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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青海行

2014-08-26徐伟成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4年8期
关键词:大姐

徐伟成

1987年夏天,我在青海因高原反应心脏出了点问题,住进了共和县唐格木医院。

那一天,天打扮得很蓝,好像知道27年后我要描写它一样那么动人。早上,院长亲自查房,他身披一件白大褂,身后跟着七八个衣帽整洁的大夫。院长是北京人,了解到我也是北京人后,显得格外亲切。他最后说:“小子,好好养病,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住院没三天,我对院长有了基本了解,他叫张大昌,北医三院毕业。60年代响应毛主席号召,支边来到这里,号称“共和第一刀”,而且还拉一手出色的小提琴。因为他的带动,小提琴成了医院医生的第二职业。我上小学就是学校民乐队的。接触过几种乐器,尤爱小提琴那洋气劲,一次同学聚会,我们班一个女生拿出她上小学时拉小提琴的一张照片,没给我羡慕死。我愣愣地看着医院宣传栏里张大昌演出时一张发白的照片,不知是照得有问题,还是太阳晒得时间太长,整个身影已经看不清了。但他的面目表情依稀可见,那双眼是半阖着的,透过低垂遮蔽的眼帘,我还是感到了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是乐曲的感染?是高原的磨砺?他的身子和头向前侧着,弓子随着琴身向右下伸去……好像那个乐曲托扶着小提琴,小提琴支撑着他的头和身躯,或者说那个乐曲和小提琴就是他在这大漠黄沙中打拼近20年唯一的依靠,或者小提琴就是他忧伤的翅膀。我看着这张照片时傻极了,当天就给家里去了一封信,让我妈探望我时买一把小提琴来。

半个月后,我妈千里迢迢来到医院,我看见小提琴心情大好,架在下巴底下比画半天。我妈说,她哪里懂小提琴是个啥物件,在家里就买了个琴身,到了西宁我姐的大学同学赵乐际家才知道缺了把弓子,这个弓子就是赵乐际爱人给买的。我妈还说赵乐际现在是青海省商业厅副厅长,爱人在财会学院工作,她在人家家住这几天没少麻烦人家,希望我出院回北京时去看望一下,谢谢人家。

一个月后我出了院,早晨坐上了去共和县的长途车。车上的人不多,我坐在窗边向外望去,路两边是起伏无序的山丘,近处的山丘都俯下身。每一条沟都是青褐色,远处的山上半截被积雪掩埋着,下半部分由上而下开裂着青灰的壑缝。青海的牧区不像内蒙古的牧区那么广袤千里,大部分都是半丘陵地带,但这的草场有的地方也非常肥美。中国大部分的水源源头都发源于青海,包括黄河长江,不过它没有改变大面积的草原沙化。20年后我在一个电视节目里听到过一句话:“青藏高原的土地植被,如果被刨下一镐头,要想恢复原来的植被水平,需要7年。”可见青藏高原土地植被是多么的脆弱。再往前走地势平缓了许多,路两边有几处残缺的土墙,几棵猥琐的树立在墙边,有多处房子上冒着烟。长途车下了一个缓坡,停在了长途汽车站门口,我和车上的人鱼贯而下。打听一下,下午一点有一趟去西宁的长途。我在旁边找了一家饭店,在一个能看见外面车站的位置上坐下。一只苍蝇落在桌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拿着菜谱走过来,把菜谱放在桌上,苍蝇飞起。我拿起菜谱,苍蝇落下。我放下菜谱,苍蝇飞起,我扫了一眼菜谱,点了一个木须肉,一碗米饭。青海这个地方比较怪,没有蚊子,为什么不能没有苍蝇?我看着那个女人打苍蝇的姿势,很是无聊,扭头向窗外长途汽车站望去,两个喝醉的人在门口撕扯着,前面的人用手推着拴马的木桩子,推了几下,推不动,又用脚踢,鞋踢掉了,捡起来用鞋打着拴马桩,嘴里骂着一个人,后头的人上前抢着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前面的一歪摔在地上,夺鞋人把鞋抢在手里,向马路上抛去,丢鞋人晃晃悠悠地起来,寻鞋而去,离鞋还有几米远时,拋鞋人又将鞋捡起抛得更远,看着他俩一前一后走远,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一点钟,我夹杂在人群中上了车,找了一个靠车窗的位置坐下,有一男一女满脸黝黑的藏民提着大包小包上了车,一股羊毛的腥膻从前方扑面而来,我将车窗摇下一半。汽车慢慢地前行,我看着共和县的街景想起了病房的病友,一个是西宁人,两个是藏民,一个叫万马才让,家就住在这个县城,还没有出院,我猜着路边过去的房子哪一间是他的家;另一个叫索南尼玛,索南是姓,尼玛是名,尼玛翻译成汉语是太阳的意思,我经常叫他太阳,他长得壮而白,大眼、高鼻、唇线很清晰。不像生活中的藏民,很像舞台上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藏民演员。他每天捧着一本小学二年级语文课本阅读,有一次,我问:“太阳!你最崇拜谁?”

