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田事变的起因及共产国际的定性
2014-08-19陈胜华
陈胜华
【摘要】“富田事变”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非常年代中所发生的一件悲剧性事件。1930年12月中旬,在赣西南苏区发生了震惊中央苏区和全党全军的“富田事变”。此后不久,富田事变被定性为反革命事变,最终导致富田事变领导人被处决与红二十军的解体。长期以来,富田事变被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事变为什么会定性为反革命事变?是怎样定性为反革命事变的?谁应负主要责任?随着共产国际资料的解密,历史的真实面目终要揭开神秘的面纱。
【关键词】富田事变;共产国际;毛泽东
【中图分类号】D2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0351(2014)04—0096—08
“富田事变”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发生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内的一起严重的事件。事件的发生,不仅震惊了中央苏区和远在上海的临时中央,甚至震惊了共产国际上海远东局及共产国际。事件最后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最终导致事件和主要参与者和红二十军全部排以上的干部七八百人,包括军长全部被杀害,红二十军番号从此取消。由此,开始了各主要根据地大规模肃反,肃“AB团”、肃“社会民主党”、肃“改组派”,导致一大批干部被错杀。肃反削弱了革命队伍的力量,给革命事业造成了严重危害。富田事变是一起由肃反扩大化导致的人民内部矛盾,但最终被定性为“反革命事变”。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富田事变定性为反革命事件?是谁把富田事变定性为反革命事变的?本文拟作一探讨。
一、“AB团”的起源及覆灭
富田事变的发生,是从中央苏区肃反开始的,而根源又是从赣西南地区整肃“AB团”开始的。
“AB团”是蒋介石、陈立夫于1926年11月底至12月间在南昌秘密成立的一个以夺取江西国民党省党部大权为目的的、反共反人民的国民党右派组织。主要创始人是段锡朋,主要成员有:周利生、程天放、洪轨、巫启华、曾华英、熊育铴、王礼锡、王冠英、罗时实、贺扬灵等。“AB团”是Anti-Bolshevik的缩写,直译就是反布尔什维克,是一个反布尔什维克的政治集团。
“AB团”成立后,在蒋介石的支持和密谋策划下,段锡朋、程天放、洪轨、巫启华等,和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采用“圈定”等卑劣手段,篡夺了国民党江西省党政领导权,排挤了方志敏、罗石冰、李松风等共产党人和革命左派;不择手段破坏工农运动;公然违抗武汉国民党中央改组江西省党部的决定;悍然制造流血惨案,杀害赣州总工会委员长、共产党员陈赞贤。其时,反革命气焰甚嚣尘上。
倚仗蒋介石支持的“AB团”在江西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激起江西人民的极大愤慨。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江西人民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反“AB团”的斗争。1927年4月2日,中共江西区委组织共青团江西区委、省学生总会、省总工会、省农协、省商会,以及南昌市党部和群众团体,在朱德领导的南昌市公安局和军官教育团学员武装配合下,举行示威暴动,一举摧毁了“AB团”把持的国民党省党部,拘捕了程天放、巫启圣、曾华英等30余名“AB团”骨干分子,缴了省党部纠察队的武装。翌日,省市200多个团体、3万余民众在皇殿侧体育场批斗、公审了程天放等人,庆祝摧毁“AB团”省党部的胜利。在南昌猖獗一时的“AB团”反动组织遂告覆没,鸟飞兽散。[1]蒋介石苦心经营扶植起来的反共反人民的右派组织“AB团”仅存三个月就被革命人民摧毁了。
