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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比与悖论:生态翻译学的理论困境*

2014-09-01肖云华

关键词:进化论群落译者

肖云华

摘要:引言

生态翻译学理论试图为翻译学确立一个基于生态学和进化论的范式,确定译者在“翻译生态环境”中的“中心地位”,并以达尔文的“适应选择”论诠释翻译;这是翻译理论的一次全新探索,从视野上将翻译从“本体研究”推向“纵观的整体研究”,[1]7在实质上推动了翻译理论探索。生态翻译学相关的论文的数量逐年增加、其学会和刊物——“国际生态翻译学研讨会”与“生态翻译学刊”也已经创立和创办,[1]8生态翻译学理论已经迎来的发展的春天。尽管如此,十年的历史对一个新的理论来说毕竟不长,它还需要通过不断的论证来发展和丰富;其中范式研究作为它的基础蓝图,尤其值得严密的审视;唯有如此,生态翻译学才会在坚实的基础上长得更高。基于此,本文从逻辑推理模式探讨这一理论。

一、关联序链:重要性及定义

生态翻译学把翻译按照翻译-语言-文化-人类-自然界[1]6的互动关联来理解翻译,这也是这个理论将翻译和生态联系起来的重要依据。翻译一词在汉语中的意义颇为明确,而它的英语等价词interpretation 和translation含义颇为含混,绝非翻译一词可以概括。从诠释学角度来说,interpretation就是“诠释”,它源自于希腊词hermeios,它包含了“口头表达(express或say)”、“解释(explain)”和“翻译(translate)”;[2]13这几个词都有翻译的属性。“在所有三种情形中,某个陌外来的、奇怪的、在时间空间或者经验上分离的东西被变成熟悉、在场和可以理解的了”。 [2]15而在海德格尔哲学里,interpretation是此在原初的生存状态,“我们对切近之物的纯粹一瞥本身包含了解读(interpretation)”;[3]190因为我们只有将某物看作某物,才能在这个基础上采取针对它的活动。如此看来,翻译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前提和基础;完全可以把它和文化、人类、自然界联系起来并将其当作是这个序列的核心。事实上,在海德格尔的“世界”里,自然界作为“在世之物(things-in-the-world)”只是其一个组成部分,而且不是核心部分;真正的核心是基于解读的此在;若真如此,生态翻译学“关联序链”中作为“上手之物”或者“在世之物”的自然界被包含在翻译中了。

“翻译”的另外一个等价词translation 也不是指纯粹的文本转换;它包含了transfer(转移调动)、transmit(传输转播)、Transform(转变)等等一系列的含义。大体而言,就是指将信息(或物)从一种状态或形式转换为另外一种状态或形式。这三种形式的信息(或物)转换或转移广泛存在于整个人类社会和自然界,是事物演变的一种基本形式。人类社会自不必说,自然界中能量的转换、生物体的蜕变、遗传密码的复制等等都是翻译的一种形式。因此不管对翻译作何理解,生态翻译学的互动关联理论都有其合理性。

在汉语中,翻译就是运用语言将在文本在不同文化语境之间进行转换的一种活动;正如人类运用工具在自然界中进行物质活动一样。同时,翻译和语言相互改造,既受文化制约,也影响文化;就好像人和自然相互影响一样。可见,狭义上的翻译和语言的关系依然可以类比为人和自然的关系;关联序链在此也是有效的。

然而,就好像将人体比喻成机器一样,关联序链类比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人和自然是实体,而翻译、语言、文化只是人的活动或者从属于人的一些现象或属性;它们不属于一个范畴。人作为实体可以清楚地界定,而属性或现象则非如此。尽管关于人的本质存在争论,但是什么是人则一目了然。可是什么是翻译、语言和文化呢?人们无法界给出统一的科学的定义;没有清楚的定义,三者之间的关系又如何说得清楚呢?因此,尽管“翻译研究的重心从翻译文本本身到语言、文化、人类生态”[1]6的设想很诱人,但如何实施却是很棘手的。事实上,翻译理论研究面临的窘境就是:如果翻译仅指文本转换,技术讨论必然是重点;若将其意义扩展至更宽的范畴,我们甚至无法定义它,又如何能对它与其它对象的关系科学界定呢?这个问题对于将翻译定义为科学的生态翻译学而言,尤其迫切;因为科学需要严格地界定其定义。

