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芝冈日记选录（七）

范正明

一九四七年（南京）

一月二日

庚子（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那年，天气干旱，便有人说：“杀了洋鬼子，猛雨往下流”。于是一般官民相信这话，造成八国联军之役。外人采办我国大黄、茶叶很多，林则徐奏称：“况茶叶、大黄外人若不得此，即无以为命。”当鸦片战争时期，a福建举人王惠田呈平夷策略说：“逆夷由海放桅而来，日食干粮，不敢燃火，其地黑暗，须半月日始出口。”骆秉章奏折说：“该逆兵目，以橡皮铜兵包护其身，刀刃不能伤；粤省义民，用长梃俯击其足，应手而倒”。类此都由传闻而生，故传说非常危险。

一月三日

录《西巡回銮始末记》有关中国戏之资料数则：

卷三《两宫驻跸西安记》：“西安向有两个戏园，至是大加修葺，召京内名角演戏。太监见太后常哭，辄请老佛爷听戏。太后谓：‘你们去听罢，我是没有心肠听的。故宫内并无戏台，两宫及大阿哥（指光绪帝）实未曾听戏。而行在（皇帝外巡驻地）各员往听戏者，则与京城兴致无异”。

卷三《西安闻见录》：“大阿哥不喜读书，所好者音乐、骑马、拳棒三者而已。某日与太监数人至戏园观剧，头戴金边毡帽，身着青色紧身皮袍，枣红色巴图鲁（满语，指勇士，光绪出外看戏着满族勇士服）领褂，无异下流。最喜看《连环套》（写连环套寨主窦尔墩盗御马故事，出自小说《施公案》），常点是剧。有京伶名严玉者，屡邀厚赏。”

又：“大阿哥音乐学问极佳，凡伶人作乐时有不合者，必当面申斥，或亲自上台敲鼓板，扯胡琴，以炫己长。”

又：“十月十八日，大阿哥、澜公、傅某率领太监多名，与甘（肃）军哄于城隍庙之庆喜园，太监大受伤。……起衅之由，在争座位而起。太监受伤后，又不敢与甘军一图报复，遂迁怒于戏园，嘱某中丞将各戏园一律封闭，并将园主枷示通衢，其告示有云：‘两宫蒙尘，万民涂炭，是君辱臣死之秋，上下共图卧薪尝胆，何事演戏寻乐？况陕中旱灾浩大，尤宜节省浮费，及一切饭店酒楼均一律严禁。”继而各园营求内务大臣继禄、工部侍郎溥兴，转求李莲英，遂又启封开演。又云：“天降瑞雪，预兆丰盈，理宜演戏酬神，所有园馆，一律驰禁，惟禁滋闹，违者严惩。”藉以掩人耳目，闻者无不鼓掌。

一月六日

天蟾舞台夜戏，演全部《红鬃烈马》，盖上海市戏院业同业公会、上海市伶界联合会、北平市国剧公会假座筹备办同仁福利基金义演，故有此盛举也。其戏目：《彩楼配》（吴富琴饰王宝钏，李宝槐饰王允）；《投军别窑》（赵如泉饰薛平贵，李玉茹饰王宝钏）；《三打平贵》（袁世海饰魏虎，李少春饰薛平贵，班世超饰代战公主）；《赶三关》（周信芳饰薛平贵，芙蓉草饰代战公主，朱斌仙饰马达，萧长华饰江海）；《武家坡》、《算军粮》（谭富英饰薛平贵，程砚秋饰王宝钏，孙甫亭饰王夫人）；《银空山》（张春彦饰薛平贵，叶盛兰饰高思继，魏莲芳饰代战公主）；《大登殿》（张春彦饰薛平贵，哈宝山饰王允，梅兰芳饰王宝钏，萧长华饰魏虎）。

一月十日

罗士培教授在复旦讲演，谓种族与民族截然不同。种族为一个纯粹生物学概念。民族则心理学观念也。体格人类学家谓现在只有一种人种，即最不相同的人亦同属此种。头型、色素不同，因适应各种不同的地理环境之结果。现代一切民族，事实上并没有英、德、中、日人种族之别，其不同为比例的，凡此为不同因子混合所成则无不然也。民族代表大规模之团体意识，如环境、社交关系、语文、经验、爱国心等方式均可使团体扩充为更大的集体。历史长时期进展的结果，这种结合性的发展必继续下去。科学的发达正引着全世界的民族发生更密切的关系。要是团体意识不随着扩大，倒是一件不幸的事。

一月十一日

《新民报》金童论高无钧（著名山东快书演员，河南宁陵人）快板书曰：“快板书发源山东，清时何老凤首倡，后来武训用它行乞，见什么人唱什么。后来掺入梨花大鼓之【窜钢枪】和叫化子的【数来宝】，慢慢才形成现在这种快板书。乍一听像旧戏里小丑所唱快板但又像【数来宝】和梨华大鼓的数板。因为它适宜于粗野的内容，尤其是《水浒传》里《武松打虎》、《醉打蒋门神》等小段，所以它又称【水浒调】。当年何老凤唱快板书，头上挽一条小辫，手里拿两块犁片，别有风味。”

快板书全用口语，不避村俚人话，无法用文字记录。韵脚活泼自由，每句不受字数限制，有很多句子竟超过二十个字，而富于形象性，在对话里可以了解人物性格。

高元钧是河南宁陵人，在济南长大。他的快板书是从戚永立学的。他在乡村里唱很受人欢迎。但因为乡村里太穷，唱来唱去挣不了几个钱，不得不向城里跑。但到城市以后，却因为环境影响，将一些骂人的话如“入他姐”、“龟孙子”一些淫秽句子都删掉了，因此也丧失它的民间味。