“四·二”暴动后,遭到毁灭性打击的“AB团”组织从此一蹶不振。“AB团”首领段锡朋、周利生等以及后来被释放的“AB团”分子,逃散到南京、上海等地,继续从事反共反人民活动。但都各投其主,各奔前程,再也没有恢复“AB团”组织,更没有重建“AB团”组织。
1931年4月15日,段锡朋在国民党江西省党部纪念周大会上发表《剿赤之意义和方略》演讲说:“四月二日,今常称‘四二之变,……AB反赤团以无形解散,并将其经过情形呈报中央,即在中央党务之刊物,亦曾正式备载其事实。”[2]程天放后来在台湾也哀叹:“迨‘四·二事件发生,省党部被摧毁,而‘AB团亦解体,寿命仅三个月。”[3]528王礼锡在1933年12月《读书》杂志第2卷第11、12期合刊上发表的一封信中写到:“说到‘AB团,不过是前五年的一种政治组织,也不过几个人的一个小团体。……后来不久就解散了。如果现在还有‘AB团,那大概是死人复活的奇迹罢。”[4]5
1928年2月2日至7日,复出后的蒋介石在南京召开了国民党二届四中全会。会议全面背叛孙中山的三大政策,通过了《整理各地党务案》、《制止共产党阴谋案》等决议。全会组成了以蒋介石为主席的军委会、任组织部长的中央党部,从而加强了蒋介石的独裁地位。
江西的国民党党政大权,原本掌握在滇系军阀朱培德手里,而以汪精卫、陈公博为首的改组派,以国民党要员丁惟芬支持的原“AB团”分子洪轨、甘家馨组织的三民主义大同盟,以邓演达、黄琪翔、季方组织的第三党,都在江西境内积极活动,争权夺势。蒋介石不甘心江西党政大权掌握在支持改组派的滇系军阀朱培德手中,于1928年初以“整顿党务”为名,向江西派出周利生、王礼锡、萧赣、陈礼江、刘抱一、贺扬灵、邹曾候、洪轨、王震寰“党务指导委员会”(其成员大部分均系原“AB团”骨干分子),企图将江西党政大权夺回自己手中。但朱培德也不甘示弱,抓住“党务指导委员会”大多数成员系原“AB团”分子这一把柄,声称江西不允许另外的政治派别存在,反对“AB团”重返江西;并捕风捉影,夸大其词,向南京国民党中央报告说“AB团”在赣西的吉安等地大肆活动,制造派别和内乱,希望中央予以解决。
这场所谓的改组派与“AB团”的斗争,实际是国民党内部争权夺利、互相残杀的派系斗争,其目的就是为了排斥异己,独揽江西大权。
二、中国共产党对“AB团”组织的错误认识
中共中央和江西党组织对“AB团”组织解体后不复存在的真实情况并不了解。而“AB团”以反共著称,中共中央对“AB团”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密切注视着“AB团”分子的动向。随后,又将所有国民党右派的反共反人民的活动甚至把江西地主豪绅势力的活动一律视为“AB团”组织的活动,把国民党内复杂的派系斗争视为有组织的“AB团”的存在,把客籍军阀同土豪劣绅势力的斗争也视同为同“AB团”的斗争,这样就势必得出“AB团”仍然大量存在的错误结论。
1927年4月24日,党创办的《红灯》在第11期发表题为《段锡朋的鼻孔又在吉安出气》的文章说:“最近被打倒了的省党部,里面所组织的‘AB团已经派出了来吉安活动的四位特派员。听说这四位右派先生,是段锡朋的心腹人,这当然是始终一致的与反革命的段锡朋一鼻孔出气的!拼命的不怕死的,宣传他们右派的主张。——反对联共、联俄、扶助农工等政策,……组织他们反革命的团体——如‘AB团”。“AB团”组织在“四·二”暴动中刚被摧毁,其主要成员或抓或逃,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重新组织“AB团”组织。