他把书本放在床边的桌上,说:“北京人!”

他这么说我没有想到,我又问:“第二个是谁?”

回答:“拉萨人。”

又问:“第三个?”

他摇了摇头,

我问:“为什么崇拜北京人?”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头向上仰着高声说:“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我听了一愣,不解地看着他,挨门坐着的西宁病友说:“他认为太阳每天都是从天安门后面升起的。”

我听了乐起来,说:“太阳?真是太幽默了!”

西宁病友说:“这不是幽默,他就这么认为,他从小看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电影,一开演,天安门后面就闪金光升太阳,上学老师也这么教。”

我听到这里,说句实话,有辛酸、同情,也有喜欢,这小子,如果跟他交朋友,你给他卖了他肯定为你点钱。

共和县与湟源县的交界处,有一座山叫日月山,平均海拔4000米,最高处海拔4877米,日月山是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分界线,也是季风与非季风,农业与牧业的分界线,日月山东面阡陌良田,西侧塞外高原。这样的怪气象在世界也很罕见。日月山在唐朝还是与吐蕃的分界线。松赞干布被推为赞普后,他倾慕唐朝的繁荣与文明,多次到长安请婚。贞观八年,松赞干布派出使者前往长安与唐朝通聘问好。唐太宗对吐蕃的首次访问很重视,当即派使臣冯德遐持书信前往还礼。松赞干布见唐朝的使者彬彬有礼,非常高兴,他让自己的大臣随冯德遐再次入朝,给唐太宗送了很多礼,奉表求婚。当时唐太宗没有同意,于是松赞干布恼羞成怒,于贞观十二年亲自带兵进攻唐松州,就是现在的四川松潘,历史称“松州之战。”这次大战,松赞干布大败。他遣使者带着黄金五千两及宝物珍玩数百件到长安谢罪,再次请婚。唐太宗无奈允以宗室女文成公主许嫁松赞干布。endprint

公元638年,唐贞观15 年正月,娶亲的队伍走到日月山口,大队人马在日月山住下,文成公主站在山顶,回首眺望长安,流下眼泪,西望一片苍茫与荒凉,这不就是唐人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吗?作为父皇的江山最后一站,最后一眼,最后一梦,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她忍不住取出临行前父皇所赐的日月宝镜。没想到镜中出现了长安城繁华的景色,她悲喜交加泪如泉涌。想到自己远嫁的重任,毅然将日月宝镜抛下日月山,摔在东面的是日镜,摔在西面的是月镜。摔碎的镜片被泪水和风沙掩埋,成为今天的日月二山,她思乡的泪水最后汇集成了倒淌河,由东向西,流入青海湖。这些故事有些地方有虚构的情节。但文成公主途径日月山作短期的停留是有历史记载的。现在人对文成公主的评价,有些观点是偏颇的,说她完全可以凭高贵的出身,绝世的美貌嫁给王公大臣,过富贵的生活。可她却用一个柔弱的双肩担负起华夏民族万年大团结的沉重担子,沉重的安宁,和平的责任,非要牺牲一个女人的爱情和幸福来换取吗?