一月十三日

《叫关》亦名《罗成叫关》。为唢呐二黄，叶盛兰演此戏调门较普通唢呐低一字，用特制白铜低调唢呐配唱。

言慧珠演《锯大缸》带《百草山》，武行起打，并代“出手”，因改剧名曰《百鸟朝凤》。

《玉堂春》有前八本、后八本。《监会》、《团圆》结尾为前八本，后八本为徐碧云本。言慧珠曾在中央（戏院）演出一次。

笑禅《歌坛忆旧》言髫龄亲王琴侬、姜妙香、诸如香、王丽卿演《目连》，扮戏中观音，诸伶均勾脸。山西梆子班小桂桃《棋盘会》，饰钟无盐，色蓝瓤子花脸，可知川戏青蛇丑扮，乃脱胎于梆子班。

一月十五日

《约翰·克利斯朵夫》（卷四，反抗，第二部）对华葛耐派在所有的歌剧中，删去一切语体对白的痕迹，补上他们仿制的吟咏部分表示反感：

——在戏剧中间加入一段把说白与歌唱连在一起的吟咏体……仿佛把一匹马和一只鸟同系在一辆车上。说白与歌唱各有各的节奏，倘使一个艺术家在两种艺术之间要为了他所偏爱的一种而牺牲另一种，这是我们很可了解的。但要在两者之间获得妥协，便无异把两者一起牺牲了。这将使说白不成其为说白，歌唱不成其为歌唱；后者的壮阔波澜必被囚于狭隘的河岸之间，而前者美丽的裸露的四肢，亦将裹上一层厚重的布帛，把自己的行动步履束缚住了。为何不让他们自由活动呢？让他们如一美女子沿着一条小溪轻快地走着、梦想着被潺潺的水声催眠着，步履的节奏不知不觉地与溪水歌声相应。这样，音乐与诗歌各自保存着自由，并行不悖，两者的梦也交融为一了。

这里的区别是“连”和“顺”的区别。连在一起是勉强的，让他们自然相应，终算交融为一。可有说白，歌唱也不妨有吟咏体，但妥协的吟咏体，却不是自由的形式，表现被形式束缚是要不得的。

一月十六日

《回朝》或作《大回朝》、《闻仲回朝》、《太师回朝》，今作《得胜回朝》。民前（指民国时期前期）何桂山、常二庄演出于双奎班。盖常演之戏，有借雷部正神金鞭扫荡群邪之意。

《巧连环》或作《偷鸡》、《时迁偷鸡》。为开场戏。 民前则排目在四至八句之间，盖愈雅而愈前也。

《红拂传》为程（砚秋）派戏，最初演出为民国十二年（1923年）三月，和声社在华乐园，演者为程砚秋、侯喜瑞、郭仲衡等。二月，喜兰社在新明戏院由绿牡丹演《风尘三侠》，又似原有此一剧本。此后民国十五年六月，鸣和社在华乐园由程、侯、郭、王又全演《红拂传》。

程戏《红拂传》，红拂妓为张俊华，亦字出尘。虬髯公为张仲坚，皆臆造。本事称张（红拂姓张）平日手持红拂，故皆以红拂称之，此读死书之见。《红拂传》所代表者为民初革命党意识，如虬髯割仇头而啖其肉，与红拂出场即捧红拂，皆标榜卖弄之色彩也。

程砚秋腰肢粗大，已不堪一舞。听程上场时慢板二黄一段，可知皮黄腔调经名旦演唱，距民间真味益远。不但剧词经士大夫修饰，即腔调亦然。故昆山腔之为昆腔，成之者一魏良辅，皮黄之为今日平剧唱腔，成之者较多数之魏良辅也。

一月二十日

史浚宣兄仍未回湘，今日从其谈话中得二快意事，其一为赵寻生在日人占领长沙时仍事敲诈，乃为游击队牵出，死乱刀下。章冰痕则为日人掳去，不知下落。此二人当年“马日事变”（1927年5月21日于长沙）后，无恶不作。赵寻生弟名榕生，为予之高小同学，此人在长沙执律师业，亦烂讼也。

一月二十四日

本日《大道报》萧山通讯：“本县迩来每日天未明时，常有野鸭群约数万只，由南掠县城上空北飞，拂羽之声在鸭群得见时前五分钟已可闻悉。”按二十五日夜六时许，常熟野鹭千头，坠空而死，亦即此类。亦与飞机失事同日，故人以为异。

一月二十七日

午前青岩兄来，为《论语》社邀便餐于珠江路一羊肉店，与谈《牧羊圈》之中军官。青崖兄云：“凡戏剧故事有关西凉者，皆秦腔戏，如薛平贵、朱春登（《牧羊圈》之男主角），皆此类也。

一月三十日

关德栋先生（曲艺、民间文学理论家，北京人，满族。1980年代任山东大学教授）曾在赵景深先生所编之通俗文学上著文曰《谈落花》。予偶写《落花决兑》文答之。今得关先生来函，云将著文曰《散花源流及其他》，并提及予前所作《中国的水神》。予从今日起，又增一切磋上的新友人矣。函为一月六日所发，即复一函。