1929年4月《中共赣西特委给江西省委的综合报告》指出:“指委会①与特委会②的冲突,曾几次短兵相接过,尤其是在去年十二月间大军进驻边界的时候‘AB团活动最力,后因军事当局表示要以军法处置,暂时消沉了一时。但特委会事实上只顾及得了吉安、永新,‘AB团仍竭全力在各地活动。在吉水甚至于将从前在国民党做过工作的人,统统逮捕,甚至于枪毙了几人,吉安的党务完全在第三党之手。”[5]293-294应该说报告所指的“竭全力”在各地活动的“AB团”,是指各地的豪绅势力,而不是指有组织的“AB团”。我们党当时在许多文件中,把拥护和支持朱培德的势力统称为改组派或第三党,把拥护与支持蒋介石及党务指导委员会的势力统称为“AB团”,并以此为依据来认定“AB团”继续存在。
1929年5月2日《赣西南特委给江西省委的报告》再次强调:“吉安、吉水等云南系县长及靖卫队长亦将塌台,AB团更加活动,《民国日报》大出风头,改组派的《赣西日报》大受打击,打倒改组派的标语,已于昨日出现。因此‘AB团占优势改组派占小部分的赣西南政局已几乎全为‘AB团的天下了。……同时我们预料‘AB团将来和湘系岳森宣有争夺政权的冲突,因为封建阶级的客籍军阀与土著豪绅地主阶级绝对是不能妥协合作的。”[5]301很显然,报告充分反映的是客籍军阀与土豪劣绅之间的矛盾和斗争,不是“AB团”改组派存在的依据。
1929年6月2日,江西省委转录赣西各县及二团给赣西特委的报告:“‘AB团在吉水差不多形成全县的组织了,而且,在农村中中心村落差不多都有他们的组织,并勾结会匪向我们进攻,所以县委第四次常委会议决定加紧反‘AB团的宣传,并决定了宣传大纲。”“‘AB团的压迫,使得农村经济的破产,农民生活因之困难,甚至于有些没饭吃,如此情形都可以使一般民众革命的需要更为迫切。”[5]320报告显然把地主豪绅势力与“AB团”混为一谈了。“‘AB团的压迫,使得农村经济的破产”更加证明造成农村经济破产的不是“AB团”,而是封建制度和地主豪绅的封建势力。
中共中央对“AB团”的问题也是高度重视,1929年11月13日,在给中共江西省委的信中声称:“赣西方面群众经过长期的斗争,发展到苏维埃的建立,红军长期的存在,对于农村中封建势力,以及封建的上层政治力量——土豪劣绅,都有很大的摧毁;这部分封建残余力量由乡村逃到城市,形成更有组织的有计划的与军阀混合在一块,企图镇压革命势力,江西的‘AB团就是这些封建残余势力的乐园,并且‘AB团首先也是产生在赣西的,而第三党、改组派等,亦利用并且建筑在这一基础上与当地军阀汇合一同来破坏我们(如第三党潜入我们的指导机关之内)。军阀的基础自然就是建筑在这种封建残余势力之上,并‘AB团,第三党,改组派等的组织,来破坏我们。…现在赣西金汉鼎更依赖‘AB团,并且‘AB团与第三党、改组派的相互冲突,正表现这些他们内部一些不同的成分的矛盾。”[6]671-672
1930年4月5日,江西省委巡视员张怀万(江汉波)给中央的报告说:“吉安城市为赣西‘AB团活动的大本营,其中心在第二中学,宣传机关为吉安民国日报,他们的领袖为大的政客与豪绅地主,活动的对象为青年学生,……主要的任务,则为拥护蒋介石与南京政府。赣西各县市都有他的组织和活动,尤其以吉安、吉水、安福、万安等县为最活跃。……现在整个赣西南,‘AB团组织和政治势力大于狗[改]组派。但其组织的数量和其一切情形,无以操表。”[5]406报告显然夸大了“AB团”组织的存在。“AB团”把持的江西省党部被摧垮之后,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建立过机关,更不可能有活动的“大本营”。
