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哲学视野下教育信息化的本质及其相关问题研究
2014-08-15颜士刚
颜士刚
(沈阳师范大学教育技术学院,辽宁沈阳 110034)
教育信息化,在我国的建设和发展,已有十余年的历史,毫不夸张地说,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不管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均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同时,也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在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问题。比如,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和产出问题、信息化资源的应用效率问题、教师等行为主体的习惯和意识的转变问题等等。本文拟从技术哲学和文化变迁的层面,汲取哲学研究的成果,关注这些问题,期望能够给出解释问题的另一视角,进而促进问题的解决。
一、我国“教育信息化”建设过程中出现的主要问题分析
从1999年6月,“教育信息化”的概念在国务院下发的《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中第一次以官方文本的形式出现,到2006年教育部专门成立“教育部教育信息化工作办公室”,再到2010年5月国务院下发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将教育信息化发展提到了历史从未有过的高度。十余年来,我国的教育信息化建设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浪潮,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不仅在理论上,对教育信息化的本质、内涵、任务、发展阶段、影响因素、趋势走向等等方面开展了深入的研究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而且在实践上,从软硬件建设标准、信息化教学模式、教师培训课程规划、教学设计模式等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和实践探索,促进了全国教育信息化建设开展。
虽然如此,教育信息化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不可避免地出现许多需要直面的问题。南国农教授提出了两个需要关注的实践问题,[1]一是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产出比很低,软硬件建设投入比例不协调;二是信息技术教育应用效率不高。陈琳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工作,认为我国的教育信息化建设应该力求避免唯“美”、唯“新”、唯“商”、唯“硬”、唯“量”等倾向。[2]归纳起来,我们认为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基础设施建设过程中的投入和产出问题。基础设施建设,主要包括硬件设备和软件资源,在教育信息化建设的初期,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这笔投入,一般均需要多方筹措资金,政府、企业、捐赠等等多种渠道来共同支持,才能够满足需要。因而,关注投入产出比,是显然的,也是必须面对的。从我国的实践情况来看,投入产出比很低,挫伤了教育信息化发展的积极性。而且,硬件和软件的投入比倒挂,硬件设备的投入超过了软件资源建设,这在基础设施建设过程中是不合理的,不利于应用实践,直接影响投入产出。
其二,信息技术应用效率不高。即便在信息化程度比较高的地区,学校信息技术的使用效率也不理想。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信息技术的认可度不高,虽然学校已经配备了先进的多媒体计算机等相关软硬件资源,但是仍然有许多一线教师不愿意使用,固守原来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模式,对新媒体新技术视而不见,或者持抵制态度;二是信息技术的使用效果不理想,现代信息技术仅仅成为原有教学内容和形式的另一种展示方式,不能充分发挥现代信息技术对学生学习的优势和便利。
其三,理念和意识的转变比较困难。资金筹措、效率提高,均与人们对教育信息化的理念和意识有关。这里的人,既包括政府主管部门的领导和工作人员,也包括工作在教学一线的教师们,对教育信息化工作认识不足,已经直接影响了教育信息化建设工作的开展。