二月一日

七月间，东京麦帅（即二战后，美国在日本占领军统帅麦克阿瑟）寿，邀梅（兰芳）赴东京演出，梅不愿往。杜月笙、周剑云等每日逼行，梅以年事已长，不耐长途跋涉辞。“国大”（中华民国国民代表大会）开幕，程砚秋既来京演唱，梅不愿唱奉承戏，独不肯来，沪上某报露此讯，因引起当局不快。适年关已近，梅班至少需款七千万元，方够开销。杜月笙向梅拍胸，只要肯去南京演戏，一切由我负责，并且加倍帮忙。梅班底因而发生动摇，先行来京，梅乃只得随之下水，来京上演一次（摘《南京人报》幕后新闻）。

二月五日

《珠帘寨》李克用原为净工，故周德威为生行应工。自谭鑫培唱李克用，而周德威为净。谭素以钱金福配，而刘喜饰此角则属生行，不勾脸。民国十八、九年间，富连成李春藻、胡盛岩演此，周（德威）生、净无定。生则孙云盛饰，净则袁世海饰。生素脸，红靠使枪；净勾红三块脸，绿靠使大刀。贯大元盛时演此，以侯喜瑞饰周（德威）。现净推侯，生推李洪。（笑禅《歌坛忆旧》）

二月十四日

戏班“打通”，开始用高腔谱子，后来才慢慢转皮黄谱子。皮黄谱子比高腔谱子缓渐，从急管繁弦转入缓奏，再用唢呐吹【水龙吟】两三遍毕。

灵官由净扮，戴灵官盔，涂红脸画三叉眼，红髯口，前胸挂“赤心忠良”牌，执灵官鞭，凡五人，其衔名为“豁落大车正乙灵官王元帅”。

三月六日

川戏《目连》与庆坛。梦若兄与屈伸兄午后同来访，谈及川戏《目连》。川戏《目连》从刘氏出嫁演起，用花轿、鼓乐、旗伞等迎亲。演刘氏者坐花轿自正门入，红毡铺地，直至台口。花轿抬至台口，扮侍婢者扶刘氏入后台，开始演《目连》。《目连》之重点仍在杀（射）叉，杀叉又有专业此者曰叉手，在表演之前数日，被聘请之叉手，必虔诚祀神；戏班必多出钱，由扮演刘氏者出名张宴请叉手。其表演先出五叉，中刘氏颈两侧，两腋下、跨下近阴处。再一下出五叉，同时中五处，皆真叉。此后又一叉向台下掷人群中，乃纸叉，人中此叉则一年不利，或有凶事死亡。故叉掷下时，观众争避之。最后一叉为锁喉叉，演刘氏者倚棺而立，叉出直取其喉，叉两股皆入木，盖最险之一叉也。又《目连》将演完时有杀阴叉之一回目，叉手夜半持纸叉巡行村落，过人家则乱呼张某、李某，呼者虽信口，但有应者，则向其家掷出纸叉，应者必病且死。故其夜人家均避户戒严，不敢出身也。庆坛则端公必破额出血滴坛坎中。坛为砖砌土筑，中留一坎，置珠宝银币，端公滴血坎中，乃封其坎也。庆坛时由红脸扮蚩尤，由女装之巫曰包头公者唱俚曲，入席时则由包头公向客斟酒，盖男而女，真巫风也。

四月十九日

得寿康（田洪，时奉母居长沙）航信，云去岁自益阳归，曾参加可园绿频书场，并在湘春园演出《武松》，在蟾宫演出《新会缘桥》，并将排演《情探》。近湘剧界女伶组“湘灵剧艺研究社”，寿康和寿世二舅均望予能回湘一行。复函，稍迟当设法返湘。

五月九日

梨园行云：喜神为唐魏征子，出生不久即抱入宫中求太宗命名，太宗命魏征扮演加官，乃将此子置大衣箱内，加官舞竟，子亦闷死，乃封其子为喜神。故至今台上不将喜神仰面，至后台必将喜神置大衣箱行头上也。按此种砌末，在昔时湘戏班为一铜锤以黄色龙袍裹之，不露手足，与所祀老郎略同。

五月十二日

田三爷（田洪，行三）来信，言“湘灵剧艺改进社”下月演《金印记》，更有“楚剧”（即花鼓戏）亦将成立。蒋二舅在湘开红叶咖啡店，并开绿频书场（此处亦为湘剧活动场所，蒋寿世免费提供）。

五月十五日

午前参观中国文化事业公司主办之古今名人画展。于名人手札中录此一则：

光绪二十八年（1900年）六月初十日总官李莲英奉懿旨，着庆宽传知广西巡抚王之春，将逸犯康有为、梁启超设法歼除，以弥后患。该抚务须慎密，不得泄露，俟成功后，所有费用准其核实请领，并将出力人员禀请破格奖励。此项谕旨及该抚禀报，统责成庆宽传知。应用密电，即着庆宽与该抚严密编定。钦此。

未记日期

得关德栋先生二十日函，云于三月三十日北上，四月五日夜抵沈阳，应金毓黼约，入国立沈阳博物馆档案编整处，作满州老档（案）之翻译工作。又云，博物院古物大半破损，图书馆尚完整。图案除盛京崇谟阁之满州老档（案）外，“九·一八”以前东北各地之档案亦均集中于此，日人均已编目。万宝山全案之档能发即因此。又云，此间民俗学人孙作云，于图腾研究有成就，拟于此间组东北民俗学会，集此间有志研究之人士。又云，此间图书馆四年前购得马隅成先生藏书，除精品留北大外，也有可读之书。