二、生态学类比:方法论困境

就方法论而言,生态翻译理论的“翻译生态圈”的类比是一大挑战。虽然我们可以说,“作者-译者-读者-资助者-出版商(主顾)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生态链”,但它是否就是一种生态链的关系呢?

我们知道,生态链即食物链,“在生态系统内,各种生物之间由于食物而形成的一种联系,叫做食物链(food chain)”。[4]在食物链中,每一个成员都以其前一成员为生存基础,同时又受其后一成员的“逼迫”,并因此得到锻炼。虽然读者的喜好能逼迫出版商,出版商以此逼迫作者,作者又对译者起到了制约作用,但谁是“第一性生产者”呢?从作品而言,无疑是作者;读者属于“三级消费者”;但从经济上来说,读者才是“第一性生产者”,作者是“一级消费者”,译者是“二级消费者”;但真正意义上的生物链没有这种双重含义。另外,自然界的食物链有一个共同的因素,即食物,将不同物种串在一个链条上,而“翻译生态圈”似乎并没有一个共同的“食物”因素,而且在不同的层级之间,将二者串起来的因素不止一个。作者或许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创作,但其它因素如“个人兴趣”、“理想抱负”等也是他的创作动力;而译者则更重视“尊重原著”、“传播文化”等因素;读者追求的,却是“休闲”、“增加知识”等经济利益以外的因素。所以,“翻译生态链”形成的原因也非常的复杂。很明显,虽然我们能够联想“翻译活动与生物自然界之间的互联关系,以及自然生态系统与人类社会系统共同互通的基本特征”,[1]6但翻译关系并非生物链关系。

另外,生态翻译学理论强调,在范式之下,译者是整个翻译群落的中心。生态学意义上的群落, 即“生活在一定的自然区域内,相互之间具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各种生物的总和”。[4] 以此而言,说“译者、读者、作者、资助者、出版者和评论者”构成 “翻译群落”,[1]6并无不妥。但生物群落只有“优势物种”,并不存在“中心物种”一说;在森林群落中,若无土壤生物分解其枯枝落叶,树木也会因此死亡;[4]因此,树木只是优势物种,而非中心物种。若说“译者是群落的中心”,这本身就和生物群落的概念相悖。

就“翻译群落本身而言”,译者作为联系各方面的纽带,起到了核心作用;但是这是不是表示他就是“中心”呢?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译者从这个关系中消失,其他方面仍然可以构成一个“群落”;作者还是作者,读者还是读者,出版商也还能生存。而在生物学中,群落成员是不可或缺的;因此从群落意义上来说,译者不能算作中心。何况,在除去译者的“读者、作者、资助者、出版者”这个关系圈中,作者绝对是不可或缺的,谁能肯定作者就是这个群落的中心呢?同样,在“教学生态圈”中,教师的地位也是不可或缺的,但是谁能说教师就是关系网的中心呢?我们知道,在翻译关系中,译者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他必须取悦读者和评论者、忠实于作者,按照出版者和资助者的要求去做,即便他有自己的标准,但是这个标准不能和其他成员的标准冲突,而只能与其妥协,他只能随着作者的影子跳舞。生态翻译学提出翻译群落的“生态理性”,即照顾翻译群落的整体利益,就是这种妥协性的一种表达。

