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识途小说的语言风格
2014-08-15张晶晶四川文化产业职业学院四川成都610213
张晶晶(四川文化产业职业学院 四川 成都 610213)
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一书中将“语言风格”概括为“四组八体”,即“简约、繁丰,刚健、柔婉,平淡、绚烂,严谨、疏放。”语言风格对作家之所以重要,正是由于“语言风格”体现了作家自身的创作特色,是作家在其领域中能独树一帜的重要标志。而所谓“语言风格”,早在唐代刘知几的《史通·言语》中便有提及,“语言的时代风格和地域风格”。真正给“语言风格”下定义则是1959年高名凯先生的《语言风格学的内容和任务》,在书中他认为:“在某种社会交际的场合中,为着达到特殊的交际目的,完成特殊的交际任务,表达特殊的交际内容而运用特殊的语言手段所形成的语言气氛或格调及其表达手段。”[1]
马识途先生是巴蜀重要的作家之一,其作品有极强的地域特色,语言生动有趣。但纵观马先生的研究论著,多数评论者是对作家作品进行探讨,对其作品语言的论著却很少,即使有极个别的评论者谈到了马先生作品中的语言特色,但都没形成体系,只是一语带过。马识途先生作为一名生活经历丰富的老作家,他的作品语言呈现出一种稳定而统一的风格,本文从这一角度出发,深度挖掘马老先生作品的语言特色。
一
王力先生曾说:“语言修养是文学家的起码条件”。[2]马识途先生自1935年开始文学创作,年少时曾聆听过鲁迅先生的演讲,20岁时在上海参加了叶圣陶主持的征文比赛并获奖。1961年,创作长篇小说《清江壮歌》,轰动全国,从而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的地位。87岁时,马老以惊人的毅力写出了30多万字的电视剧本《没有硝烟的战线》。
纵观马识途先生的文学作品都是从贴近自身的生活和经历中选取素材和灵感,朴实自然、亲切感人。他的小说在整体语言风格上表现为:简洁凝练、质朴含蓄,幽默而不落于俗套。正如马先生自己所言:
白描淡写,流利晓畅的语言;
娓婉有致,引人入胜的情节;
鲜明突出,跃然纸上的形象;
乐观开朗,生气蓬勃的性格。
曲折而不隐晦;
神奇而不古怪;
幽默而不庸俗;
讽刺而不谩骂;
通俗而不鄙陋。
所谓“简洁凝练”即简练,用最经济的语言表达最丰富的内涵,言简意赅。所谓“质朴”就是语言平实、自然平淡、不事雕琢、不加宣泄。大量使用具有生活气息的语气词,生动通俗;方言词的大量植入,充满浓厚的地域色彩。
(一)白描淡写,语言简洁凝练
在景物描写方面,马识途先生一般不进行纯粹的、大篇幅的景物描写,写景常服务于特殊的环境氛围和人物心理。他总是从整体着眼,以简洁的笔调勾勒出一幅形象鲜明的、俯瞰式的图景。画面中突出主要景物,不花费笔墨去描绘小花小草,但常点缀一两个感情词,以作整个景物的基调。这种感情色彩,反过来又起着增强环境气氛或人物心理氛围的作用。
《清江壮歌》以马识途先生的真实经历为背景,讲述一对父女失散二十多年后再重逢,父亲向女儿讲述妻子、战友在革命战争时期英勇牺牲的故事。
一九六O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前一天,从汉口开往北京的快车,正在华北大平原上奔驰。现在正是黄昏时候,太阳庄严地落到远远的西山背后去了,天边燃烧着的彩霞也慢慢地熄灭了。蜿蜒的西山,在明镜的淡青色的天幕上,画上一条柔和的曲线,在曲线上浮动着几片灰色的云和几只归鸦,在曲线下闪动着几点星火和村子里升起来的炊烟。天色慢慢的黑下来了,大地一片寂静。
