’。日本的和服传自中国,若将汉族本来的服装想象成是和服,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偏差。穿着和服样式的衣服盘腿而坐的时候会露出跨间,所以只能跪坐。胡人则不同,他们有骑马的习惯,平时都穿裤子,所以可以放心地盘腿而坐。到了后汉,跪在席子上和坐在椅子上,在生活中差不多各占一半。据说汉族要到十世纪的宋朝,才终于完全习惯坐在椅子上。” 在这段文章中陈舜臣首先向读者介绍了中国古代的“椅子”文化,并将它与日本的风俗习惯的关系进行解释,让读者能充分地了解到这方面的中日文化。
还有,如“日语中有‘白波五人男’一词,其中的‘白波’就是盗匪的意思。这个典故便是出自白波谷的黄巾军。在中国,一般会将‘谷’字省略掉,直接称之为‘白波贼’。”“中国古代结盟,要杀牛歃血,立誓永不弃约。这类结盟的仪式在古代很盛行,当然细节上多少有些差异。主持结盟的人,被称为‘执牛耳’,这句话传到日本,所以人们会将获得领导地位的人称为‘执牛耳’。”在这里作者不仅对中国古代结盟的方式作了说明,还将“执牛耳”这一词在中日语言中的来历作了说明。对日语中的词汇“白波五人男”来自三国作出解释,并指出在现代汉语中有了变化,汉语中被称为“白波贼”。这种中日语言词汇上的对比说明更像是一种科普式的叙述。这些内容和故事情节没有什么具体的关系,作者更大的意图似乎是将中国文化中的这段生活习惯演变告知日本的读者。这种叙述方式不惜笔墨在与文章主题无关的内容上,似乎是“画蛇添足”没有实际意义,但实际上,从读者的角度,特别是对于中国历史和古代文化不太了解的日本读者来说,这种解释是必要的,通过解释他们能对当时的历史环境,当时的文化现象有更多的了解,这样才会有更大的兴趣读下去。这种通俗易懂的科普式写作理念也是陈舜臣的历史小说广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在他的笔下历史小说不再那么晦涩难懂,不再是学术渊博的人的专利,他让历史普通化和大众化。这种创作观念近几年在中国也开始出现。这会让越来越多的普通读者愿意读历史,喜欢上历史,也促进了历史文化小说的深入人心。
作为一个有着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双重背景的作家,他的创作理念是站在超越中日文化的高度上,用一颗热爱中国文化并试图成为中日文化交流的桥梁的心来进行的创作。陈舜臣在弘扬中国文化上有着卓越的贡献。他十分强调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强大的包容力、影响力,并一直致力于将这一文化介绍给日本人,他将自己定位为“用日语写小说的中国作家”,他的自我定位道出了其文学作品中所有的日本文学和中国文学双重内涵。他又兼备了日本民族的关注细节,注重推理的文学创作理念,在《秘本三国志》中将三国文化全面细致地介绍给了日本读者,在日本文化中的细腻探索精神影响下,更多不为人知的历史细节被作者在细致全面的史实的基础上,以推理演绎的方式推上舞台。并从现代的女性观念出发,在三国这个男人世界中创作出色彩斑斓的女性形象,这些都使他的作品具有与传统中国历史小说不同的独特魅力。同时文章中的科普式的叙述方式使《秘本三国志》广受欢迎。陈舜臣的这些小说创作理念使得在游戏视频发达、信息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普通大众仍然能对历史小说产生兴趣,这种历史小说创作理念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人去实践,这对历史小说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1]陈舜臣著.秘本三国志[M].崔学森等译.新星出版社,2010.
[2]陈舜臣著.日本人与中国人[M].刘玮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曹志伟著.陈舜臣的文学世界[M].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4]陈舜臣著.中国历史之旅[M].靳卫卫,魏大海译.漓江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