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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引領中國的未來

2014-08-25黃臥雲

澳门月刊 2014年8期
关键词:變化人們時代

黃臥雲

中國的政治、社會正在發生顯著的、前所未有的變化。說顯著,是因為人們普遍都能察覺到這種變化:一是最高層的權力集中在快速進行,樹立新的政治權威似乎十分緊迫;一是對社會的言論空間加速緊縮,並強化黨對意志形態領域的控制。說前所未有,是因為無論是相對毛澤東時代還是相對鄧小平以及後鄧小平時代,這種變化都不曾有過:就社會而言,當前是人們思想最活躍的時期,社會互聯已基本形成。就控制而言,力度超過了鄧及後鄧時代。就權力集中而言,強度超過毛之後包括鄧小平在內的歷屆中共領導人。毛的權力無疑是黨內無法逾越的高峰,但鄧的強勢也是後人難以超越的。前者不但是黨和軍隊的創始人之一,而且在黨內經歷了20多年的權鬥和磨練,終於獲得了絕對高於同僚的權勢,後者則在波雲詭譎的權力漩渦中經歷了更長時間的考驗,資歷和好運最後成就了他接近於絕對的權威和權力,雖不擁有絕對的權威和權力,但擁有高於黨內其他元老的權力和威望。

威權體制內,一個處於絕對地位的權威是維護權力體制穩定的必要因素,而一旦失去這個因素,就只能靠利益的暫時平衡維持體制的暫時穩定。如果說鄧小平時期的多頭共治的集體領導體制是出於元老們的某種主動和自願,那麼其後的多頭共治則是出於被迫了。純粹的利益平衡是脆弱的,隨時都可能被打破,薄熙來事件就預示了體制內力量20年脆弱平衡的結束。所謂集體總統制是極其危險的遊戲。依靠利益平衡達成權力平衡,帶來的另一後果就是權力全面放縱,攫取利益成為官場的基本行事法則,其結果是權力自殺性地消耗了自身的合法性。

中國處在一個歷史的轉折點上,更準確地說是處於轉折的前期階段。從政治的層面看,首先,最高層權力脆弱平衡的多頭領導體制難以為繼,權力再度集中是保證原有體制運轉的不二選擇。其次,這種變化本身並不是轉折,雖然相對於後鄧時代20年它是一次轉折,但相對於執政黨的60年歷史,它又是一次回歸。“不能用前30年否定後30年,也不能用後30年否定前30年”,就表明了將政治列車扳回到介於毛、鄧之間的中間道路上去的執政思路,即,在政治上學習毛對思想和意識形態的嚴厲管制,以加強党的領導和個人集權;在經濟上學習鄧的改革開放,為黨的領導固本強基。

然而,政治層面的變化或治理方式上的某些變化僅僅是更廣闊的社會變化的一小部分,是對時代問題作出的反應。中國社會已經是一個風險極高的社會,這也是近幾年人們廣為關注的時代問題。對於社會的高風險性,官方和民間有著相同或相似的判斷,但對於具體的風險是什麼,兩者在認識上表現出很大差別。官方著眼於執政地位的穩固,它看到的是政治風險,其最大風險一是官員的腐敗,一是西方勢力的滲透。腐敗對政權的侵蝕是它動搖了民眾對當局的信心和信任,反腐敗必要性就在於讓民眾看到打擊貪官的決心和力度,恢復對党的領導的信任。西方的滲透被認為在政治、思想、組織、文化上已形成全面和深入的態勢,從根本上動搖了政權的基礎。中國在經歷了100多年向西方學習的歷史、尤其是經歷了最近30多年的對外開放後,從邏輯上去理解“西方勢力的滲透”這個短語是極為費解的,它其實所指的只不過是西方民主價值觀在中國的廣泛傳播,“西方勢力”或“境外敵對勢力”是民主價值觀的具象化,因為,一個抽象的觀念如果沒有具象的敵人是無法進行打擊——不是打擊“西方勢力”,而是打擊其在“國內的代理人”,他們活躍在互聯網上,大學講臺,或者中國社科院等權威科研機構等等。

