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太太

何二三

达伟再一次领教到了曾珂的涵养功夫。

说真的，虽然现在他站在母亲身后，沉默不语，像是在“助纣为虐”，但心底，并不认为曾珂错得多离谱。

还要从曾珂忽然怀孕说起，两人结婚已经三四年了，曾珂千好万好，就是肚皮一直风平浪静，这次意外有喜，小两口还没来得及庆祝，达伟远在外地的妈妈得到风声，首先采取行动：风风火火买了机票要来儿子的城市，当务之急是告诫曾珂一系列的“孕妇须知”，因为这孩子来得太金贵，老人望长了脖子望断了秋水，耽搁一秒钟都不行的！

妈妈来得太突然，达伟这天安排了重要会议，根本无法去机场，妈妈说没关系，让曾珂辛苦跑一趟，她正好也有好多体己话要讲给儿媳妇听。

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曾珂都要坐上出租车了，才发现达伟忘记带U盘，里面装着要向重要客户展示的PPT，那可是核心文件，公司没有备份。曾珂当机立断，决定自己去送U盘，打电话给娘家妈妈，请她务必去机场接婆婆。

曾珂倒是顺利将U盘送到，那厢却捅了马蜂窝，妈妈住的地方离机场远，等她赶去接到婆婆，婆婆已经黑口黑面地等了足足45分钟。于是，一路上，婆婆就牢骚不断：“45分钟是啥概念哦？能给小孩子上一节课了！也不知道教教女儿道理，刚有了孩子就拿大！”

妈妈忍了亲家一路，忍到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回了句嘴：“我家小珂还不是因为给你儿子送东西！再说了，没有小珂，达伟公司早就垮掉，哪里有今天的发展？”

好吧，这马蜂窝，捅得可是群蜂凌乱了。婆婆铁青着脸逼着司机将自己送到儿子公司，丢下亲家，头也不回地告御状去了。

达伟和兴师问罪的妈妈一道回家，面对婆婆声泪俱下的指责，曾珂在白围裙上擦了擦手，微微鞠躬，神色恳切地道歉：“妈妈，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您累了吧？饭菜很快就好，您先坐下歇歇。”

毫无怨言，没有狡辩，婆婆积攒了一路的无名火犹如重拳打在棉花上，软软地沦陷，使不了力，张不开嘴，待到看见满桌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肴时，仿佛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小珂，不是妈说你，女人有了孩子就该养着一点，还做这么多菜干什么？”

曾珂立即巧笑嫣然：“只要妈高兴，我不累。”

达伟一直冷眼旁观，按理说，婆媳之间消除了一场大战的安全警报，他是最该庆幸的，但他现在乐不起来，心底的凉意快要涌出喉咙了，他当然知晓，这些话一脱口就有多伤人：“曾珂你遇到什么委屈都不动不怒，以为自己是菩萨吗？”

达伟在狐朋狗友中很有威信，这威信，除了他自身豪爽义气，还和他“结对婚，娶对人”有关。达伟和一帮朋友在外面喝酒打牌，别的老婆，恨不得五分钟一次“催魂call”，只有曾珂沉得住气，他喝醉回家，吐得一塌糊涂，她也立马洗洗擦擦，将老公打理得干干净净，一睁眼，温温的蜂蜜水已经沏好，迎接他的是一张微笑贤妻脸。

曾珂不但对达伟毫无管束，自己也很“旺夫”。曾珂妈妈说得没错，女儿为了达伟的公司，不知熬了多少夜，受了多少苦。刚结婚时，达伟不过是有一腔创业热血，手里本钱，只够开一间皮包公司，每月收益，远远赶不上做会计的曾珂。于是曾珂接了达伟的账目，一笔笔管理得井井有条，每晚在灯下加班到很晚，愣是扶着他一点点上了正轨，小公司才慢慢打开局面。

按理说，曾珂已经做到如此完美地步了，谁都羡慕达伟命好，能拥有这等艳福，身在其中，达伟却渐渐觉得生活有什么不对头了，到底哪儿不对呢？直到有天他看到一部名叫《楚门的世界》的电影，才恍然大悟：“他和曾珂的婚姻生活，太像完美样板间了！”也许，曾珂不是表演，是真的完美无缺，所以从不在他面前说一句谁的是非，讲一声谁的长短；他忘记她的生日礼物，她温和地说没关系；他霸道地要求每年春节她都要跟着自己回婆家，她低下头说好的……

倘若和你同床共枕四年的人，你从未看见她剃腋毛、挖鼻孔、鸡毛蒜皮、情绪失控，她永远仪态万方，端庄贤淑，你会不会也像达伟这样，在完美的生活中感到渐渐有些吃力，同时感觉自己娶的不是一个真实的女人，而是拿着放大镜也寻不出丝毫瑕疵的假人。

妈妈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急吼吼叮嘱了曾珂一通回到自己城市，家中又只剩小两口，心中那团疑云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达伟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让这‘假人露出馅来？她真的永远有涵养有气度优雅得体吗？”

达伟心里痒痒的，现在，他就缺一根银针，可以刺痛曾珂的穴位，让她露出一点原形来，他自己都感觉到有点走火入魔了，打算放弃这么无聊的顽童念头时，“银针”来了。

美兰曾是达伟的初恋，也是见证他青春的“第一人”，他和女孩的第一次牵手与拥吻，统统是和美兰在一起，当然，她也令他第一次感受到分手后生不如死的痛苦，第一次明白被爱情利箭刺穿的人会留下多深的血窟窿。