不仅如此,类比本身能否成为科研方法?在日常语言中,我们完全可以根据翻译关系和生物链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性将翻译关系类比为“生态圈”,这并无不妥。然而,作为一种文学修辞,类比不是科学的研究方法。赖欣巴哈认为它属于“思辨哲学,在科学哲学里是没有地位的”。[5]151相对于“语境”,以类比为基础的“翻译生态环境”之说在范围上确实有所拓展。不过,若如赖欣巴哈所言,翻译生态环境的说法的有效性就有必要重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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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进化论:悖论与误用

在历史上,关于作者、文本、读者的关系,经历了从作者中心到文本中心最后到读者中心的的转变,而每一次转变背后都是有特定时代的强大哲学理论支撑。作者中心论的的背后是强大的本质主义哲学;文本中心论的背后是符号学和结构主义;而读者中心则从是现象学和诠释学中找到依据。[6]我们知道,生物进化论既是科学理论,也是哲学思想;它曾经促成了社会思想的大变革,直接导致了“上帝之死”,是后现代和解构主义思想产生的重要基础;可以说,它是一切解构性质的理论,即“去中心化”理论的基础。生态翻译学却提倡进化论基础上的“译者中心论”,似乎难以自圆其说。

同时,生态翻译理论提倡对“以译者为代表的‘翻译群落作为整体加以关照,这是翻译生态系统具有的整体、关联、动态、平衡的‘生态理性使然,也是生态翻译学研究重视译者,重视‘人的因素的一个特色和优势”。 [1]6不过生态理性强调生态整体性,认为“人类不是自然的中心,而是自然的一部分”,[7]以此而言,它恰恰反对以人为中心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在自然环境中,人是理性动物,高于一切其它生物,因而具有照顾自然整体利益的能力与责任,但这并不表示人就是世界的核心;而在“生态翻译群落”中,不管是译者,还是读者;不管是作者,还是出版商,似乎并不存在译者在能力或地位方面特别突出,到达成为唯一承担这个群落整体利益的状况。

生态理性属于生态学的范畴,和进化论并不是一体的。似乎它照顾生态圈整体性的价值观,和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核心思想是相冲突的。因为进化论提倡生存竞争与适者生存,并没有照顾生态整体性的概念。就进化论本身而言,“物竞天择”的思想导致了是蔑视道德和剥夺弱者生存空间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虽然很多人认为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和社会达尔文主义不是一回事,但二者的类比关系十分明显,后者明显是前者的衍生理论。因此,以生物进化论来谈对人的重视,好像有点背道而驰了。

不仅如此,生态翻译理论对进化论的理解也需要审视。“译者中心”论认为,译者“既是翻译过程的主体,又是译事得以进行的基石”,亦即翻译生态关系的基础是建立在译者“适应/选择”的行为之上的。[1]7何谓“适应/选择”?生态翻译理论的解释如下:“一是‘适应——译者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二是‘选择——译者以翻译生态环境的‘身份实施对译文的选择。” [1]6窃以为,适应以“求存、生效”为目的,实际上就是翻译在业务上要适应主顾的要求,得到各方面的肯定以发展扩大译者的生存空间。问题在于,适应/选择论虽然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观点,却并不正确。生物进化的原因“不是由于个体对它生活条件的任何适应”,而是由于“突变”。[6]155即便不考虑其它问题,译者中心理论也要调整“适应/选择”理论,使它“适应”“突变/选择”这个真理。做到这一点似乎并不难。生物被动选择的前提是突变;突变也提高了生物适应环境的能力。在翻译领域,突变可以理解为译者把握语言、适应语言的能力,就是语言才能。没有语言才能,就谈不上适应和选择。不过,解决这个问题对“译者中心论”和“翻译生态论”的整理逻辑似乎并无多大帮助。