五月十八日

宜兴陈贞慧《秋园杂佩》论折叠扇云：“宋朝握团扇，自永乐（明成祖时）朝鲜贡始，始改其式。……川扇、戈扇以地著，后又有蒋三、苏台荷叶李、玉台柳邵明，李文甫、濮仲谦，雕边之最精者也。远者百余年，近亦四五十年，物，即一扇之制，而精尖脆薄，其为升降也具矣。”（注：陆文裕得妹子写扇，折痕尚未存。孙缅韵注：绉扇则唐人亦有矣。见《物理小识》。抑以团扇之摺叠者）

宋代撒扇 邓椿《画继》（评画著作，因继郭若虚《画图见闻志》而作，故名《画继》）列乾道（南宋孝宗）三年（1167）前画人画作，其论尽举政（和）、宣（和）间事（北宋徽宗时期），有二则论“高丽松扇”及“倭扇”。知“撒扇”在宋孝宗前已入中国。《画继》见明汪珂玉《珊瑚网》所辑。

“高丽松扇”如节板状，其士人云，非松也，乃水柳木之皮，故柔腻可爱，其纹酷似松柏，故谓之“松扇”。（苏）东坡谓高丽白松，理直而疏，折以为扇，如蜀中织梭榈心，盖水柳也。又有用纸而以琴光竹为柄，如市井中所制折叠扇者，但精致非中国可及。展之广尺三四，合之则两指许。所画多作仕女乘车跨马，踏青拾翠之状。又以金银屑饬地面及作星汉，星、日、月、人物，初有形似，以其来远，磨擦故也，其所染青绿奇甚，与中国不同，专以空青海绿为之。近年所作，尤为精巧。也有以绢素为团扇，特柄长数尺为异耳。山谷（黄山谷，与苏轼同时代词人）题之曰：“会稽内史三韩扇，分送黄门画省中。海外人烟来眼界，全胜博物注鱼虫。”“频汀游女能骑马，传道娥眉画不如。宝扇真成集陈隼，史臣今得杀青书。”

“倭扇”以松板两指许，砌叠亦如摺叠扇者。其柄以铜压钱环子，黄丝绦甚精妙。

按“高丽松扇”不尽撒扇，但为贡品，其时民间亦撒扇也。“倭扇”则偶一见之。

五月二十三日

观音像。汪氏《珊瑚网》据摘米海岳（即米芾）《画史》（品评名画真伪之作）云：“戴逵（西晋武帝时人，博学多文，工书画，擅画观音）观音在余家，天男像，无髭皆帕金，家山乃逵故宅，其女舍宅为寺，寺僧传得其像，天男端静，举世所睹观音作天女像者，皆不及也。”则戴逵之观音男像无髭也。

《珊瑚网》、《画继》，辑《画史清裁》，所辑为元代汤彩真画评，论曹仲元（南唐时代画家，善画释道鬼神）云：“曹仲元三官及五方如来像余见之。闻江南王氏家有白衣观音像未见。大抵曹师吴生（吴生，南唐时代画家），不得‘皴法（“皴”音“村”。中国画的一种画法，谓之“皴法”，为吴生所长，用以表现山石峰峦表面的各种纹理脉络）。晚自作细笔画，自成一家。”则五代画亦有白衣观音像焉。按《宣和画谱》（宋无名氏撰，记宋徽宗朝内府所藏诸画）辛澄（唐）观音像一、如意轮菩萨像二；杜子寰（五代）白衣观音像一；曹仲元（南唐）白衣观音像三；王齐翰（宋）白衣观音像一。又《图画见闻志》：“富玫（五代）工画佛道，有弥勒内院图、白衣观音、观珠地藏、慈恩法师等像传于世。”则像唐亦有之。又按观世音菩萨说，“身着白衣，坐莲华上，一手捉莲华，一手捉澡瓶，使发高竖。”又观世音现身施种种愿，除一切病陀罗尼。（同书引《大正藏》同卷六三五页A）文记略同，盖白衣观音乃密教图像也。

千手观音，唐苏缚罗译《千手眼观世音自在菩萨秘密法经》云：“于顶上具十一面，于身上具瞳四十手，每手掌中有一慈眼。”（《大正藏》二十卷一二0页B）其四十手之名则为：化佛手、罗素手、施无异手、白拂手、榜排手、钺斧手、戟蟊手、杨柳手、跋折罗手、金刚杵手、宝剑手、宫殿手、金轮手、宝钵手、日摩尼手、如意珠手、宝弓手、宝经手、白莲手、青莲手、宝铎手、紫莲手、葡萄手、莲花合掌手、宝镜手、宝印手、玉环手、胡瓶手、军持手、红莲手、锡纹手、铁钩手、顶上化佛手、数珠手、宝螺手、宝箭手、宝箧手、髑髅手、五色云手。（同卷同叶A）不空（僧）译《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同卷一一七页）则更有甘露手，合为四十一手，惟莲华合掌手为二手，实则四十二也。此四十二大手外，侧有小手四百余，一一掌中均具慈眼。

唐苏缚罗译《千手观世音自在菩萨秘密法经》（《大正藏》二十卷一二一页BC）云：“画摩尼与观自在菩萨像，作慈悲体，身黄金色，顶有十一面，当前三面为菩萨像，右边三面白牙虫上相，左边三面忿怒相，当后一面暴笑像，顶上一面如来像，菩萨本面而有三目，以袈裟璎珞环等庄严妙体，坐红莲座处月轮中，跏而坐，右押左。”