——《清江壮歌》
这段景物描写简洁自然,对景物的挑选极为讲究,“鸦”是“归鸦”突显出父亲找到女儿的那种急迫的心情,感情词“寂静”又表现出即将见到女儿的那种忐忑的心情和对往事的沉思。
在肖像描写方面,马识途先生善于抓住人物最突出的外表特征或气质特征,以明快简洁的语言表现出来,显得非常精炼。大多的情况下,他都喜欢白描,有时也兼以比喻或者夸张。
黎林那天生的丽质和出众的扮相,那顾盼自如的眼神,那抖动的眉毛,那隐伏着酒窝的红脸蛋,那总是微羞含笑的嘴唇,那一头黝黑发光的头发,那什么衣服穿上去都合身的腰肢,那娇小玲珑的身段,都是适宜于艺术家进行雕琢的璞玉。
——《巴蜀女杰》
(二)充满地域色彩的方言词
作为一名巴蜀作家,在马先生的作品中有很强的地域色彩,尤其是其代表作《夜谭十记》,不论是叙述语言还是文中人物的对话都充满了浓郁的川味,四川方言比比皆是,整部作品就像是坐在四川的茶馆里听书一般,妙趣横生。
我们先看这几个例子:
①师爷赶忙出来给县太爷搭梯子,好叫他下台。
他对剃头师傅说:“一个剃头匠,怎么穿得这样洋里洋气的?算了,算了,快到下屋去给他们剃头吧。”
——《破城记》
②这一次损失最大的当然还是黄大老爷,最不服气的也是黄大老爷。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是一个啥子人?刁钻得很,专门找空空和有钱人作对,向着穷鬼们……啊,莫非他……”
③“好硬气!”大家都吓得倒嘘了一口气。
“看来这回事情要烫手。他文官不要钱,武官不怕死,你就莫奈何。”
④“硬是他。”另一个科员说,“你不听他说过,那个陈师爷梦想的正和他自己想的一样这样的话语吗?”
“对头。”我附和说,“你见过他摆到最后,那落满一地的眼泪没有?”
——《盗官记》
⑤“你惊风火扯地跑来,有啥子事?”吴老太爷问。
……
“有啥子不好说,不敢说?你说,我给你兜.起。”吴老太爷还以为是什么扯皮的事。
“我说了,老太爷莫在意,是幺小姐的事。”
“幺小姐咋了?”老太爷不知道这个守寡的小女儿怎么样了。
“她犯了老太爷的律条了。”吴二终于说出口,“她跟远房那个老吴院子的吴……吴少爷……勾……勾起……”他用两个指头互相勾在一起。
——《沉河记》
①“洋里洋气”其实就是“洋气”的意思,“下屋”的意思是“正屋旁边的房子”;②“啥子”的意思是“什么”,“找空空”的意思是“找机会,找时机”;③“好硬气”的意思是“有底气”,“莫奈何”的意思是“没有办法”;④“硬”的意思是“真”,“对头”的意思是“是的、正确”,“摆”的意思其实就是“摆龙门阵、聊天”;⑤“惊风火扯”的意思是“形容人在行动或说话的时候的样子是大惊小怪、神经兮兮、一惊一乍的”,“啥子”的意思是“什么”,“兜起”的意思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后,听话人帮说话人圆场,或原谅对方说的话”,“扯皮”的意思是“推诿、毫无必要的争论”,“勾起”在这里特指“勾搭”。
除了上面这些例子外,还有很多具有四川风味的词语,例如:“冲壳子”是“吹牛、闲谈”的意思;“脑壳”是“头、脑袋”的意思;“乡坝佬”是“乡下人”的意思;“乡坝头”则是“乡下、农村”的意思等。
另外,马识途先生还善于使用语气词。除了常见的“啊、唉、嘛、哦、哼”等,具有四川风味的语气词也是比比皆是。
“我倒要请问一下哩,是哪个糊里糊涂把共产党恭恭敬敬接到县衙门里来的?咹?”
