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海如

我当然记得，十多年前，那个小小男孩的小小背影，在幼儿园的大门口犹豫、踌躇，直到融入到一大拨一大拨上学的人流之中，依然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那是儿子第一次离开我的怀抱，开始他人生的第一次集体生活。

经历过新奇、哭闹、赖学、妥协，儿子不仅很快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也让我极其欣慰地觉得他每一天都是过得快乐无比、多姿多彩。他能够数到100了，他会背唐诗了，他又学会一首儿歌了，接他回家的路上，他会不时指着两边的商店名或路牌，告诉我这个字读什么，那家店叫什么……他洋洋得意地炫耀着他的聪明，也满足地收获着来自于父母的称赞，我想，那该是儿子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罢。

随着我与他父亲的分开，儿子开始变得沉默。小学六年，基本上由他外公接送他上学，他的书包渐渐沉重，他的背影越发孤独。一直身为班长的他四年级那年成绩骤然下滑，老师找我谈心，给我看他的作文，我才惊觉孩子天真无邪的双眼已然看到了现实的残酷与丑陋。他说他羡慕别的同学每天有爸爸接送上学，他说他理解父母不相爱了分开，但不能原谅他的爸爸一次也不去看望他……我的孩子，小小的心底藏着多么大的委屈与遗憾，我又是如此愧疚，不曾细心地观察他的内心世界，不曾给他一个完整而美满的童年！

儿子的早慧与懂事让我心疼，我不再因为忙而疏于和儿子沟通，我与他一起看他喜爱的历史书籍、谈论历史人物，我也会在课后陪他玩游戏，假期带他去各地游玩，开拓他的视野，开阔他的眼界……我想让他知道，即使缺失了父爱，他也同样可以很快乐很幸福。灿烂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儿子的脸上，而他跳跃着去上学的背影，也一日日地在我眼中生动了起来。

中学那几年的时光，似乎流逝得极为匆促，匆促的还有儿子日渐高大的背影。学校是寄宿的，每隔一两周回家一趟，常常是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返校。儿子偏文科，上了中学后，数学明显地学得吃力了，我又极度尊重他的决定，他不爱上补习班，我也从不勉强他，我以为，凭儿子的聪明，凭他良好的基础，即使数学差点，考一个好学校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中考时，儿子的数学分数拉下了他的总分，这个成绩，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我看好的几所重点。查到他分数之后，我又意外又伤心，气急败坏地吼了他一顿，然后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个下午，甚至关了手机，不理任何人，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儿子才是更需要我安慰与开导的啊。

一直到傍晚，父亲敲开了我的门，他说不就是一次考试没考好，至于这么伤心吗，上不了重点，咱就去读普通学校好了，这不还有三年时间可以努力呢。此时我的情绪已渐趋平复，才发现儿子不在，问母亲，说出去有一会了，眼见天色已暗，不免隐隐担心了起来，他会去哪里？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赶紧给他几个最要好的同学家打电话，都说不曾去过。放下电话我已是一身冷汗，父母亦是责怪我不该对儿子发火，我顾不得辩解，拿过钥匙便冲出了门。

街道巷边，人影憧憧，我心急如焚地在人群车流中寻找着我的孩子……我是如此懊恼且后悔，孩子考砸了肯定很沮丧，我要做的，应该是重新给予他信心，而不是让他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我便这么胡思乱想着，便这么四处寻找着，终于，终于，在他常去的篮球场上，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孤独一个人，坚持着，不停地投着球，仿佛外边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沉浸在他的篮球世界里。长长地吁了口气，我轻轻走上去，抱住他，似乎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然后，我听儿子抽泣着说，妈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想来那时候，儿子没考好固然让我失望，但应该还有自己的虚荣心在作怪，以为儿子从小聪明，自然上的学校也不能比他人逊色，朋友间聊天，说起自己儿子在某某重点，自己脸上该多有光彩。殊不知，比上重点更重要的却是孩子的身心健康，越是这样的时候越应该给予鼓励与信心呀，后来，我给儿子的一首诗里这样写道：分数名次/从来不如你成长路上的快乐/来得重要/重点院校门口的学生太多太多/孩子/妈妈怕挤疼了你……

一晃高考结束，一晃儿子去了武汉上大学，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让我放心，他会照顾好自己。那是儿子第一次远离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那日，看他朝我笑着挥手，看他熟悉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安检口，不免怅然若失，从此，他将踏入另一个陌生的天地，翻开生命中崭新的一页了。尽管不能经常相见，却能感觉着儿子学业、生活愈加地丰富多彩，他再次当选了班长、他已经转为预备党员、他被评为优秀学生干部……是的，儿子在努力，在进步，他说过不会让我失望；是的，他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了，他是如此自信、充满阳光，我的儿子，真正长大了。

又是一年春意浓。三月，携父母同去儿子的学校看望，到了武汉，自然不能不去武大赏樱花。微雨的清晨，五百米的樱花大道上，儿子搀扶着他外婆走在前面，母亲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儿子一手撑伞，一手紧扶着母亲的臂，那背影高大而挺拔，仿佛一道坚实的屏障，由着老母亲紧紧依靠。

这一刻，春风温润、樱花纷飞，如同一幅画卷，动人，唯美。

责任编辑：黄艳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