九月二十一日

田寿康兄来函，云大融（黄芝冈之子）已往田家，与田伯妈作长谈。寿康近给湘戏团体，与寿世二舅之绿频书场合作，于六月二十四日起上演。演员有周圣希、李凤池、陈绮霞、王福梅、罗元德、王元豹、李少臣、谭金林等。

得《新民报》稿费二十一万六千元，以十万元寄湘，交大融转大嫂作零用。家中煮绿豆粥作食。竟日誊写读著札记一节毕。

复寿康兄函云：“湘剧团应着重在打基础，培元气，教育新人才。先改进演技，搜求学习已失之高腔戏，存湘戏之本来面目。戏剧运动且作缓图。因戏剧之教育意义与政治气氛极有关联，湘戏乱后尚能团结已属万幸，如长期保存此种团结，不怕不生力量。瓜已不堪累摘，如因政治影响而发生无谓损失，则将不堪想矣。”因来函提及戏剧运动故言之。

十月二十二日

我所写《论历史本戏的编写》，评徐筱汀《收复两京》，在《艺月》登出中段，文稿存。

寿昌兄久亦忘怀，今忽见所编刊物，有人说，徐氏叔某不满寿昌兄的剧运，便用我的文稿作炮弹，只是稿在寿昌兄手里，这炮弹也只好由他发了。

一九四八年（南京）

四月十七日

每以为金山法海为小说家杜撰，今日《中央日报》载何逸林文，论及法海事：

师俗姓裴，号法海，河东闻喜人。唐相国裴休之子也。生而能素，颖异不群，相国知其夙根深厚，不以世俗相缠，送往庐山出家，而以法门龙像（佛教用语。此处指裴休期望儿子成为佛门大德之僧）期之。相国有偈云：“含悲送子入空门，朝夕应常种善根。身眼莫随财色染，道心须向岁寒存。看经念佛依师教，苦志明心报四恩（大意指天、地、君、亲）。他日忽然成大器，人间天上独称尊”。又：“江南江北鹧鸪啼，送子忙忙过虎溪。行到水穷山尽处，自然有过转时机。”二偈皆寓道意。师自出家后，历八年之苦修，忽然大悟，来金山住持，大阐宗风，时山之北岩，有巨蟒作祟 ，师入洞禅视，蟒遂逸，于洞中得金数镒，金山之名或出于此。

四月十八日

有国防部感训所职员某君言：金山寺库房火起时，和尚不避，但合掌念佛，为宪兵强迫驱出，乃曰：“阿弥陀佛，不干你们的事。”驱出后仍向火念佛不止，而焚死亦有二三人焉，盖愚僧也。金山寺典宇建造日久，木干枯易燃，且火起无水龙救火，故酿巨灾。

四月十九日

午后，往民间艺术训练班授课，讲民间小戏内容剖析。本日午后转热，可着单衣，入夜更闷热，月晕，有天变之象。

水月观音像。跏坐莲池岩上，宝冠上有化佛，一手持杨柳，一手持澡瓶，后画竹或棕榈，即普陀观音也。按补怛洛迦山（普陀洛山）是观世音住地。唐译《华岩经》入法界品云：“善男子，于此南方有山名，曰补怛洛迦，彼有菩萨名观自在，汝诣彼向……尔时善财童子，一心思惟彼居士，才笔试彼菩萨解脱之藏。……渐次前行，至于彼山，处处求觅此大菩萨，见其西面岩谷之中，泉流萦映，树林郁郁葱葱，香草柔软，右旋布地，观自在菩萨于金刚宝石上，结跏听候坐”（《大正藏》一0卷三六六页）。“华严经”旧译则意译为光明山，所谓南方有山，则南海观音说所由来也。《大唐西域记》卷第十，秣罗矩吒国（南印度）条云：“秣剌耶山东有布怛洛迦山，山径危险，岩谷奇倾，山顶有池，其水澄镜，流出大河，周流绕山二十匝，入南海。池侧有石天宫，观自在菩萨往来游舍。其有愿见菩萨者，不顾生命，厉水登山，忘其艰险，能达之者，盖亦寡矣。”（《大正藏》五十一卷九三二页）则南海者南印度之海，莲池之水所注者也。惟唐译《华岩经》入法界品颂云：“勇猛丈夫观自在，为利众生住此山。”则似当作丈夫像。

水月观音图。始唐周昉（唐代画家，擅佛像真仙人物士女，皆称神品）《历代名画记》卷三西京寺观壁画：“胜光寺塔东南院，周昉画水月观自在菩萨，掩幛，菩萨圆光及竹，并是刘整成色。”又卷十：“周昉画色柔丽，菩萨端严，妙创水月之体。”又《唐朝名画录》：“周昉今上都，有画水月观自在菩萨。”其次则左全大圣慈寺，文殊阁东畔水月观音。范琼（唐代画家擅画人物佛像）圣寿寺大典小壁水月观音，均见《益州名画录》。宋代画者有王铣，《画继》称王铣山水“学李成（画家，五代末，宋初人。《画品》评其山水、烟云画，曲尽其妙，古今第一云）画法，以金碌（一种颜料）为之。”今观音宝陀山状小景，以墨作平远，皆李成法。又《宣和画谱》有黄居寀（音“采”。五代末宋初画家，擅怪石山景）水月观音像一，王齐翰（宋代画家）有宝陀罗观音像一，岩居观音像一。