然而,直到1930年4月,中共中央和江西党组织尽管认为“AB团”组织仍在赣“大肆活动”,但反“AB团”的矛头仍始终对着外部的敌人——军阀与豪绅地主资产阶级。因为到1930年4月为止,江西共产党组织还没有发现“AB团”已混入共产党组织内部,只是声称“AB团”的活动“必须借用我们的名义,不然,便没有活动可能”。[5]406
三、整肃”AB团”与富田事变
中共中央虽然只是认为地主、富农、第三党分子“潜入党的指导机关”,而并未“发现”“AB团”混入了共产党内部。但中央强调要肃清“‘AB团的影响”的指令,就为江西苏区后来整肃“AB团”埋下了伏笔。1929年11月13日,中共中央在致江西省委的信中就强调:赣西“党的指导机关内已潜入富农或小地主的成分……另外如像第三党的分子潜入党的指导机关内,这自然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中央要求江西省党组织要“坚决的排斥富农小地主等入党”,“特别在群众中肃清改组派,第三党,‘AB团的影响”。[6]673-674
江西苏区整肃“AB团”始于赣西南,1930年5月部署展开,9月进入高潮。
1930年2月6日至9日,红四军前委、赣西特委、红五、六军军委在江西吉安县美陂村召开联席会议,成立了以毛泽东为书记的前委。会议对发展赣西南和闽粤赣革命根据地有重要的指导作用和意义,但也存在严重的错误。会议认为“赣西赣南党内有一严重的危机,即地主富农充塞党的各级地方指导机关,党的政策完全是机会主义的政策,若不彻底肃清,不但不能执行党的伟大的政治任务,而且革命根本要遭失败”,号召党内革命同志起来“打倒机会主义的政治领导,开除地主富农出党,使党迅速地布尔塞维克化”。[7]173会后,以反“机会主义”为由,枪毙了所谓“四大党官”——郭士俊、罗万、刘秀启、郭象贤。③这种将党内出身于地富剥削阶级家庭却经过革命斗争严峻考验的同志说成是“地主富农分子”,而加以打击、处置甚至枪毙,显然是极其错误的。
赣西南整肃“AB团”源于对赣西南党的错误评价和认识,陂头联席会议(即“二·七会议”)要求赣西南党必须“坚决打倒机会主义,驱逐地主富农,加紧党内政治斗争”,[7]178尤其对那些“在党内代表富农分子,不论其阶级如何及过去工作如何,无情的坚决的开除出党”。[5]450只有这样,才能“挽救赣西南党的危机”。[7]177
在这种错误思想的指导下,赣西南革命根据地开展了“彻底肃清党内机会主义取消主义,开除党内的地主富农”的斗争,不久,又把这场斗争同整肃“AB团”结合在一起,开始了赣西南地区的肃反运动,随着肃反运动的不断升级,规模不断扩大,被抓被杀的人越来越多。
1930年5月28日,中共赣西南特委在列字第九号《通告》中指出:“党在群众中的领导力量到处尚感觉不够,西区、儒林等地党内还有‘AB团分子做支部书记。”[5]446-447中共莲花县委、安福县西区,以及纯化、兴国、桥头等地,均称发现“AB团”已混入党和其他革命组织内部,并已开始了肃“AB团”的斗争。
从1930年6月开始,中共赣西南特委和赣西南苏维埃政府,将反“AB团”斗争作为“目前最迫切而且最重要的工作”。6月25日,赣西南党团特委发出《反改组派“AB团”宣传大纲》指出:“‘AB团是江西豪绅地主的封建组织,是江西地主豪绅的集合场”,“是江西工农劳苦群众最严重的敌人”。号召人民一致行动起来,肃清改组派“AB团”:第一,“扩大反改组派‘AB团的宣传,使革命民众个个都晓得改组派‘AB团是我们的敌人,凡是口头上喊革命实在不帮助工农杀豪绅分田地建立苏维埃的人,群众就应监视他了”;第二,“严密革命群众的组织”,“如发现群众中有动摇表现不好的分子,应捉拿交苏[维埃]政府究办,凡出来生疏的经过赤色区域必须严格检查,如有嫌疑应即拘捕交苏维埃政府”;“工农群众只有阶级之分,不要顾至亲戚朋友关系,凡是来到自己家里或发现其他地方有行动不对的人不论亲戚朋友,应报告苏维埃拿办”;第三,“实行赤色清乡”,要“检查行人,断绝交通,挨户检查,登记人口”;第四,“实行赤色恐怖”,“各级苏维埃应加紧肃清反革命的工作,捕杀豪绅地主反动富农分子以示警戒。”[8]631-635