民間看到的風險是社會風險,對於尋求生活安定和基本公平的普通人,最擔心的是社會的腐敗和社會動盪。民眾從腐敗中看到的是權力掠奪社會的本質,環境風險顯然是他們高度關注的。環境事關他們的生命和健康,為保護環境而引起的群體抗議活動成為近年來最常見的社會反抗。經濟和金融風險成為當下被熱議的公共話題。增長顯著下滑、房地產的巨大泡沫、地方政府債務危機、銀行壞賬的壓力前所未有、產能大量過剩、社保基金的巨額虧空,每一個方面都積重難返,都具有易爆性,不但關係到整體經濟的安全,也與個體的生活前景息息相關,充滿了種種危險因素的經濟一旦在某個地方出現失控,就必將發生多米諾骨牌效應。貧富懸殊多年以來就是嚴重的社會問題,其重大風險就是促使社會不斷激進化。中國是世界上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之一,不但沒有採取有效措施去逐步縮小這種差距,反而由於制度原因使之更加固化。用權力聚斂財富不但是一個普遍現象,而且在財富的數量上也已達到十分驚人的程度,這從被查處的貪污腐敗案例中得以窺見一斑。身處社會底層的多數則卑微而貧困,其中“農二代”尤其醒目,他們將是城市邊緣群體和貧困人群的主體,也是所謂“三低”人員(年齡低、收入低、教育程度低)的主要組成部分,對社會秩序可能形成不可低估的衝擊。

促使中國社會發生轉折的最大因素將不會是政治因素,而會是社會因素。政治分析者和關心政治的人們把注意力放在少數甚至個別的政治領導者身上,從來熱衷於從其言行中解讀中國未來走向的隱隱約約的信息,領導者的這一句話可以激發起人們的巨大希望,那一句話又常常使他們倍感沮喪。鄧小平以發展經濟代替政治改革的治國思路取得了暫時的和一些表面的成就,如GDP的迅速飆升,卻帶來了一系列嚴重的環境、社會和政治問題,在人們把成就歸之於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時,卻很少把問題和失敗歸咎於他。在他指定的政治繼承人將他作為改革之神供奉起來時,在民間,他也成為了政改的象徵和符號,以至於十八大後新一代領導人就職後首選深圳——與鄧小平改革聯繫在一起的最早經濟特區——開始其地方視察之旅被普遍解讀為發出政治改革的信號。以敏銳著稱的《南方週末》在2013年的新年獻詞中把中國夢與憲政夢對接起來,並釀成了一個標誌性“事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不是憲政夢開始的標誌,而是憲政夢破滅的標誌。其後,官方媒體發動和組織了對憲政的批判。被高舉了20多年的“鄧小平理論”旗幟已經放下——雖然高舉的政治儀式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放下它卻能說明什麼,顯然,這個理論不能指導新一代領導人想要解決的政治問題,或者說它不能引領中國的未來。

黨內國內一號強人毛澤東引領了中國27年,他的時代同他的生命一同終結,而鄧小平以遠不及毛的權威和權勢卻引領了中國30多年,而且在自己身後的10多年中發揮了無可替代的精神引領作用,沒有鄧小平的鄧小平時代延續了兩代中共領導人。十八大後的治理雖然路數有所變化,但仍然沒有脫離鄧小平的總體框架,只是鄧在政治上顯示出更加成熟的務實。從統治的角度看,鄧小平比毛澤東無疑更為成功,這得益于他務實的、富有彈性的集權。絕對強大的集權看似更有利於統治,但實際上損害了統治,相比而言,集權程度稍弱的柔性獨裁走得要更遠一些。絕對集權的政治強人和獨裁者在好的情況下可以終其一生,如斯大林,毛澤東,但更多的是半途而廢,不得善終,從希特勒到菲律賓的馬科斯,印尼的蘇哈托,智利的皮諾切特,伊拉克的薩達姆,直至埃及的穆巴拉克,利比亞的卡紮菲,都是如此。權力真是太美的美酒,它太有誘惑力了,引誘人們拼命暢飲,今朝有酒今朝醉,乃至完全忘記了它的烈性,直至酒精中毒而暴斃。在它的誘惑面前能夠自我節制的人很少。俄羅斯總統普京常被人稱為普京大帝,與鄧小平的集權相比,普京更懂得節制,他的集權也具有更大的包容性。雖然他推行受控制的民主,但蘇共解體後建立的民主制度框架沒有被破壞,言論自由得到了基本的尊重;雖然他眷戀權勢,但卻是利用公開的遊戲規則使自己一再成為普選產生的合法總統;雖然他強硬,但他的強硬不針對國內人民,包括政治上的反對派。從東方專制的角度看,他是民主的,從西方民主的角度看,他又是專制的。他不突破政治倫理底線,在迎合多數選民上更是一位高手,這也是他的明智之處和高明之處。endprint