中土白衣观音像。不自密教（中国佛教宗派，源于印度）白衣像来，盖由水月观音圆光，境界变化而生。白居易画水月观音菩萨赞云，“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观其像，万缘皆空”。水竹之间，常着白衣净像，与映水之月相配，亦光明山之自配也。白衣画像者，有唐代辛澄，五代杜子环、曹仲元，宋王齐翰，见《宣和画谱》。五代富玫，见《图画见闻志》。

五月四日

扬州梆子。晚，陈志良兄来访，陈治民俗学，近爱谈旧剧，闻名久矣。与座谈旧剧各问题。陈云，曾观扬州戏《王大娘补缸》，用笛和唱，顾老儿挑担之姿势极美，为其它地方戏所不能及。盖《补缸》原属扬州梆子也。又云，桂戏亦有吹腔，如《打樱桃》等戏属之，土称弋梆，即弋阳梆子秧腔之缩称也。又云云南戏《老汉背疯》极好，疯妇手挽老翁颈部，演者之手即老翁之手，一扶杖，一反约妇股，老翁头可左右顾，而所唱为高腔则同。又云云南有名“丝弦”之一种戏，与川剧胡弦同。

志良兄约观沪剧于夫子庙万利茶园。沪剧原名花鼓，既而易称滩簧，复名申曲，又易称新申曲，抗战前后始有沪剧之名。光绪时犹为一人坐唱之戏，继增人数为二人、三人，坐唱亦渐改立唱，渐在戏台上唱，渐成今日之沪剧。盖沪剧形成民间小戏，时日尚不长也。其唱腔多为长腔长板，盖干唱一段时间长，过门亦长，故有此称。又有三角板，则为急板；又有阴阳血，则用苏滩腔调，其用韵有十八个半韵，其平声韵如江阳、姑夫、花茶、真人等；窄韵则有铁屑、机器等。

五月二十七日

剧校为欢送余校长出国暨本年度毕业同学拟制纪念册存图书馆，征求题字，因为书一短诗云：“国际一舞台，剧艺一成就。鹏搏万里天，人树百年秀。秋杜珍劳还，阳关惜离奏。佘刃公西游，南薰怀领袖。”

午后与谛之同往金女大（金陵女子大学）访吴组缃（文科教授）兄，烹茗畅谈，此乐亦殊不易得。吴兄言今之大学生，多爱粗线条的文艺作品，于细致之散文不感兴趣，田园风压倒都市风，此中国之好现象也。又云泾县花鼓乃曰黄梅调，其戏乃临场编演，无固定剧本。例有帮腔，不但场面合唱，台下听众亦众和之。因论及故事必适合大众心理，如巴金小说造诣不如沙汀，而沙汀享名则不及巴金。巴金以故事通俗胜沙汀也。此论殊有意义，则民间戏剧唱本，故事之通俗性，亦值得留意之问题也。

五月二十八日

民国三年（1914）十月，《孽海波澜》开演于故都天乐戏院，戏为戏院主人田际云新编之改良新戏，描写八大胡同张傻子虐妓故事。田际云饰彭翼仲，彭为北京老报人，时充《京话日报》总理，亦北京济良所之首创人也。郝寿臣饰杨钦三，梅兰芳饰妓女素卿，王蕙芳饰妓女香云，冯金寿饰素卿父，李敬三饰掌班张傻子，王子石饰老鸨，陆杏林饰赵志卿，角色整齐，演出亦精彩，而不为社会所欢迎，昙花一现，即不复演。盖时装上场之戏，口白不上韵，唱如平剧之唱，文武场面一如平剧，非驴非马，故不受欢迎，乃必然结果。

同时，富连成社亦编有改良新戏，如《宦海潮》、《红门寺》，因剧中人装束非时装，且有全武行开打场面，故所得效果与前不同，而能常年上演。

本日《救国日报》倚红阁主有此文字，因是民初改良史料，故录出。

五月二十九日

《比目鱼》二郎神，见联班刘绛仙道白：“为甚的独我一个偏会挣钱，只因我的姿色原好，又亏二郎神保佑，走上台去，就像仙女临凡一般，另是一种体态”。《改生》教戏师傅道白：“奉劝汝曹休碌碌，举头更有二郎神。”

又《入班》生（男主角谭楚玉）问：“请问师傅，甚么叫做二郎神？”小生（即师傅）：“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做戏的祖宗，就像儒家的孔夫子，释家的如来佛，道家的李老君。我们这位先师，极其灵显，又极其操切，不像儒释道的教，这都有涵养，不记人的小过。凡是同班里面，有些暗昧不明之事，他就会觉察出来，大则降灾降祸，小则生病生疮，你们都要紧记在心，切不可犯他的忌讳。”生：“这等忌讳的是什么事？”小生：“最忌的是同房之人不讲规矩做那亵渎之事，或是以长戏幼，或是以男戏女，这是也极计较的。”

又《草扎》生：“谁想戏房里的规矩更比人家不同，极混杂之中，又有极分别的去处。但凡做女旦的，普天下的人都可以调戏，独有同班弟兄倒调戏不得，这个陋规不知是什么人创起。”又说“有个二郎神，单管这些闲事，一发荒唐可笑。”因此《入班》下场诗也说：“同班弟兄似天伦，男女何尝隔不亲。须识戏房无内外，关防自有二郎神。”

