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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布拉克

2014-08-21熊红久

新疆人文地理 2014年8期
关键词:布拉克王成麦田

熊红久

最早听到江布拉克的名字,是从几张摄影照片上。那是一幅幅很奇特的让我完全诧异的场景。我所见过和理解的麦田,都是遍布在广袤而平坦的绿洲之上或者荒原之中,一望无际,辽阔纵深。但照片的麦田,却遍布山顶,依照山的趋势高低起伏、逶迤蜿蜒。成熟麦田的金黄和山间青草的翠绿形成极大地视觉反差,一块块麦田就像被风吹起的黄色绸缎,在山坡和沟壑间追逐流淌、摇曳飘荡。这些照片深刻挫败了我对一些熟知事物的经验判断,但江布拉克的名字,却篆刻进了我的记忆力,让我对它的神往,就像蛰伏进土壤里的良种,稍遇合适的墒情,就会萌芽。

雨中的江布拉克

几个月后,炎炎夏日,终于有机会走近这片孜孜以求的草原。似乎所有美好的事物,总是要历经曲折,才能修得圆满。从乌鲁木齐出发时,尚好的天空,就开始阴云密集,越往北走,越铅云浓重。雨水终于兜不住表情,在我们的车刚到达江布拉克山脚下停车场的时候,从云间跌落下来。缭绕的雨雾,让整座山都变得缥缈而灵动,这片以草原著称的北方山岭,渐渐被清凉的雨水描摹成了隽秀江南。

雨水不停飘落在车窗上,透过玻璃,山的形态也发生着变化,仿佛施了魔法,一会儿扭曲,一会儿舒展。只有绿色是专一的,无序的,蜂拥而至,拥挤车前,速度像一把利剪,裁出一条柏油路,把绿色裁成两片。待车刚过,后面又汇聚起来,铺天盖地、雷霆万钧,追着疾驰的车轮,也追着我们拓宽的想象。

怕有泥石流,车子不便盘山了,只好拐到左侧,停在一个叫怡嘉园的农家乐门前,院子已停有10余辆车了,人们都拥挤在靠近山沟边的一座凉棚下,举着相机,拍摄对面葱茏的山梁。我急忙挤进去,放眼望去,蒙蒙细雨中,对面山梁呈现出几垄整齐划一的麦田。正是麦苗的生长期,郁郁葱葱,茁壮成长。或许是麦种的不同吧,绿色之中,一片是深绿,一片是翠绿,像两个方队,在进行歌咏比赛,每一株麦苗都唱得声嘶力竭又器宇轩昂。

坐在毡房里,听着雨水敲击毡包的声音,这是一场天与地的交谈,是一次对今年收成和产量的估算,是空寂山谷迎来的与爱情有关的缠绵。

雨一直在下,阻隔了我们对江布拉克的进一步探寻,但绿色的冲击,透过我们的视线,覆盖掉记忆,成为记录那块土地,唯一的背景。

金秋的江布拉克

正是因为对江布拉克稍显遗憾的第一次造访,才使我对那金黄色的麦田更加渴望。终于选到一个金秋时节,再次前往江布拉克。

接待我们的是奇台县作家协会主席王成,在路上,他告诉我们,“江布拉克”是哈萨克语,意为“圣水之源”。景区距离奇台县城45公里,位于半截沟镇,总面积48平方公里,是古丝绸之路的北道要地,被中科院确定为国家保护最完整的最早绿洲文化之地。作协主席的讲述显然抵不过窗外不停划过的风景,全车的目光都吸引在外。马路显然是新修的,宽阔而平坦,路两边伸展开的是戈壁荒漠和次生灌木林,地平线一直随移动的视线不停跳跃,越拉越远。在这么辽远的空间里,只装了几匹低头吃草的马和几棵兀立荒原的树,世界空虚的只剩下了阳光和空气,以及空洞的毫无内容的眼神。

车子停在路边,很突兀地修了一排雕塑,还有一条独立成型的百米水泥路。王成说,怪坡到了!下车,站在水泥路面上,很明显可以看出前方升高的坡度,放下的矿泉水瓶子,却朝着上坡的方向滚去。每个人都放下瓶子,水泥路面上滚满了爬坡的矿泉水瓶,每个瓶子后面都追逐着一双控制不住的脚步和控制不了的惊呼。王成说,这怪坡290米长,2004年就被录入了世界吉尼斯纪录。问其究竟,他神秘地说,这是世界之谜,我们等待着科学家来揭开其中的奥秘。这让我一下对这个毫不起眼的荒滩,产生了敬畏。违背科学常识,运用于人,一定会头破血流,而蕴藏于自然,却情趣盎然。