在最近十多年裡,世人見證了一些曾經偉大、輝煌的企業由於失去了把握未來的能力而如何被世界潮流所淘汰。諾基亞由於沒能理解手機與計算機技術、社交網絡融合的大趨勢,依然固我地把手機功能定位在打電話和發短信上,於是迅速從穩坐全球手機市場份額的頭把交椅上跌落下來,蘋果公司成為引領市場的行業領導者,一時風光無限。雅虎一度是矽谷最大最好的網絡公司,精英雲集,領先世界,但它的思想停滯了,使它屢次錯過跟上時代變化的步伐,再不能為消費者創造偉大產品,終於日薄西山。影像王國中的柯達曾是膠捲行業無可撼動的領先者,當數碼相機技術興起時,對巨大既得利益的迷戀使它成為新技術的頑固阻撓者,拒絕向數碼相機轉型,但它還是意識到了逆流而動的螳臂當車毫無意義,最後姍姍來遲的被迫轉變已無法扭轉頹勢了。

企業和政府在一些重要方面有共同點,企業戰略和政治戰略有共同點,它們都有自己的市場,都要向社會提供產品和服務,產品和服務的品質決定它們的前途,它們都必須不斷調整戰略、通過不斷創新去滿足消費者或服務對象的需求,這些需求是隨時代變化而變化的,任何一個企業或一個政府都沒有力量決定社會需求,而只能適應市場,適應需求潮流,一旦它們再沒有能力提供符合時代要求的產品和服務,成為時代的落伍者,就要被消費者所拋棄。企業和政府的失敗有著相似和相同的原因:在既得利益的束縛下,它們沒有能力能通過創新留住老用戶和贏得新用戶,被時代潮流拋在了一邊。政治改革比企業改革困難大得多,因為政治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更加依賴於維護舊體制。

企業行為與政府行為最大的區別之一是,政治變革很少像企業那樣主動迎接世界潮流主動變革,企業保住市場和獲取利益的最佳方式是對產品和服務、組織和管理不斷加以革新,保住政治利益卻要維護原有制度,因此政治革新很少是主動進行的,通常是利益博弈的結果。英國制度的形成最好地展現了政治演變的博弈過程,國王與貴族的博弈,上院和下院的博弈,資產階級與貴族階級的博弈,工人階級與政府的博弈,在19世紀完成了憲政民主的定型。當然,其間出現了一批重要的政治引領者。社會和政治活動的本質就是種種不同利益的博弈和協調,在僵化的不公平的政治制度下,各種利益博弈包括權力博弈由於缺乏一套文明的制度,只能在零規則下展開,博弈變成激烈而殘酷的撕咬。博弈是解釋和分析社會運動和政治行為的最好工具,不是和平博弈,就是武力拼搏,不是在選民中公開博弈,就是在小圈子中暗中較勁,不在議會裡按照固定規則進行博弈,就在密室裡由陰謀所操縱進行搏殺。制度在博弈中演變,和平博弈導致制度的和平演變。

中國的未來取決於各種社會和政治力量的多重博弈,其中官民博弈是基本的也是傳統的形式。先讓我們考察一下幾個主要的博弈方:

貪腐集團無疑是體制內一個非常有實力的博弈方。最近暴露出來的圍繞大型國企中石油而相互勾連的私利聯盟展示了貪腐集團的一些重要特點,上下相連,利益緊密,勾連極廣,勢力龐大。論富則可敵國,論權則可通天,論文有宣傳系統鼓噪,論武則能調動警力和使用國家專政工具。一個貪腐集團或者由許多權勢人物拱衛一個更高的權力中心,或者由多個平行的權力組成網狀結構,成員之間進行廣泛的利益交換。