按《比目鱼》主角谭楚玉，因刘藐姑入班学戏，所入刘文卿所另合之小班。刘文卿与妻刘绛仙同属舞霓班，绛仙为女旦，其女藐姑则小班之女旦也。小班名玉笋班，《定优》末唱：“优人号是玉笋班，芳名播传吴越间。”可知是苏浙有名的戏班。又《耳熟》（一折）生白：“我近日为探柯山九龙之胜，来到三衢地方，闻得这边女旦极多，演的都是台戏。”《比目鱼》故事产地为浙江衢县，与南溪县邻近，李笠翁为南溪人，好遨游名山胜景，广蓄姬侍，教演戏曲，献技名各地，实为一江湖艺人。故《比目鱼》为笠翁当地产品，谭楚玉也有几分是笠翁自况。女旦、台戏（整本戏）在当时当地或在亦自无毁义也。

舞霓、玉笋都是走乡镇的戏班，口埠镇的香火为平浪侯晏公（水神），每年十月初三日诞辰，戏班便来镇准备人家定做寿戏。圣诞已过，寿戏做完，地面却叫不出戏子来（《定优》），可知此类戏班是江湖流动的班子。

又《利逼》刘藐仙道白：“那晏公的庙宇恰好对着小溪，后半个戏台虽在岸上，前半回却在水里否？晏公为水神，改戏台在溪岸。”又《定优》谭管家道白：“只因十月初旬，下了好几日大雨，那个戏台原是搭在露天的，看戏的人无处立脚，一齐告过晏公替他改期一月，到了十一月初三，方才替他补寿。”可知晏公庙戏台是露天庙台。又《巧会》，谭楚玉、刘藐姑在船上垂帘看刘绛仙在台上演戏，也是当地情景。由此可知戏班多江湖、水神的关系，亦即其与二郎神之关系。

七月十五日

《乾坤福寿镜》者，评戏班曾作一日演全。今平剧亦作一日演全者，或分二日演出，则第一日演到胡氏失子成疯止，第二日演至团圆。旧戏作四本，分四日演全也。其剧情则梅大人有三房妻室，二夫人胡氏身怀有孕，于花园赏景之际，天赐福寿镜，三姨太忌欲害之，召卜者赵半仙定计，谓胡氏将产妖魔，以告梅大人，遂蓄意害之，不意为丫环寿春所闻，商之大夫人，乃与胡氏逃亡。中途产一子，在巴山遇寇，失所生之子，为林鹤拾去，胡氏遂成疯疾。后十六年，寿春侍胡氏入京投亲，适其子赴京投考，于途中邂逅寿春，见佩有福寿镜，终不敢冒认。其后林鹤父子征永定王有功，归藩时其子与胡氏相遇，因而团聚。而梅因解粮失职归家，后胡氏返家，与梅相晤，逐出三姨太，复以寿春为侧室。林父子亦来归，成姻亲焉。

九月十四日

黄谷农自香港寄一书，非民俗学之写作也。黄欲僭予所作《刘三妹考证》文字，香港远隔京都，时局复多变易，诚未敢以仅存之稿件寄人。彼云，潮州有风雨圣者，为民间祈雨之神，亦附会为刘三妹。又云，港地有马鉴者，为港大文学院长，将在《星岛日报》编一双周刊之民俗刊物曰《民风》，征求稿件，稿费千字值金元券（本年国民党政府将法币改为金圆券）五元以上。黄之通讯处为香港湾仔道七一号四楼梁国磐转。

九月十五日

陈子展在《新中华》六卷十四期发表郋园（即长沙绅士叶德辉之号，版本学家、藏书家、诗人）先生二三事一文，自叙与叶德辉昔日往还，自高身价，而意之所在，则借叶以讥议鹿师，鹿师之骨已朽，有何深仇大怨，尚狺狺不能舍耶？且谓予为鹿师学生，而彼则依附自雄，自以为高予一等，诚不知彼于何时得与叶有数面缘，而如此沾沾不自已也。偶写一诗曰《绝伦》寄青崖，欲借青崖之手以示子展。今得青崖书云：“芝翁足下：新章拜收，其味在韩、黄之间矣。隽永之至。惜未能知本事耳。以之示子展，彼亦茫然，第未知不致启其误会否？……”此诚青崖式之幽默也。惟子展既不敢怒而自承，则我当比胡风为不易轻侮。书又云：“彼最近已与媺士登报相离，兄知之否？此次经过，令人怃然，其暴戾气氛，充满房奥。周（媺士）既去，则日后受其果者唯自身耳。则其人妄谬寡情，素质固如此也。”

午后往金陵女子大学授课。五时许，陈志良兄来，约往夫子庙观评剧女伶鲜灵芝演《桃花庵》。日来情绪不舒，情既不可却，则勉从其请。《桃花庵》故事为女尼陈妙常诱少年书生张才入庵，改女装藏庵中，张才竟困顿成疾而死。女尼名陈妙常，与《玉簪记》同，盖犹马氏，王婆，为旧戏通例。

九月十六日

长沙师范旧同学杨中平，原任郑州运输指挥部指挥官，调陕西工作。熊一峰设宴丰富路一九四号家中饯其行，邀予作陪。午后六时往赴其宴。同席有何寿祥，觉生，浙江杭州人，任第一区公路管理局专门委员；陈濬哲，石逸，湘人，任陆总副官处办公室主任；易万之，长沙人，任兵工署六十工厂，主任秘书；罗学鳌，湘潭人，任兵工署应化研究所总务组组长；更有普洱曾文翰等。