另外,从科学哲学的角度而言,生态翻译学还必须考虑另一个悖论:它到底是一种知识形式还是一种伦理规范?如果它“致力于揭示与复现翻译之本来面目”,“对翻译本体做出新解”,[1]7它就是一种知识形式。知识形式不能作为伦理规范;因为“知识并不包含任何规范的成分,因此不能充当伦理学的解释”,因为“真理是一个陈述宾词;但伦理学的语言表达式都不是陈述,它们都是指令,一个指令不能按真假来归类;真假这两个宾词之所以不适用,因为指令句子与直陈句子或陈述具有不同的逻辑性质”。[6]231-6然而,诸如“‘范式为翻译研究制定‘指导原则”、“提倡多样/统一”、“译有所为”等具有“工具意义”的指令性语言表明,该理论同时也是一种伦理规范。赖欣巴哈将这种互悖的推理过程称为“伦理-认识平行论”, [6]231这是生态翻译理论必须解决的另一个问题。

结语

作为译者,强调译者中心完全有其合理性,因为相对于他的“此在”,其他人都是客体。福柯认为,没有中立的话语,任何话语都是权力的运作。[8] “以译者为总代表”的“译者中心、译者主导、译者主体”的翻译学思想是译者利用专门知识确立自己的权力地位的一次尝试。虽然翻译有重要的哲学地位,翻译研究本身可以提升到存在的高度进行审视,但狭义的翻译,应该是以文本转换为核心的。在这一点上,索绪尔比达尔文更适合解释这个问题。“最佳选择是适应性的选择”;[1]7-8这句话如其说契合错误的适应/选择理论,不如说符合索绪尔语言学的观点。“它们(概念)不是积极地由它们的内容,而是消极的由它们跟系统中其它要素的关系确定的”;[9]163译者在翻译的时候,必须根据句子的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对能指进行选择,由于“这些符合不是通过它们的内在价值,而是通过它们的相对位置而起作用”, [9]166这种选择是“消极的”。生态圈中的适应/选择也是消极的,只是后者是一种基于类比的相似性,并不表示二者真的有什么联系。何况,语言上的选择与适应表明上看来是译者的操作与思考的结果,但在本质上则是语言的内在要求;译者只是根据这个要求进行操作,并不完全是他个人的选择与适应的结果。

总之,生态翻译学将翻译关系与其所处的环境类比成一个生态圈,在内容和方法论上是否恰当?就整体推理模式而言, “伦理-认知平行”悖论如何协调?怎么处理达尔文错误的“适应/选择”论与“突变/选择”的关系?这些都是生态翻译学必须回答的问题。

参考文献:

[1]胡庚申. 生态翻译学的研究焦点与理论视. [J]中国翻译,2011(2):5-9.

[2] Wild John,James M,Edie,eds.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Studies in Phenomenology & Existential Philosophy[M]. US: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69.

[3]Heidegger Martin. Being and Time[M]. New York: Harper& Row, 1962.

[4]秀才.食物链[EB/OL].(2013-05-19)[2013-5-22] http: //baikebaiducom/link?url=hcO4nbEPsbuxrz HEaAJqM_7VDfBqYecnYU_g9ev0LzsnGAOZFgevOFW7V16EuBqv.

[5]H·赖欣巴哈.科学哲学的兴起[M]. 伯尼,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6]Eagleton Terry. Literary Theory[M]. Oxford:Oxford Press, 1983.

[7]李德芝.郭剑波.生态理性的思维模式[J]. 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5 (4): 8-33.

[8]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M]. 严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9]费尔迪南·德·索绪尔. 普通语言学教程[M]. 高名凯,译.岑麟祥,叶蜚声,校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A Critical Analysis of the Rationale of Ecotranstology

XIAO Yunhu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Guangzhou, 510640, Guangdong, China)

Abstract: Ecotranstology has substantially accelerated the exploration of translation theories. However, in ecotranslatology, the translation relationships and their context are unconvincingly analogized to the ecosystem. Moreover, the theory is characterized with the fallacy of “ethiccognition parallelism”. When it comes to “translatorfocus”, Darwins theory of evolution seems to be a contradiction to it, and his flawed “adaptation & selection” theory is also inappropriately applied to it.

Keywords: ecotranstology; theory of evolution; ecosystem, translator

(责任编辑:邓泽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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