关于上述问题,固然可以直接从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出发,探讨可能的原因和出路,事实上,学界已经有了许多这样的研究。这里另辟蹊径,从技术哲学和文化变迁的视野给出解释,一是尝试一下全新的视角,二是从另一抽象层面探讨原因,或有助于问题的解释、解决。
二、从技术哲学的角度来看,教育信息化是信息技术的价值实现在教育领域中的全面展示
信息技术古已有之。烽火驿站关涉信息传递,结绳记事则是信息表示,造纸术、印刷术则是信息存储。可见,信息技术的历史非常久远,且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一直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但直到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计算机等相关现代信息技术产生以后,信息技术才引起世界范围内的广泛关注。计算机技术、网络通信技术、卫星遥感等技术对社会生产、生活中的影响愈发广泛和深入,逐步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这是现代信息技术被关注被认知的直接原因。由于信息技术的深入影响,社会生产中的信息活动正在发挥愈来愈大的作用,物质能量型的实践活动如此,信息型实践更是如此。信息型实践在人类生产实践的历史上,一直被忽视,直到现代信息技术产生并且直接催生了信息产业,信息型实践逐步被人们认知。作为典型信息型实践的教育实践,从此掀起了快速变革的新篇章。
与社会变革同步,由于现代信息技术的逐步介入,教育活动也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表现在教育手段和工具的变化,先有幻灯、投影、电影、录音、电视等单媒体,后有计算机、互联网等交互式媒体作为信息存储、表示、传递的工具介入到教育活动中。然后随着工具的革新,对人的技能和知识产生了新要求,相应的教育模式、内容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最后表现在对整个教育实践的环境、认识、理念的全面重构。
将现代信息技术介入教育领域并引发教育变革的过程,与教育信息化的概念相比对,可以发现,教育信息化,就是现代信息技术介入教育领域并引发教育变革的过程。不管是将教育信息化界定为“在教育领域全面深入地运用现代信息技术来促进教育改革和教育发展的过程,其结果必然是形成一种全新教育形态——信息化教育”,[3]还是将其界定为“在教育中普遍运用现代信息技术,开发教育资源,优化教育过程,以培养和提高学生的信息素养,促进教育现代化的过程”。[4]均体现了教育信息化的过程性,而这个过程正是现代信息技术介入教育领域的过程。
我们再将教育信息化的概念与哲学领域中的技术价值实现的概念相比对。所谓价值实现,是指客体作用于主体,对主体产生的实际效应,即对主体生存、发展、完善产生一定的实际效应。考察现代信息技术对教育的价值实现,实际上就是考察现代信息技术对教育中的人产生的实际影响,[5]进而审视其对教育实践及其未来发展的贡献。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技术的价值实现强调技术对人的影响,并且关注其所产生的价值“向善”的取向。当然,这种影响的产生,需要经过长期的技术实践,否则这种价值展现不会稳定,不能长久保留下来。教育信息化的过程与现代信息技术在教育领域中的价值实现,在实践层面,有相同之处。首先,均强调实践过程中现代信息技术的使用;其次,强调这种使用的长期性;最后,关注应用的效果,不管是“信息化教育”还是“教育现代化”的描述,均反映了教育在未来发展上的“向善”趋势。这样,我们可以看到,不管从手段、途径,还是目的上,均可以将教育信息化与现代信息技术在教育领域中的价值实现相统一。因此,我们认为,从技术哲学的视野来看,教育信息化的本质是现代信息技术的价值实现在教育领域中的全面展示。这种认识,可以对前述问题给出另一层面的解读。
首先,基础设施建设过程中所关注的投入产出比的问题,不能够像经济领域那样“急功近利”。这是由技术价值实现需要经过长期的实践过程才能够稳定下来这种客观事实所决定的,这是其一;其二,教育活动本来就是“产出”滞后的社会活动,往往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看到效果。因而,教育信息化应该是发达地区先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并且需要保持长期稳定的投入,使现代化的媒体设备能够保持持续更新、可用。[6]这是教育信息化顺利开展的前提和基础,也是现代信息技术价值实现的保障。至于产出问题,需要平常心对待,长期坚持,自会有效果。