——《破城记》
“瞎,我这不是已经摆起来了吗?这就是正文呀。”野狐禅师为自己辩解。
“呃,你到底要摆多久才进入正文?……
——《观花记》
作者在文中,主要通过各种各样的人物之口将这些带有浓郁地域色彩的词、短语及俗语说出,这样处理的效果就使得小说作品的语言更加贴近当地人的真实生活,能更加生动地刻画出各种地域的特征,就使其作品充满了浓郁的地域色彩,平凡真实,朴实生动。
(三)流动自然的音乐性语言
马识途先生在作品中植入了大量的歌曲,这些歌曲在小说中被安排得恰如其分,给作品增添了流动性的音乐之美。
《清江壮歌》中有多首歌曲,但其主旋律歌曲在小说中多次出现,每一次出现都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清江之水浪滔滔,
壮士横眉歌且啸。
为使人民求解放,
拼将热血洒荒郊!
东看雨花英魂远,
北望长城云梦遥。
雾散霞开天欲曙,
红旗满地迎风飘!
——《清江壮歌》
《清江壮歌》这部小说除了上面的这首主旋律歌曲外,还有六首歌曲,其中三首没有歌名,另外三首分别是《国际歌》、《茫茫西伯利亚》和《狱中歌声》。
这些歌曲或激情澎湃或含蓄细腻,都给小说增添了一种听觉盛宴,更高地表现了小说的主旨和思想感情。
二
马识途先生语言风格的形成与他自身的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马识途于1915年出生在四川忠县(今重庆市)的一个书香门第。马识途先生的众多作品以革命题材为主,对马先生而言,他先是革命家而后才是一个小说家。他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以前去干革命,大概写不出革命主义题材,本来只想当革命家,不想当作家,最终成为了革命作家。他用鲁迅的话作了证明:“为革命起见,要有革命人,革命文学倒无须急急。革命人做出来的东西,才是革命文学”。就是说,作为革命家,他是先做革命人,然后再志慷慨、心耿介,检点平生,成为革命作家的。
正是这种革命历程,造就了马先生独特的文学观。七·七事变后,马先生放弃了少年时当工程师、专家的理想,毅然走到工人、农民群众中,投身到党领导的革命事业。1938年初,在湖北省委组织部长钱瑛的介绍下,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是在这一年,他首次使用“马识途”这一名字,并在《新华日报》上发表报告文学《武汉第一次空战》。同年年底,马识途成为党的中心县委书记,从事农村工作。这个工作给马识途以后的革命道路和文学创作都带来了很多利处:“第一,他明白了中国到处堆满了干柴,只要一点星星火种就会燃成熊熊大火,而这熊熊大火是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无法扑灭的。第二,许多普通农民,对于旧世界的蔑视和仇恨,是无法用语言来衡量的,因而对革命、对共产党充满了向往和信任的感情。”[3]
在时代风起云涌之际,马识途先生找准了人生的方向,树立起了自己的价值观,在文学创作中,他注重将自己的革命情怀与巴蜀文化联系起来,便构成自己独具特色的语言风格。用马先生自己的话说,他是在“追求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他在《京华夜谈·后记》中提到:“我国文学的改革也总是在继承民族优良传统,弃其糟粕的基础上,广泛吸收外国古代和现代文学成就,加以消化融合,为我所用,形成具有中国民族风格和民族气派的现代文学这样一条道路上进行的。”[4]他在《我追求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一文中也曾说到农村里看猴戏、打围鼓、讲圣谕的情形, “到乡下说评书的、‘讲古’的、‘摆龙阵’的, 他们没有说善书的那么古板, 讲的故事也更其生动活泼, 更其曲折复杂, 更其神奇美妙,更其乐观诙谐。”“他们并不照本宣读,而是针对听众,该简就简,该繁就繁,经过心裁的。”在他的小说里, 尽量吸收民间艺人的长处, 以形成民族风格。
正是由于长期与人民大众接触,马识途的作品通俗易读,并善用白描的手法。而作为巴蜀作家,马先生又将川方言注入作品中,让作品展现出独特的艺术风味。
[1] 高名凯.语言风格学的内容和任务[C].北大中文系.语言学论丛(第四集)[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60.
[2] 王 力.论学新著·语言与文字[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3:146.
[3] 一 群.马识途小说创作风格试论[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1998(4).
[4] 马识途.马识途文集·京华夜谭后记[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5: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