我觉得为了抬高文成公主在历史上的伟大作用,没有必要极端地去剖析。她出身高贵,松赞干布低吗?她嫁给王公大臣过富贵的生活。松赞干布穷吗?布达拉宫就是给文成公主修建的,哪个王公大臣能比?关于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是相亲相爱,还是文成公主牺牲了爱情与幸福,历史上早有定论。再有,皇族里远嫁他乡的不止她一个,继文成公主70年后金城公主嫁给了吐蕃赞普弃隶缩赞。600年前王昭君主动请缨,远嫁匈奴,在历史上的作用比文成公主不知道要高多少倍。

从西宁长途汽车站下车,我先买了点水果,找到青海省商业厅,赵乐际没在,办公室人员将我带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和单位只隔一条马路。居室是两室一厅,一阴一阳,他的爱人和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接待了我。孩子虽没有大姐文静秀气,却有北方年画里孩子的特点。二十年后当我再一次到他家做客时,他已经是北京大学的学生了。

赵乐际大概是六点钟到的家,那一年他整30岁,说起话来非常稳健持重,他告诉我说:“……老家是西安人,西安人爱吃面食,青海人也一样,一年四季基本上吃面,你大姐今天就给你做一道本地的烩面。它的做法是把面和得越硬越好,然后用手揪成小手指盖那么大的面疙瘩,配上点水分少的蔬菜,用羊油或花生油炝锅,煸炒时放上老姜老蒜,趁着热吃,那叫一个香。”

我知道他说的这个烩面,就是本地穷人解馋的食物,放的油要多,用油煸面,我虽然没吃过,但住院时听病友聊过它的做法,我对这个面有了许多期待。

大姐除做了烩面,还炒了两个菜,他给我俩一人盛上一碗,我本想能吃上两碗。结果一碗就饱了。我看他吃得有滋有味,说:“没想到你也爱吃这个。”他说:“我在北大读书的时候都吃不上这个,那时候,你姐每个月都给我换全国粮票……”

那天晚上我睡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临睡之前赵乐际给我旅行包里放了一盒茶叶,放了两瓶水果罐头。第二天早上他把我送到火车站,并帮我买了票,我记得给他30元,他找我一元,他站在检票门口说:“问你姐姐姐夫好,如果北京找不着好工作,就回这边来,跟我一块干!”

我没想到这一别就是17年,在这期间我们只是偶尔电话联系,1997年我开了第一家饭店,给他打电话说,如果再来北京开会,我请他吃饭。2000年他来北京开会,开完会和我姐说:“你弟弟欠我一顿饭,我得到他店里吃回来。”我姐说:“他欠你的由我还吧!你现在已经是省长了,他那个饭店你这个身份去有点不合适了。”后来我姐跟我学这段话时,我非常生气,省长怎么了,他年轻时不也是普通人吗?就在这一年,一个在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工作的朋友和我说:“你这两年发展挺顺利,如果往大了发展,外围环境很重要,要未雨绸缪,在西藏新疆青海捐资助学几个孩子。”我问了问具体的内容条件后,告诉他就捐在青海,然后给了他20个孩子的钱,全部委托他给办理,没过两个月,青海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给我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把捐助的20个孩子的名字抄给了我,希望我有时间去青海看看这些孩子。