其次,教育信息化的关键是人,而不是物。基础设施建设是教育信息化的前提和基础,但不是关键。关键是人的知识、技能以及更为重要的素养、习惯养成,我们在实践也发现,设备有了,场所有了,但是教师不接受,不使用,自然没有效果。从价值实现的视角来看,技术的行为主体是人,只有人接受和认可某种技术,他才会在实践活动中使用它,进而产生相互作用和影响。因此,人是教育信息化的行为主体,是实践活动的关键因素。在教育信息化的过程中,这一点是被忽视的,一直以来,“物”始终超越人,成为教育信息化的“首要因素”。不管是教育信息化的实施过程,还是后续的评价活动,均以“物”为先。这种认识不管原因为何,来自哪里,其对教育信息化的危害是巨大的。这里需要强调说明的是,这里强调人,并非不关注物,物是基础是前提,但关键是人,人是灵魂。实践中以设备设施的多少或者先进程度作为教育信息化推进工作评判的标准是不合理的。
最后,教育信息化的效果评价,应该关注全局,不应囿于一时一地的“高效率”和“好效果”。教育信息化,不管将其最终的目的定位在“信息化教育”还是“教育现代化”,关注的都是教育的全局,这与现代信息技术的价值展现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它关注的是教育活动的持续发展和完善,是使整个教育活动“向善”的方向努力,以更好地为人类社会发展服务。因而,教育信息化应当强调全局意识。现代信息技术给教育带来的是全方位的变革,最终的结果必然导致信息时代的教育重构。因而,必然需要依赖国家统筹规划教育的未来架构,教育的理论和实践工作者也应当有这种全局意识,在现代信息技术所营造的教育环境中,重新建构与之相适应的教育活动。不能够仅仅关注一个地区、一个学校、甚至一堂课的信息化程度、教学效果的好坏。这是本文下一部分关注的主题。
三、从文化变迁的角度来看,教育信息化是信息文化与教育相互建构与适应的结果
美国社会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文化与承诺》一书中,将人类的文化形态划分为三种类型: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同喻文化)、后喻文化。进而认为,农业文化是典型的前喻文化,工业文化是同喻文化,而未来的信息文化则是典型的后喻文化。文化变迁理论认为:“文化总是在‘变迁’(变化发展)的;文化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迁的;文化变迁主要是由技术革命所推动。”[7]人类当下的文化形态正在从工业文化向信息文化转变,我们正处在人类文化变迁的历史进程中。显然,这种转变是现代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和普及应用带来的必然结果。
技术革命之所以能够促进文化变迁,原因在于“技术文化起着文化导向的作用,新的技术文化一旦形成,其他文化因素将在此基础上形成新的结构形式和功能机制,高新技术的发展破坏了传统文化的内部格局,使传统文化的载体、构成、功能、区态、手段都发生了变化,高新技术产生的文化变迁实质上是传统文化的现代化”[8]。
我们知道,教育与社会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教育首先植根于社会文化,进而才能够引领社会文化的发展。当整个社会文化的形态发生变革的时候,教育不可避免的也要随之发生转变。教育信息化,从其直接原因来看,来源于现代信息技术在教育领域的普及应用,实质上是社会文化变迁在教育领域的直接反应。高新技术的发展能够改变传统文化的内部格局,使其载体、构成、功能、手段等等方面发生变化。反观教育信息化实践中,现代信息技术的教育应用,不正在使传统的教育形态发生这种转变吗?
因此,我们可以说,从文化哲学的角度看,教育信息化是人类文化在向信息文化变迁的过程中,教育与信息文化相互建构与适应的结果。
由此,我们再来看教育信息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将会又有新的发现。
首先,基础设施建设过程中对投入产出比的关注,是工业文明时代思维惯性的结果。关注教育信息化,是为了解决当前教育中存在的许多问题,这是原初的价值判断,因而,才会有动力高投入,也当然企盼“解决问题”这样的高产出。我们不能否认这种价值判断有其合理性,但它只能是教育信息化初期的认识,当信息文化成为主流的社会文化,教育就是那样存在着,现代信息技术的应用就是一种常态,那时,这种价值判断显然就会失去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这个问题的解决,依赖偶发的企业赞助和捐赠显然不能解决问题,即便有政府投入,如果数额一直比较大,也难以持续。只有随着技术产品性价比的进一步提高,学校层面可以将这部分投入作为黑板粉笔这样的“必需品”来处理,这个问题才能够最终解决。那个时代,也是信息文化已经得到全面发展和普及的时代。