美兰比达伟早一年结婚，她嫁了个家里有钱的小开，现在故地重游，是当了阔太后学会了“无聊时散散心”。美兰请了一帮旧朋友重聚，其中，包括达伟。

达伟再见美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几年前，她头也不回地蹬掉他，兴奋奔赴自己的锦绣前程，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心痛至死，没想到时间这个怪物，不但让当年娇俏的美兰变得大了一号，也不动声色地抹平了自己的伤痛，那个日夜流血的创口，再见故人，竟然平静淡然，毫无反应。

那晚聚会，美兰喝了很多酒，他们从酒楼转战到KTV，又从KTV喝到大排档，坐在油腻腻的街边大排档时，闹哄哄的一帮人只剩下美兰和达伟了，美兰喝着喝着就动了情，眼里蒙了水汽，还傻傻笑着去拉达伟袖子，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当年纵然离开，也不是不爱，这几年，她虽过得荣华富贵，却只怀念那时两人下了班一起吃路边摊的甜蜜幸福……

达伟伸出手，摸了摸美兰脑袋，那瞬间，他以为自己也会动情，也会随着美兰的讲述回到过去，但只摸到她做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冰凉得让人冷静。美兰索性拉过达伟的手，捂在自己脸孔，呜呜地哭。

达伟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借针”的计划。endprint

那日，他当然回去得很晚，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凌晨才醉醺醺地回去，趁着美兰上洗手间，他偷偷打开她的坤包，用她那管精致口红，在自己衣领内侧轻轻一点。

曾珂已经有了害喜反应，每日晨起发呕，有次动静太大，达伟刚踱到洗手间，她忽然跳起身飞快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出来，脸上甚至已经上了淡妆，温柔地说对不起，吵醒了他。达伟心里像是窝了一把草，窒闷得快要胀破胸腔，却无处发泄。

这个女人，当真要将完美的画皮，披到底吗？

其实这时，达伟已经在检讨自己，是不是进行了一个好计划？他接连数天下班后都跑去陪伴美兰，不厌其烦地陪她去从前走过的林荫道，寻访他们一起吃过的甜品，强忍不耐洗耳恭听美兰对富二代老公的无尽抱怨。他在陪伴美兰时，老忍不住走神：家里那个女人，现在有没有吃醋？有没有抓狂？

曾珂回答他的，却是连自己孕吐丑态都不愿被他看到的小心翼翼。

达伟感到有些累了，这个游戏玩得他筋疲力尽，他对前女友美兰提了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在他回家后的深夜，打个粉色暧昧的电话给他？

美兰的丹凤眼先是充满了惊奇，后来便笑了，胖了二十斤的美兰笑起来就像大喘气：“呵呵，呵呵。”

美兰骗了达伟，他自以为自己当了数日忠实跟班，换一个临时同盟也不算过分，美兰却从达伟身上读出了绝情与背叛：既然绝情，他何必再给她假希望，让她还以为他对她情根未断。既然背叛，他怎么蠢到让自己当催化剂，去试探他身边女人是否争风吃醋。

美兰没有按照约定，在达伟回家后打给曾珂，事实上，达伟的车刚在眼前卷起尘土，她已经听到了电话里曾珂沉静的声音：“你好。”

美兰为达伟这些天的晚归，编织了绮丽谎话，她一口气说了他们有多缠绵恩爱，在床上多么和谐合拍，他每次离开都依依不舍……轻微一声咔嗒，美兰冷笑，望着星空，流下了为达伟最后一滴眼泪。

达伟推开门，迎接他的不再是热水与拖鞋，而是一个愤怒飞来的抱枕，曾珂破天荒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失态，她哭了，哭着说她以为自己当鸵鸟，假装看不到他的花心与滥情，他就会醒悟，自己回来，但他却变本加厉，现在外面的女人已经公开叫板，他到底要不要这个家庭，这个孩子？

达伟费了很大力气，才抱住这个拳打脚踢的小身体，曾珂在他怀中，哭到瘫软。他感觉自己真变态：仿佛现在抱着的，才是一具真实的肉体，这几年来要数今晚曾珂最美丽动人，与他贴肺贴心。

要多谢达伟腹黑，他提前留下了证据，自己和美兰“鬼混”的这些天，做了什么，他都偷偷用手机拍下一段段视频，曾珂看到的，只是一个对旧爱礼貌有节的男子，绝非美兰所说那般不堪。

握着手机，曾珂仿佛从鬼门关晃荡一圈，好不容易才重返人间，她投桃报李，哭着告诉他一段往事。曾经，曾珂有一个很爱很爱的男友，就因为有一次被男友无意撞见自己往内裤上贴卫生巾，他反感嫌恶得要命，最后还硬生生提出分手。曾珂发誓，如果结婚，一定要以最完美的一面出现在老公面前，永远不让他看到自己的丑陋瑕疵。

达伟动情地揉曾珂脑袋，心都仿佛碎掉了：“小傻瓜，要知道，爱一个人，连她的小缺点都无比可爱！”

第二天，曾珂又晨吐了，达伟走到她背后，她也没有拒绝，稍微好一点，她回过一张泪迹斑驳的脸，命令他：“给我抚抚背，笨蛋。”

达伟像是得了女皇圣旨，满脸发光，心花怒放，照办了。

（摘自《家庭之友·佳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