捐资助学的第二年,我和生意上的朋友老张到陕西侯马市要一笔账。到了侯马左打听右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人家,欠账人不在,听他母亲说,去新疆贩苹果去了,回来得半个月呢。我俩一商量,反正已经出来了,这离西安也没多远,不如去西安玩几天,然后去兰州,最后去西宁,给捐资助学的孩子买点书本什么的。说走就走,我俩一路边关,见景就看,西安的大雁塔、兵马俑、碑林;见吃就吃,老孙家、饺子宴、西安饭店。到了西宁找到了青海省共青团下属的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接待我俩的负责人叫齐万杰,他首先代表被捐助的孩子向我俩表示感谢,然后又问了问我俩还有什么要求。比如这次来需要不需要记者采访,电视台介入,上头领导说了,如果需要的话就全力以赴。他听我俩没有这个想法又说:“那是不是想看看孩子?我俩又是摇头。”他又说:“让班主任老师过来汇报一下孩子们的学习情况,或者纵深一下,在暑假期间,让这些孩子去北京受受教育,看看天安门,登登长城,现在有几个慈善家在跟他们电话沟通这些事情。”我听他说得很投入,不便扫兴,只好低头听着。没想到刚为人家做了这么一点事,人家就要大张旗鼓地给宣传,我有点脸红。起码你要帮助学生们都毕了业以后再说。

吃完午饭,我们来到省政府大门接待处,在登记时我和老张都没带身份证无法登记,我看着齐万杰怀疑的目光,说:“出来时一着急忘了,还有什么方法能见着赵乐际?”齐万杰说:“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大门站岗的不会问你,你就跟着人流进去,他家就住在省政府,里面有个小院。如果你真跟他有那么好的关系,和站岗的说一说,往他家里打个电话通报一声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和老张告别了齐万杰跟着人流进了省政府,一直走进了主楼,大厅没人,只听到两边楼道里有关门开门声和半段半段的说话声。我说:“找个人问问他在几楼办公直接找他去。”老张毕竟比我大两岁,他说:“我看不行,兴许给你当闹事的人扣起来。咱们不如找他家。”我想也是,咱们北京大队书记还有个通风报信的呢,何况一个省长。我俩出了楼在左侧发现一个小院,门口有一个当兵的站岗。我在三十多米远处向大门里观察了一下,应该是赵乐际住的地方,院里的小二楼不止一座,我上前和当兵的说明来意,当兵的让我出示身份证,我说出来时忘带了,当兵的一听,我再说什么也不理我了,我一着急越过了黄线,当兵的一声喝令:“不许过黄线。”我听了这个气,也怪自己,怎么连个身份证都没带呢?endprint

老张说:“你不是有他家的电话吗?”

我说:“我在家里的本上记着呢!”

老张说:“那就等5点钟他下班时再来。”

我朝当兵的威胁说:“如果你不往里打电话,误了事后果你负!”

当兵的说:“我只认身份证,没有身份证,休想!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气得刚想再说两句,一辆桑塔纳轿车驶进了院子。我一看就认出了那是赵乐际的爱人。

我脱口而出:“大姐!”我朝当兵的来了劲。

我说:“进去的那是我大姐,如果你还不往里打电话,我就在这等到5点钟我大哥下班,到那时候我好好告你一状。” 当兵的瓷咕瓷咕眼,进岗亭拿起电话,他边看我边说着什么。

他放下电话朝我说:“叫你进去呢。”刚才停车那个楼就是他家,我这一次没有见着赵乐际,他去北京开会了,我真正见着他是第二年。就是2003年5月份,我记不清是看报纸还是电视,知道他三月份当了省委书记,为了表示对他的祝贺,也顺便看看捐助的孩子们,我写了一幅“紫气东来”的书法,装裱完毕,背着直奔他家。