九月十七日

贻谟夫妇在豆花村约午饭，家人均往，予因需往金陵女大教书，不能赴约，乃在（吴）组缃兄家进午餐。课后往满叔娭毑家拜节，归家已薄暮。昨夜风起，今日午后转阴，晚月出，天有云，风更大，转寒。情绪至不快，知（长沙）储英源家中，今夜自母亲以下，将以眼泪洗面矣。文蕖于此事多所称说，儿辈则但知戏笑，家中既不能安，则率儿辈作市街漫游，在纯妹家小坐。纯妹今午来予家，送菠萝，花生米各二罐，因往报之也。刘斌德、易端尹来，久坐始行，时已近午夜矣。

九月二十日

午后往金陵女大讲课，托陈中凡先生介绍金大图书馆主任陈长伟先生，借阅该馆所藏方志。

九月二十三日

黎友民兄送予河南戏本十二种，计梆子腔八种，曲子调四种。

九月二十四日

午前往国立剧专上中国戏剧史课，选课者为高职科三年级生，此上课第一周也。十二时课毕，在小店进面食，驱车往金陵女子大学授课，午食与交通限在一小时内解决，颇呈紧张。此日上四小课，自办公室回家后，精神劳顿。

九月二十七日

今日午后往金陵女子大学授课，取得钟点费金洋（即金圆券）八十四元。写长函致二婶，拟寄金洋五十元补助家用，二十元作大融零用。

王彦夫兄自常德来京，今日下午得见。大慈今日生辰，晚餐面食。本日阴历八月二十五，大慈满十岁也。夜与诸儿出行，在中华书局购（黄）山谷全集一册，去金洋六元三角五分。

十月八日

午前往剧校上课后赶往金陵女子大学。今日天气大热，已不能着夹衣，因减衣已来不及，在途中即觉头闷。在“金大”上诗选课，精神已无法凝聚，恍如梦中说话，仅得草草讲竟下课，上戏剧史课未及半，气涌上如欲吐呕，恐污地无仪，乃向学生告假，即雇车返家。扯痧后，神志略清，本日得剧校所发本月薪金元三十二元。

十月九日

本日精神仍感疲困，午睡时间极长。午后社中发上月薪，因往商务馆购《螾庐曲谈》一册。

十月十日

午前与黄觉先约，在办公室为补中国戏剧史课，下午在家预备功课，并作札记，得小休息。自病后，晨便下血。势已略减。

十月十三日

午后往金陵女子大学授课，还借书，向图书馆续借《散曲丛刊》下函及《全球五大洲女俗通考》五本。昨日午后五时，陈志良兄来谈风土什志，供给文稿事，陈并以香蕉二串相赠。

十月十五日

整日授课，幸精神能支持，因昨日午后精神极困也。伍钟山率长沙师范第六班同学三十五人，来京沪杭参观国民教育，伍长师之实习主任也。今来家相访，未得见。

十月二十二日

往剧校，金陵女子大学授课，终日忙碌，精神尚佳。晨微雨即止，天阴转晴，燥退热。课后与组缃兄谈南陵目连戏，颇有所获。

组缃兄云，其乡吴族以一甲、九甲为最富，而一甲又有前分、后分之别。九月二十三日开始，一甲前后分各搭台演戏，九甲则于二十四日开始搭台演戏，均演至月底为止，名为月戏。其演戏所祀神曰南坛菩萨，神像五，人称杠菩萨，杠即马脚之谓，则五神皆猖神，人言南坛乃南唐隐称，非也。其演戏所搭台以锡作瓦，互以灯彩竞胜。至十月半后则演目连。其月戏搭台在村内，目连搭台则在村外，为期三夜，日演大戏，夜演目连。其每年演出，必其村内淹、吊、药、刎四者皆备，否则不演也。第一夜演东方亮故事。第二晚演《破地狱》、《尼姑下山》亦为此夜插曲，内有大段土话说白。第三晚为闻太师赶鬼。闻太师及扮鬼者化装在村外立坛之外，化装在第三晚白天，化装好即举行游村，闻太师打黑脸开路，群鬼如公道鬼及其他各鬼从其后，扮鬼者均不能出声说话，有一人说话，则戏又须重头做也。至晚则群鬼一一登台，最后闻太师出，打金脸，用飞金贴脸，所费殊不资也。闻太师舞鞭出台，则群鬼跳下台，闻太师随群鬼跳下，即跳坐台下白马背上。白马先已立台下作准备，马旁有打手多人保护闻太师上马。盖村中有屈死者，其冤家多备打手，乘闻太师下台时，摸去其脸上金彩一小块，则戏又须重做也。斯时台上灯光全息，鬼群跑，闻太师乘马跟追，至立坛处止。此一幕完，台上乃重燃灯烛，演盘彩。盘彩者，于台前设彩架，演者在架上演各种武技，并舞刀叉等兵器毕，而目连告终。目连用乐只一锣、一鼓、一钹，在台后敲打。其唱调简单如佛曲，音低沉有鬼气。又村中每演目连，则台后有水缸八口，备村人烧锞子锭，每演目连一次，则每缸之底，凝锡之多可观也。

十一月四日

昨晚睡眠时间极长，今日午饭后复入睡，至三时始醒。日来编中国戏曲史讲授大纲，至今日写完四章。

十一月五日

往剧校上课，在教室痔大下血，血沿内裤流至系袜带处，为所阻而不流，幸未湿及袜也。勉强下课，雇车回家换内裤，已大部为血染。午食后入睡，因头部晕眩，下午在家休息。本日天气燥热，后日为立冬节，故痔因节气而发。

（责任编辑：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