依据《宣传大纲》所提出的整肃办法,赣西南苏区将一些“动摇表现不好”的分子,或将一些少有来往、生疏“嫌疑”之人,以及“豪绅地主反动富农分子”统统当作“AB团”分子而加以“拘捕”或“捕杀”。但《宣传大纲》只提出了“单杀改组派‘AB团首领,不杀被压迫群众”[8]635的政策。从此,赣西南苏区整肃“AB团”的运动愈演愈烈,开始出现人人自危的恐慌局面。1930年7月22日,中共赣西南特委秘书长刘作抚在给中央的综合报告指出:“‘AB团、改组派、富农、地主,这几种在政权机关里发现得有,永新破获改组派的组织,兴国、永丰、吉安西区、安福西南区都破有‘AB团的组织,尤其在吉安西[区]‘AB团有二千余人,自首的有七八百人。”[5]517
到1930年9月,赣西南地区整肃“AB团”的斗争进入高潮。
9月16日,赣西南东路行委发出《为肃清“AB团”告革命群众书》:“在赣西南革命斗争日益激烈,土地革命深入的时候,统治阶级除了躺在吉安赣州坐以待毙以外,虽然没有力量来向革命势力积极进攻,可是他们潜伏苏维埃区域内,混入共产党和苏维埃政府里面,作种种反革命的行为,企图作最后的挣扎,以苟延其残喘……最近整个赣西南都破获了‘AB团的组织,捕杀了许多‘AB团的首领,哄(供)出了‘AB团的捣乱计划。”并且“东路‘AB团的组织,亦有很多,现在正着手进行破获‘AB团的工作,拘捕‘AB团的分子。”[8]637由于错误地认为革命斗争愈激烈,敌人公开进攻不成,必然利用潜伏在共产党内、红军内的“AB团”分子暗中进行破坏捣乱,形势既然如此严重,加紧反“AB团”的斗争,大批破获“AB团”分子自然成了当前的中心任务。
9月24日,中共赣西南特委发布《紧急通告第二十号——动员党员群众彻底肃清”AB团”》。这个通告,可以说是赣西南特委全面大张旗鼓肃“AB团”的动员令。通告把“AB团”说成有入团誓词、组织系统、联络暗号、活动方法、暴动计划的混进共产党内的庞大的特务组织。尤为严重的是,《通告》中提出了“彻底肃清‘AB团的具体方法”,即“破获”举措:“各级组织侦探队,负侦查平素形迹可疑,目前表示恐怖不安的人应拿起追问”;“在日常斗争中,注意观察群众的行动以便破获‘AB团的组织”;“‘AB团非常阴险狡猾奸诈强硬,非用最残酷拷打,决不肯招供出来,必须要用软硬兼施的办法,去继续不断的严形[刑]审问忖度其说话的来源,找出线索,跟迹追问,主要的要使供出‘AB团组织以期根本消灭”;“检查私人来往信件,如发现可疑时必须提出追问”;“凡是时常邀人去茶楼酒馆或偏僻地方谈话的同志或群众,必须严密观察,或者假开其他会议研究问题,更加要十分留意,会议是否经过组织允许,是否有上级人员参加,讨论何种问题发表的言论如何,随时随地,必须要详细向上级报告”。特别严重的是,通告提出了两个骇人听闻的“杀无赦”:“A、富农小资产阶级以上和流氓地痞的‘AB团杀无赦。B、工农分子加入‘AB团有历史地位,而能力较活动的杀无赦。”[8]648-649这两个“杀无赦”一颁布,一些地主富农和小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党员干部和知识分子党员被咬供为“‘AB团分子”的,就难逃脱被诛杀的厄运。
赣西南苏区整肃“AB团”的浪潮,很快波及红一方面军。地方大张旗鼓地肃“AB团”,势必对红军产生影响,既然地方整肃出了那么多的“AB团”,人们自然联想到活动在这个地方的红军队伍中,也一定会渗入“AB团”分子。因此,红一方面军集中到黄陂、小布后,总前委一面进行反“围剿”动员,一面动员肃反、反“AB团”。
1930年10月初以前,毛泽东率红军在赣南闽西一带活动,一直忙于军务,对赣西南苏区整肃“AB团”之事了解不多,也无暇过问。1930年10月4日,毛泽东和朱德等指挥红一军团攻克吉安重镇,毛泽东从赣西南苏区党政领导人的汇报和有关文件中,得悉了赣西南苏区整肃“AB团”的情况,对赣西南苏区大量存在“AB团”的事情深信不疑。