车子从几幢土屋前拐下柏油路,王成说,开始进入景区了。果然,开始有大片收割过的麦田,不时有几只牛羊闲置在田间,对于引擎的轰鸣,并不理会,专心寻找遗落的麦穗,偶尔抬起头,瞭扫我们一眼,又留给游客一塑民以食为天的造型。

车子终于停在了半坡。王成指着远处说,那座海拔1770米高山上,筑有汉代军事要塞疏勒城,那里是看景的最佳位置。

关于疏勒城,奇台县志上有记载,汉代,奇台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车师后国,建有西域都护府治下的疏勒城。公元75年,西域都护府戊己校尉耿恭据守城池,以少量兵力抗击匈奴两万精骑的围攻,终于以少胜多,创军事史上奇迹。古城经历了魏、晋、隋、唐诸朝,见证了游牧文化向农耕文化演绎的沧桑史迹。

当意识到一座山有了历史的分量之后,向上的脚步也就具备了探寻的深度。看似几十分钟中的攀爬,更像是一次洞穿岁月的抵达。

到了山顶才知道,历史往往都鲜活在书本里,造就历史的城郭早就被蒿草和尘土所遮掩了,就像海水淹没掉沉船。如果不是一座“小城子遗址”的石碑提醒,我们真的无法判断出这座山头与另一座山头的区别。王成说,这就是疏勒城原址,这里的人们都称之为小城子。城看不出端倪了,观景却是绝好的角度,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除个别山势陡耸不宜播种外,几乎被金色所笼罩。在新疆,我见过了太多的重山叠嶂,或者苍翠掩映,或者层林尽染,都是与山的自然属性相统一的色调,而眼前的颜色却是真真切切体现出人的功力,整座绵延的山势,都被换了包装,仿佛给山焗了金发。改变了朴素的装扮之后,山在我们的眼里变得生动,变得妩媚,变得有了生活的温情。

我问王成,落差这么大的麦田,如何浇灌?他笑着向上指指说,天灌。啊!我狐疑地看看天,在以干旱著称的西域疆土,居然也有天赐甘霖的土地?倏然觉得做一名江布拉克的农民真的很好,一切都不用自己太过劳神,播种机春天撒下麦种,就不再操心。实在闲极无事,揣一瓶古城酒,抓一把花生米,翻身上马。一路赏着美景,闻着花香,边走边喝,翩然而至田间。微醺下再煞有介事地蹲在地头,随手拔起一棵青苗,像马一样,放在嘴里嚼一嚼,定能尝出丰收的味道。放眼望去,蓝天里白云悠悠,微风下碧波荡漾。那种心境,会让人幸福成一只羊的。

走下山岗,有一处相对平坦的缓坡,王成指着一圈明显凹陷有五六十平方的空地说,这里就是古城当年取水的井口。我睁大眼睛也没看出门道,一丛丛野蔷薇和蓝刺头长势旺盛,与酥油草一起,密密麻麻填补了历史的井口,真相越发显得虚无和不可靠了。但证据总会在点点滴滴的线索中映现出来,就像草丛里散落的破碎瓦砾。王成随手捡起一片说,这就是汉瓦,众人皆惊,纷纷抢拾。经常在诗词里读到秦砖汉瓦,认为那只是一种概念,是时间依附的一种载体,不呈现具体的意义。但草丛里的这些瓦片,让历史近在眼前。瓦片很粗糙,是制作时烧制过火,还是后来屋舍被烈火焚烧,烟熏的痕迹很明显。2000多年前,一双粗粝的窑工的手,小心翼翼把这块自己制作的瓦片从窑炉里取出,再运送到建设工地,被另一双有力量的手托起,铺盖在城楼屋顶。沐浴多少风雨,经历多少战火,最终城破人亡,瓦片成为最后的见证。一想到这些,脚下散落的汉瓦就有了收藏的意义,也有了存在的价值。我抢了6片,把两只裤袋塞满。当时就想好了,要作为礼物,送给几个能读懂它的朋友。

回到县城宾馆,同室的作家陈晓波问我何故捡几片烂瓦,我刚描述完历史脉络,就被他迅速而决绝地掠去了3块,并为自己没在现场而后悔不跌。

结束采风活动回到家,我把3块汉瓦与书柜里的唐诗宋词摆在一起,觉得它们有相同的经脉,定会产生失散多年后终于相见的时空喜悦,不禁为自己的巧心设计沾沾自喜。

后来到外地出差几天,回来后猛然发现汉瓦不见了,赶忙追问,母亲得意地说,扔了!她是在擦书柜时发现的,认定是好拾破烂的女儿所为。母亲坚定地说,这么干净的书柜,岂能放那么破旧的东西,太不协调了。

我冲到楼下小区的垃圾箱,里面早已被勤劳的环卫工人打扫干净了。正沮丧间,忽然接到陈晓波的来电,还未等他发话,我就冲着手机大喊:晓波兄,上次从我这里掠走的那3片汉瓦,给我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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