晚上6点钟他的秘书王定邦开车到宾馆接我,我把书法作品放在车后座上,我们到了他家,还是二层小楼,只不过从省政府大院搬到了省委大院。王定邦将书法立在墙边,抬头和厨房里出来的大姐打了一声招呼后出了门。大姐将我让到大厅的双人沙发上,她给我边沏茶边倒水说:“你大哥还有10分钟就到家了。”我坐在沙发上品着茶,朝东面的墙上不时地看着一幅书法作品,并回答她的问话。她问:“你的父母身体怎么样?”我说:“挺好。”她又问:“上次和你一块来的小胖子这次怎没来?”我说:“他太忙了。”我问:“墙上这幅书法谁写的?”她说:“是咱省最有名的书法家写的,你看怎么样?”我说:“中国练书法的100万人有90多万人都在写毛主席的沁园春《雪》,但能写好的没有几个。”她说:“为什么?”我说:“书法这种艺术形式本身就不适合字太多了表现,因为它太象征太抽象。”她不解地看着我,我又说:“这么说吧,书法就是线条疏密缓急,浓淡干湿,大小开合的变化,因为表现形式单一,字一多必然造成雷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正说着,赵乐际走进屋里,他身披一件蓝西服,见我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摆着手叫我坐下,他说:“头两年去北京开会去你姐家还聊起你,我说你欠我一顿饭,去你饭店吃回来,让你姐给搪了,没吃回来不说,你反而又吃上我了。这账越记越多呀!”我说:“那是我姐的问题。”他说:“你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做饭店卫生和环境很重要。不过都是家里人,她想多了。”我听了他的话,非常生气。心说,电话里请人家好几次,却让她半道给搪了。想到这里,我生气地说:“我一说来青海,我姐就说你去那里干吗?人家那么大官了,我都不理他了,你还到人家家里捣什么乱。你说,这不明摆着把你当外人吗?”赵乐际听了我说的话,说:“你姐这人太好了,我给你姐打个电话。”说着他走到电话边拿起电话和我姐聊起来。大概的意思说我正在他家里做客。为什么不经常打电话,不能因为官做大了就相互疏远,自从当了省级干部在北京开会就不方便了,不像以前开完会能到处走走,过两月去北京开会,一块聚一聚,不用我姐请,由他请。我姐那边说的什么虽听不见,但大概的意思还是能听出来的,无非是一些注意身体和赞美的话,打完电话他坐下来说:“在北大读书的时候,我和你姐是一个小组的,她生活上没少帮助我,你姐是班里的生活委员,又是北京人,那时候,国家每月给我们补助15块5的饭票,4块的生活补贴都由你姐来分发管理。她没架子,很随和。”他看了我一眼又说:“不过,就凭你捐资助学这些孩子,就配当我兄弟。”我听了当时没什么感觉,可这句话要是评价走仕途的人很可能就飞黄腾达了。

赵乐际当青海省商业厅厅长的时候,未满29岁,一次他来北京开会,在未开会之前邓小平说,这次会议的重点就是领导干部年轻化,从我做起。旁边有人说,小平同志,我们已经年轻化了,这次来北京开会的就有一个未满29岁的厅长,邓小平疑惑地看着说话之人,又看了看旁边的10多个人说:“你们这些人28岁时都在干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了一遍自己28岁在做什么。邓小平说:“我28岁那年是任中央会昌县委书记,咱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人家级别高,咱们让人家接见一次吧!”说完邓小平带着一干人去了招待所。见着赵乐际,邓小平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年轻有为啊!”接着后面所有人都和赵乐际一一握手。后面人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记住。不但这些,他和人家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我送你一句话。”

他说:“你说。”

我把镜框包的纸撕开。他端详了半天,然后在屋里转起弯,我说:“把东墙这幅书法取下来,这幅书法把一面墙都糊满了,太压抑。”他点点头,我又说:“紫气东来这幅书法从地域从身份对你最合适。”

他朝我说:“好啊!明天把墙上这幅字摘喽,挂上它。”

大姐说:“这合适吗?”