1930年10月14日,毛泽东给南方局并转中共中央写了一封信,信中报告了红一军团攻占吉安等情况,在谈到赣西南苏区党政机关状况时,对赣西南党组织的情况进行了评估,认为:“近来赣西南党全般的呈一非常严重的危机,全党完全是富农路线领导……党团两特委机关,赣西南苏维埃政府,红军学校,发现大批‘AB团分子,各级指导机关,无论内外多数为‘AB团富农所充塞领导机关……肃清富农领导,肃清‘AB团,赣西南党非来一番根本改造,决不能挽救这一危机,目前总前委正计划这一工作,但恐为行动所阻,不能很好的完成,中央须大力注意和帮助。”[9]163这说明,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已准备介入赣西南整肃“AB团”工作。
1930年11月,总前委根据罗坊联席会议关于“军队中应注意反‘AB团改组派”的决议精神,在红一方面军总政治部成立了肃反委员会,具体负责红一方面军肃“AB团”工作。这时,红一方面军根据总前委在罗坊会议作出的“诱敌深入”的战略决策,主力已从樟树、峡江等地东渡赣江,向苏区腹地退却。当部队退至宁都县黄陂、小布地区集结,完成战略退却后,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即决定在全方面军中开展以整肃“AB团”为主要目标的肃反运动,史称“黄陂肃反”。
红一方面军黄陂肃反一开始,就采用照搬赣西南苏区肃“AB团”那一套做法,大搞逼供信、随意捕杀。黄陂肃反到1930年12月初基本结束,前后历时约十天左右,共“破获‘AB团四千四百以上”,[10]“杀了约两千”。[11]110黄陂肃反使一大批优秀的军事干部被错杀,使红一方面军的有生力量遭受重大损失。红一方面军中滥捕滥杀的结果,最终酿成富田事变的发生。
1930年12月7日,红一方面军总政治部秘书长兼肃反委员会主席李韶九奉总前委指令率红十二军一个连到达富田,执行肃清“AB团”任务。李韶九抵达富田后,逮捕了江西省行委段良弼、李白芳、刘万青、任心达、谢汉昌、金万邦、马铭、周勉等人并进行严刑审讯。12月8日,根据段良弼、李白芳等人的口供,李韶九又逮捕了江西省苏维埃政府政治保卫队、财政部、军事部、少先队及省行委十余人,施以酷刑逼供。12月9日,李韶九率红十二军一个排到达东固,帮助红二十军肃“AB团”。从12月7日至12日,李韶九仅在江西省行委和省苏维埃及省政府保卫队内就逮捕所谓“AB团”120名,并于11日处决了24人。
12月12日,红二十军174团政委刘敌同营长张兴、政委梁学贻商议,认为李韶九抓“AB团”之举是反布尔什维克的阴谋,决定采取行动。随即率部包围红二十军军部,扣押军长刘铁超(后脱逃),释放了谢汉昌等所谓“AB团”要犯。李韶九闻风逃走,所带的一排人员被缴械。随后,刘超、谢汉昌等率部到富田,包围江西省行委,收缴看守人员的枪械,误抓了中央提款员易尔士(后释放),并释放了从7日下午到12日晚被抓的近百名同志。这就是震惊苏区的“富田事变”。
四、共产国际与富田事变的定性
富田事变发生后,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项英主张用教育的方法、理智的方法、会议的方法解决党内已经激化了的矛盾,并派人动员红二十军返回部队(赣江以东)。同时准备召开整肃“AB团”领导人和“富田事变”领导人会议,用会议的方法,分清是非解决问题。但是,1931年3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作出了《关于富田事变的决议》,认定富田事变“实质上毫无疑问的是阶级敌人以及它的斗争机关‘AB团所准备所执行的反革命行动”,其目的是“企图消灭党与红军的队伍,破坏党与红军的领导”,“帮助着南京政府来进攻和消灭红军和苏维埃运动”。[12]203这一决议使红四军内反“AB团”的斗争骤然升级。前委根据此决议,于7月23日逮捕并杀害了红二十军副排以上干部200余人,制造了一起重大的冤案。
