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物都能飞（组诗）

彭成刚

沉 默

想不到，手也可以沉默，并且对爱情有那么多的表达

黄金和钻石的光芒，出现于帝王的宫室，整个大地

向星空袒露出无限荒凉的伤口。

来自矿井深处的叹息，就是一双粗糙而污黑的手，得不到

月亮的治疗。一切透明的事物都将成为神圣的容器，但凡人间

无法倾诉的委屈和心酸，在肉体中不可泯灭，泪水便是

最后的归宿。

不，世人皆可羞辱我，唯有你不能保留半点傲慢，当我埋头于

繁忙的正午，你放纵时针，在水的倒影中刺痛我的脸孔。

若是你有河流那么多的伤口，请全部交给岸上的石头，它们

沉默的力量非常强大，月亮也会突然掉落它们的口腔。

赞美你的人，是在用伤口说话。

你啊，过于完美会走向愚蠢

你听得懂一双手的发音，

缓慢地消失于皮肤，然后消失于空气

就像鸟一样，在飞行中继续存在。

所有的事物都能飞

每天清晨都有一只鸟，

对着你书房的窗口大声鸣唱

不用看，你就知道它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顶，它的脚

踩着荒凉的秋天，叶子发黄了，某一天，

全部被风

吹进天空，在那里，时光成了漂移的河流

这十二月深秋，将近一年的雨水以最沉重的姿势靠近

你的私人情绪，小区里的乔木，赤裸着黝黑躯干

向灰暗的天空游去，你无法理解它们的压力和追求

你的心是湿的，哪怕隔着屋顶，它们挂满雨滴的声音

也可以穿过正在做梦的人，从安静状态进入灵魂

你已厌倦了树的站立，但它们得活着，你拒绝观看

有鸟的风景，无论它们，是飞翔，是歌唱，

还是

栖息高处，你喜欢穿过森林和草地，看春天里

泛滥的绿，怎样把阳光灌进那些黑色的孔穴，呵

羽毛出现了，太阳照耀的每个角落，都闪动着

事物飞行的影子，大地啊在它冷漠的外表下，岩石

也会跳动心脏，也可以飞，成为星辰让人类仰望

狂风劲吹

在黄昏，乌鸦的翅膀迅速发黑，在寒风中

变成一种情绪，冬天的飞行好像鱼类

消失在河中，没有一丝波纹，焦躁不安的人

把呼吸捆绑在词语上，生硬而粗糙地回头

问一问岸上的月亮，为什么水里的脚印

会洞穿肉体，那称之为眼睛的部位，其实是

事物最深的伤口，遭到那么多光线的勒索

平静的生活，使我们深陷其中，仿佛一面镜子

让一场突然降落的大雪，淹没了黑夜和村落

最清醒的时刻也无法找到路口，寒彻肌骨的风

轻佻吹起女性的裙子，我们逃到高高的山梁

看到越来越遥远的故乡，被风刮着，无处逃避

我们洁净的骨头，好像一堆积雪在体内流浪

寻找温暖的河流，而想象的荒野出现一轮明月

整个大地破碎的灯火，就向着天空疯狂流窜

朋友啊，你已经老了，疲惫的细胞日夜集合

也拼凑不起青春的完美，你的手那么苍白无力

在时光中下垂，你的脸对着黑夜，就像火焰

慢慢变成冰冷的灰烬，你怎么知道我受到伤害

是在若干年后，突然的一次回忆，好像闪电

从梦境深处，撕裂沉睡的肉体，白昼无法收拾

这个混乱的世界，所有事物都涌向狭窄感官

它们要争抢数量有限的词语，为自己重新命名

现在，我们都悲戚地伏在笔杆上，泣不成声

谁敢仰望遥远的星空，把身体视为永恒的星座

谁敢跳进漆黑深渊，打捞皮肤里沉沦的光明

谁敢睁着眼睛，像焦灼不安的火忍受冰川挤压

谁敢把坟墓的碑文，铭刻在荒凉残缺的月亮

树的素描

难道每一种站立的姿势，都是为了靠近太阳

这泥土诞生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它让我们生命

越来越稳重，越来越华丽啊，为了一个村庄

它可以看守一个世纪的记忆，无论怎样的风雨

都不会改变姓氏，它同星辰、石头和地下水

一起坚守住人们遗弃的景物，它同每一个生人

邂逅，但是熟悉所有人的目光，它枝繁叶茂

同时，它又不惜把身体，作为埋葬季节的坟墓

惆怅的小麦

整个冬天，寒风像野草一样，扎根在城郊

或广阔的乡村，持续呼啸，有很多日子

没有步行走出薄雾缭绕的里巷，甚至庭院

只是在饥肠辘辘的正午，才在一只磁碟

抓住麦子的碎末，它气味已冷，如花凋零

在人们空旷身体，太阳从劳动场景撤退

万物之影，仿佛紧追不舍夏天巨大的水池

遇到坚固的石头，便主动屈服在土壤里

植物的命运，总是带着时间的诅咒，忘了

过去的事物，会沉入低温的坑穴，包括

月亮映照的窗户，失眠者深陷黑暗的呼吸

作为食物，小麦对人的伤害，至为深重

那些渺小的粮食颗粒常常挤破油黑的皮肤

渗出汗珠和血液，是啊，你还那么幼小

就扛着锄头，赤脚走过荒凉的石头和沙砾

剩下微弱的力气，悄悄抵达金属的质地

一事无成，即使举起雪亮的镰刀，在风中

收割月亮里跌落的露水，你也承受不住

你的脊柱已经向着下午的炊烟弯曲下去了

你像结成冰块的水，怂恿着干渴者冒险

所有的人都会在进食的时候保持沉默

但你不会，你的喉咙被小麦的锋芒割伤

这是放弃劳动的代价，张着嘴巴唱歌

那些得意的粮食便披上太阳孵化的羽翼

飞向大地，谁赞美，谁的眼睛看见了

谁就被今天的穷人俘虏在褴褛的衣衫里

多么卑贱，粗糙的食物，根本来不及

向温暖的被窝和炉火逃亡，冬天就到了

留给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先摧毁事物

随后，彻底摧毁它赖以存在的语言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