他说:“怎不合适?这不就是紫气东来吗?”说着他把手向上一挥。

我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他说:“三月迎春,紫气东来,翩翩青鸟庭前降。”

我背的这两句诗,是杜甫的《秋兴》。他说的这几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出自于哪里。

大姐说:“你明年再来看孩子们,给我也写一幅字来,我非常喜欢宁静致远这四个字,我二楼卧室应该有这么一幅字。”

我说:“没问题。”

他说:“这合适吗?”

大姐说:“紫气东来都没问题,宁静致远就更没问题了。”

我们相视一笑。

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一条鳜鱼,两个荤菜,两个素菜。主食是饺子。酒喝的是半瓶五粮液。赵乐际说:“今天的饭很普通,你在饭店请客可能比这还好。但这顿饭有许多不同,你大姐为了给你准备这顿饭特意请了半天假,和干闺女还有保姆仨人忙了一下午,还有我三月份搬进省委大院,两个多月来你是第一个在我家里被招待的人。”endprint

我说:“这是真的?”我看着大姐,大姐点点头,说:“他说的是真的,就是我儿子也没在这吃过饭。”

我看着赵乐际,说:“这是真的吗?”

他说:“他在北大上学呢,当然是真的。”

我说:“孩子上北大你没帮忙吧?”

赵乐际说:“我能帮什么忙?”

大姐说:“孩子上小学就去了西安,一直跟他爷爷过。”

我们那天聊了很多,他聊了在北京上大学时的艰苦,聊了为官的忙碌。我说:“我要是你就不当省委书记。”赵乐际听了乐个不停。大姐说:“别说这些了,说说你吧,现在生意怎么样?”

我说:“还行。”

她说:“你大哥现在也练书法。”

我说:“这么忙还练书法?”

大姐说:“从1993年开始练到今年也10年了。”

我说:“没看出来呀。”

赵乐际说:“在家不练,办公室中午休息时写上两笔。”

我说:“有时间一块切磋切磋。”

他说:“行。”

他看了看表说:“一会我要出去游泳。”

我听了这话心里轻轻地一震。去年我来他家,知道大姐肺不好,做了个肺部手术。当时我建议大姐游游泳,哪怕不游,在水里泡泡也能增加点肺活量。

大姐说:“西宁早晚温差太大,没有游泳场。”

我说:“弄个游泳馆不就行了。再有,这儿的内地人也不少,会游泳的人也不会少,就是没有那么多人会游泳,一个省也要有一个呀。”我这刚说了一年,游泳馆就有了。可见赵乐际对合理的建议反应之快。我听不少人聊过他,说他在青海的改革力度非常大。

第二天晚上,王定邦请我吃饭。因为天黑又坐在车里,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进了一个三楼那么高的大厅,向左边走再向右走进了一个挺大的包房。他死活将我让到正座,只有一个理由,您是北京来的客人,王定邦坐在我的左边,在他旁边坐着的我还有点印象,是省委办公厅主任,剩下一大桌子人就不记不清了,吃饭变成了一种形式。王定邦送我回宾馆的路上,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头几年,交通部一个司长来我们这考查,给我们拨款2.5亿修一段公路,第二天早上我们在青海宾馆一层摆了一个大长条桌,还铺上了白布,又叫了一些媒体,准备弄一个简单的仪式宣传一下。一是表示感谢,二是这也是政绩。我们正等着领导下来拍照采访,一会领导和随从拎着大包小包下了楼,没想到,他们只跟我们简单地打了一个招呼,说部里有紧急会议得马上回去,说完就走了。我们大家一头雾水,最后通过调查才知道,大夜里派出所所长找司长谈了话。你大哥听了这事肺都气炸了,你知道,在你们北京2.5亿算不了什么,可在我们偏远地区这就是大钱了。你大哥当天就召开了公安系统所一级以上领导会议,说:青海的老百姓拿出血汗钱养活你们干什么?维护好社会治安,保护好老百姓的安全。可你们天天在干什么?那么多大案要案堆在那破不了,不去捋捋头绪,找找线索。竟弄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再出现这种事,主管领导全部免职,给你换个行业。”

我问:“那条路就泡汤了?”