中央政治局为什么会在富田事变3个月后作出这样一个决定?除了其自身深受联共(布)内残酷的反右倾斗争和共产国际“左”倾错误政策的影响之外,还与当时在上海的共产国际远东局有着密切关系。
新公布的史料显示,共产国际远东局和中共中央最早得知富田事变的有关情况,是在1931年1月。1931年1月初,富田事变领导人曾派了一个三人代表团到上海,向中央报告富田事变的前因后果,这三个人中就有被错误抓捕并遭到刑讯的段良弼。三人代表团向中央报告了“江西运动的领导人中发生的重大分歧”,[13]62“通报了红军和党组织内发生的重大事件。”[13]73
对于代表团报告的内容,共产国际远东局从一开始就不完全相信。远东局成员别斯帕洛夫认为,代表团所谈的内容“有些情况不符合实际。……在苏区无论是在党组织内还是在苏维埃机关和共青团内,都揭露出了‘AB团分子。在一些地区,还是以前的党组织,50%的成分由富农组成。共青团和苏维埃机关内也是这种情况。”[13]76他提出:“对这些人(指代表团成员)不能完全信任。整个这一事件将由中央局派人进行审查。”[13]77而另一位共产国际远东局成员、中共中央军事顾问组领导人盖利斯则担心:红军“领导人中的这种状况会使红军的所有成绩化为乌有,会使红军遭到失败,会有助于敌人实现镇压苏维埃运动的计划。”于是,他向周恩来提出建议:“立即把问题提交政治局作出决定并立即派人去。”根据盖利斯的建议,中央决定派两名中央委员和盖利斯共同前往中央苏区,在这三个人到达之前,“停止任何意见分歧(的争论),一切都原封不动,应集中全部力量打退军阀又重新发动的攻势。中央局将对事件进行调查并将作出决定”。[13]63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共产国际远东局对激起富田事变的原因和富田事变的性质还一时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定性。
但就在远东局和中共中央等待调查结果的时候,另一个来自中央苏区的代表团到达上海。这个代表团带来了一些相关文件,包括:朱德、彭德怀、黄公略的声明及给20军的信;毛泽东给江西省委书记的信;20军刘敌给中央的信;毛泽东的呼吁书等。这个代表团亦向中央报告了富田事变的来龙去脉。
针对两个代表团有关富田事变情况的不同报告,共产国际远东局迅速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别斯帕洛夫认为:“尽管关于江西所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充分的材料,但根据第二个代表团提供的信息,第一个代表团,或‘AB团的或受‘AB团影响的代表团把我们都给迷惑了。根据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等人在东固附近一起与军阀作战并且现在还在一起作战……来判断,从三人的声明中可以得出结论,他们之间没有重大分歧。‘AB团分子在制造分裂,他们做得非常狡猾。”[13]82
2月19日,远东局负责人雷利斯基与向忠发、周恩来进行了谈话。谈话记录显示:中央领导人认为,尽管明显夸大了“AB团”的人数,“但是毫无疑问,无论是在我们队伍里还是在红军中,都有很多不坚定的分子。很多红军指挥员是前国民党校官。在苏维埃官员中有很多富农、地主和半知识分子的子女。‘AB团可以通过他们进行活动。这对我们是非常危险的。需要同他们作斗争。”基于这样的认识,他们提出:“毛泽东和同他意见一致的同志执行的是一条同反革命,特别是同‘AB团作斗争的正确的路线。但同这些分子作斗争的方法并不总是正确的。”但远东局认为“同‘AB团作斗争的方针是正确的”。[13]84-85