其次,一线教师对现代信息技术的使用态度问题,从根本上讲是文化变迁过程中,人的能力、素养以及理念能否顺利转变的问题。现在的一线教师,大多数都是数字时代的“移民”,他们成长于同喻文化盛行的工业时代,已有的理念、教学经验和行为习惯,是与那个时代的教育相适应的。我们知道,人的观念一旦形成,尤其是行为习惯和工作方式一旦养成,就会很难改变。因此,在教育信息化实践中,有些教师经历了专门的培训,学校也配备了现代化的媒体设备,但是教学过程中,就是不能恰当的使用,原因就在此。这个问题在不远的将来,也许早就不是问题了,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二十年以后,当在城市中成长起来的“零零后”们有幸成为教师,这些“数字土著”们,会不接受现代化的媒体设备吗?或许对他们来说,黑板粉笔这样的传统教育形式,才是他们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关于教育信息化的理念以及认识上的转变,必须将其放到文化变迁的视野中去考察,才能够给出恰当的解释,也能够相应的给出可能的解决方案。
最后,教育信息化对教育的变革程度问题。从文化变迁对人类社会的变革程度来看,显然,教育信息化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信息文化视野下教育的全面重构。这里不仅仅涉及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媒体、工具和手段的变化,教育体制、理念、规律、原则,甚至教育目标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现代信息技术对媒体工具的改变,仅仅是教育信息化过程中的初始阶段,随着应用的深入,文化变迁过程的深入发展,教育的全面重构工作将会随之发生。笔者曾经撰文讨论过“信息文化视野下信息技术与课程整合的实质问题”,[9]全面分析了信息文化对课程的变革作用,其过程与信息文化对教育的变革作用相似。这里仅以“教育目标”的变化为例再来考察信息文化的作用。我们知道,农业文明是典型的前喻文化,知识和经验的更新非常缓慢,长辈的知识和经验能够很好地指导晚辈的生产、生活。因此,教育只需要将长辈的知识传授给下一代就可以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记忆、背诵成为那个时代的教育的标签。工业文明到来以后,人类的知识经验,得到快速增长,往往出现长辈和晚辈同时面对知识学习的情景,这是典型的同喻文化的特征,长辈和晚辈要相互学习,教育的目的开始发生转变:在倡导知识学习的同时,学习方法的学习开始引起关注,终身学习也开始纳入人们的视野。信息文化是典型的后喻文化,信息文化成为主流社会文化以后,由于知识更新的速度太快,长辈已经无法“应对”那些新知识,以及由此产生的那些新鲜事物,因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长辈需要向晚辈学习的现象。这个时候,教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局面。一方面,教育需要由长辈来设计、规划和实施,长辈既需要确定明确的教育目标,又是施教者;另一方面,在教育的过程中,长辈还需要不断向晚辈学习。这个时代的教育目的,仅仅传授已有的知识,显然不合时宜,因为,今天在课堂上讲授的知识,明天可能就过时了。由此,信息文化的教育目的,自然而然地转变为:在传授基本知识基本技能的同时,也要教会学生学会学习,掌握学习方法,并且要培养终身学习的能力和理念。因此,在信息文化背景下,探索精神、科学精神、创新精神成为人才评价的依据和标准。第八次基础教育领域特别关注“过程与方法”维度课程目标的实现,就是信息文化在基础教育领域变革教育目标的反映,遗憾的是,多数一线教师对此维度课程目标,认识上有很大的偏差。
四、结束语
将教育信息化放在技术变革和文化变革的广阔视野中考察,能够从更高的抽象程度看到其内在规定性,有利于对其内在本质的理解,更有利于教育信息化实践过程中所出现问题的解释。从哲学层面解释实践中的问题,能够看到问题的实质,有助于使人们的认识脱离“就事论事”的“窠臼”,从而更有针对性地制定解决问题的方案。
[1]南国农.我国教育信息化发展的新阶段、新使命[J].电化教育研究,2011,(12):10-12.
[2]陈琳.中国教育信息化必须防止的倾向性问题[J].电化教育研究,2007,(4):18-21.
[3]祝智庭.现代教育技术——走进信息化教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83-86.
[4]南国农.教育信息化建设的几个理论和实际问题(上)[J].电化教育研究 ,2002,(11):3-6.
[5]颜士刚.技术的教育价值论[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0.79.
[6]颜士刚,冯友梅.新技术怎样才能带来好的教学效果—来自技术价值论的解答[J].中国电化教育,2011,(5):15-18.
[7]郭洁敏.信息文化人类文化发展的新走势[J].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00,(3):84-90.
[8]吴晓敏.高新技术发展与社会文化变迁[J].江西社会科学.1994,(5):62-64.
[9]颜士刚,李艺.“整合”还是“变革”?——信息技术影响课程的阶段性考察[J].电化教育研究,2007,(1):4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