反腐力量是體制內的另一個重要的博弈參與方。這裡所說的反腐力量要與腐敗的反腐力量區別開來,不但因為一個貪腐集團或腐敗分子揭發、反對另一個貪腐集團或腐敗分子也屢見不鮮,而且因為腐敗分子在東窗事發以前常常是反腐極其堅決的領導人。鑒於腐敗的普遍性,健全的反腐力量在某些方面某些領域未必都處於優勢,它不可能獨自完成全面反腐任務,這時反腐有兩種選擇,其一是像過去一樣在體制內的反腐依靠體制內的力量,反腐目標具有很強的選擇性,歸結到底又不可避免地步入了反腐的權鬥老路。其二是依靠社會的力量建立透明、制衡的反腐制度,這對現行制度就是一個根本性的挑戰,也必然會遇到體制內勢力的聯合反對。體制內各個利益派系、山頭、集團之間在維護體制上是完全一致的,可能損害體制的行為都會遭到他們的共同反對,在處理周永康的事件上,這種聯合勢力已經顯示出了極大的和具有決定意義的份量。

憲政民主派。這一派隨著權力大面積腐敗而人數劇增,他們不掌握任何實權,一直都是被體制力量防範、壓制、打擊的對象。他們的力量不是因為他們擁有某些物質資源,而是因為其所持觀念的力量,他們傳播的以自由為核心的普世價值觀具有深入人們內心的穿透力。由於它僅僅是一個觀念派別,不是一個利益派別,更不是一個組織派別,具有無限的開放性,所有希望中國實現民主、限制權力的人都是它的一員。揭露真相、抨擊腐敗、普及憲政常識、傳播自由價值是這一派到目前為止的主要作為,因此他們的力量還限於思想和輿論領域,對這一派的圍剿也主要在思想和輿論領域裡進行。

以上三方是當前進行政治博弈的主要勢力,從實力上看,反腐力量居於強勢地位,憲政民主派處於弱勢,從思想影響力上看,憲政民主派領先。中國政治的近期走向取決於三方博弈情況,但勝利方不一定就能引領國家的未來。貪腐集團不管實力有多大,也不可能具有引領未來的能力,他們腐朽的價值觀決定他們沒有未來。反腐敗本身並不能把中國帶向未來,它沒有代表未來的偉大思想,反腐敗的力量要獲得引領國家未來的能力,必須順應時代。時代潮流和主流代表著方向和未來,而特殊性不是。中國的特殊政治早在1911年就結束了,其後的中國政治無不裹挾於世界潮流之中,從三民主義政治到共產主義政治。潮流也就是環境,脫離環境的生存不合時宜,不可持續。反腐力量要獲得引導未來的能力就必須與世界主流政治保持一致,與國民的普遍政治理想和生活理想保持一致。毛澤東為全國人民設計生活理想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更重要的是,設計出來的理想根本就不是人們自己的理想,甚至與他們的理想背道而馳,最徹底的愚民統治就是為人民設計生活和理想。毛澤東是最後一位君師合一的帝王型政治領袖。現代政治家無不是儘量迎合和滿足民眾的理想,民選政治家自不待言,它正是民主的本質,即使是威權領導者也不例外,普京是很好地理解了現代威權真諦的人。

自由是引領人類的燈塔,也是引領中國的燈塔。曼德拉把南非人領出種族仇恨的黑暗之地,而自由則把曼德拉領出暴力報復的歧途。他將自己的自傳命名為《自由無坦途》,記錄其歷盡艱辛奉獻自由事業的一生。曼德拉的偉大人格魅力源于他對自由事業的獻身。人們對自由的熱愛不分國籍,不分種族,不分年代,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人們擁抱自由的意願和決心。即使中國沒有現實的引導力量,人們只要從內心裡嚮往自由,終究會聽從內心的召喚走向未來。今天的民主憲政派對於未來有著開啟性意義,中國的未來將由人民進行抉擇,這個過程可能比較曲折,獲得自由從來都是一條充滿艱辛的道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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