根据远东局的要求,中共中央起草了给一方面军前委、江西省委、各特委、各地方党部的信,此信经过远东局成员认可后,于1931年2月23日发出。信中指出:“不幸的富田事变,恰恰发生于敌人加紧向我们进攻而红军与群众正在与敌人艰苦作战的当儿,无论如何,总是便利于敌人而削弱我们自己的,无论如何,总是给‘AB团活动的机会而涣散我们自己的。现在中央所得的关于富田事变的材料还不能算是齐备,尤其是没有得到总前委的正式报告,因此,中央特决定立即派出代表团前往苏区组织中央局,并委托代表团以全权调查与解决这一问题。在中央代表团没有到达以先,从总前委起,江西省委,各特委各红军党部一直到各地党的支部都要立即停止这一争论,无条件的服从总前委的统一指导,一致的向敌人进行残酷的战争。”[12]141
但是,共产国际远东局在未得到调查结果之时,便于3月18日作出关于富田事变的决定。决定指出:红20军的行动“毫无疑问是阶级敌人及其主要战斗组织——反布尔什维克联盟策划和进行的反革命活动,旨在消灭我们党的队伍和红军,消灭我们党和军队的领导。”因此,“受反布尔什维克联盟引诱和欺骗的20军部分党员,他们所发现的党内分歧可以通过分裂军队来加以解决,所以走上了使20军脱离红军部队并同苏维埃机构和其他红军部队进行武装斗争的道路。”所以,远东局认为:“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的前委同阶级敌人作坚决斗争的方针基本上是正确的。”“必须毫不留情地宣布,任何党内分歧,无论是关于红军问题的还是关于我们的一般经济、土地和组织政策问题的分歧,都决不应引起不仅是军队的分裂,更不要说脱离,而且还不应造成拒绝执行最高军事指挥指令的行为和军队纪律的下降。对于我们的党员拒绝履行这种起码的义务的行为,作出的反应应该是实行最严厉的惩罚。”[13]175-179
根据共产国际远东局的决议,中央政治局于3月28日作出《关于富田事变的决议》。决议完全按照远东局决议的精神,将富田事变定性为反革命事件:“在阶级敌人这种行动中,一部分党员与二十军一部分队伍是受了‘AB团的欺骗与迷惑,但这种情形绝不能减轻此次事变的反革命的实质。”[12]203并要求苏区中央局:“(1)严厉的消灭‘AB团与一切反革命组织,一直使它们在苏区内无法抬头与进行它们的反革命活动;(2)立时将一切反动分子与剥削分子,由党、团、苏维埃、工会以及一切群众组织中清洗出去。特别是旧官僚分子”;[12]205“永阳省行委(这次反革命事变的指导者)应立时解散,立即停止他的一切活动,与永阳省行委执行同样运动的其他党部,亦应受同样制裁,如果它们不执行此要求时,应以适合革命利益的无情的斗争来回答它们。”[12]205-206正是依据这个决议,最终导致了1931年7月23日对红二十军领导人的大逮捕和杀害惨剧的发生。
注释:
①是指亲蒋介石的江西党务指导委员会,即所谓的“AB团”的势力。
②指改组派第三党的势力。
③郭士俊、罗万、刘秀启、郭象贤四人都是赣西地方革命武装重要创始人及领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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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编研部,编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G]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刘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