他说:“你大哥有办法,没过多长时间他就从农行贷了2.5亿,开了工。然后去交通部找到那个司长赔礼道歉,请人家吃饭时说:款贷了,路修上了。媒体已经报道了,青海人民都知道是交通部给拨的款,如果款迟迟不到,银行的贷款我可还不上,到那时,就说您在青海考查期间夜里被派出所从宾馆里带出去谈了话,您一生气就不给拨款了,这话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呀!司长听完这话,感到弄得太僵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也就顺水推舟给批了。”故事讲完了,他又说:“听说你明天下去看孩子。”

我说:“有这个想法。”

他说:“你大哥也捐资助学呢。”

我说:“是吗?捐几个?”

他说:“6个。”

我问:“去看吗?”

他说:“不去,每年我替他去,他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捐款这点小事。”

我又问齐万杰:“赵乐际捐资助学的事你知道吗?”

他说:“不知道。”

我惊讶地说:“难道你都不知道?”

他说:“这么说吧,每个捐资人的信息是可以选择的,比如:让学生知道,让班主任知道,让学校知道,让我们知道,或不让我们知道。这些是由捐资人来定,有些人不公开个人信息是怕找麻烦,比如学生给你写信要东西!有些人就是积德行善,有些是有特殊身份,像我们省长,他是青海省的父母官。给自己的孩子花钱上学,在外头有瞎嚷嚷的吗?”我沉下心来想一想,他说的有道理。

第二年的夏天,我给大姐写了一幅“宁静致远”。把字摆在家里,我端详了许久。有不少人求我写这幅字,有学校的老师,有公司的领导,有机关干部,我一个朋友将这幅字挂在了他办公室的墙上,没过三月就被人家给拿了,原因只有一个,怕我的朋友抄后路。其实,宁静致远就像大姐说的那样,只能挂在自己的寝室里。大姐挂这幅字不是给自己挂,因为她跟我说过,她多次想退居二线,可都因种种原因退不下来。她挂这幅字是想提醒赵乐际,老子不是每年都过函谷关,这种祥瑞之气是给那些有准备之人的。还有,宁静致远单从字面上解释是有问题的,宁静,安静,守静之人和淡泊与世无争有关,怎么还志存高远呢?就是那些喜欢安静的文人,艺术家,科学家,一旦来了灵感,也无片刻宁静,更何况位及一品的封疆大吏,可见宁静致远的宁静,不是思想的宁静,而是周围环境,人际关系的宁静。历朝历代位极一品的人家,哪个不是车马稀疏?天天车水马龙,最后有几个有好结果的。只有深居简出,静如止水,说白了,到一定层次上,就要曲高和寡。宁静是主动的,致远是被动的。紫气是飘来的,只要你宁静存诚就可以了。听我妈说大姐不止一次地劝说赵乐际让他帮助下岗的前女友,希望他从经济物质上帮助人家,要帮她找个工作,毕竟以前有过一段感情经历,别让老街坊说出点什么来,从表面上看大姐有许多佛家思想,心善宽容,从另一个角度说,这是不是感情版的宁静致远呢?

这一年我去他家,他出差了,我刚回北京,他就给我饭店打来电话,说我刚上飞机,他就下飞机,其实我是坐火车回来的。我跟大姐的接触要比他多。大姐是工商局局长,她对职务看得很淡,一直放手让一些年轻人干。说:“你大哥经常给人家讲:权力有两面性,只要你心底无私,一心为老百姓办事,权力就不是权力,我对大姐的印象有不少来自于我妈的讲述,她先后住过大姐家两次,她经常讲起大姐的为官为人,弄得我养成了一个毛病,每当我想起赵乐际的时候,总先想到大姐淡定谦和的表情,想到她很宗教的语态语速。

然后,就想起赵乐际。

责任编辑:蒋建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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