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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审判与城堡里的他岸人生——解读《断锁怒潮》中的非洲人身份

2014-08-15何燕李四川大学四川成都610064

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鲍德温非洲人奴隶

何燕李(四川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64)

如果说奴隶制时期新大陆的非洲裔只可能拥有两种身份:自由人、奴隶(财产),那么这类流散族裔的故乡人——非洲人,在被强行绑掠、跨越太平洋,而落土新大陆之前则通常可能被界定为三种身份:货物、奴隶、人。这三种身份的转向与差异在斯蒂芬·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的影片《断锁怒潮》(Amistad,1997)中得到了极为完美的呈现,尤其集中体现为以辛克(Cinque)为代表的44个非洲黑人在他岸城堡所接受的三次漫长的大审判。

一、遥遥远远的异乡人

针对阿米斯塔德号(Amistad)的第一次大审判是由安德鲁·贾德森(Andrew T.Judson)法官主审,案件的起因是1839年6月28日,两个西班牙人帕德洛·蒙岱兹(Pedro Montez)和尤塞·路易兹(José Ruiz),押着从古巴购买的44名黑人,乘坐租来的西班牙国籍阿米斯塔德号双桅船从哈瓦那驶往古巴的另一处岛屿上的甘蔗园。然而,在航行的第3晚,黑人们设法打开了锁链,杀死了船长、厨师和看守,取得了船只的控制权。随后,这艘没有专业船员的货船飘到了美国水域,美国海防队登船后解除了黑人们的武装。于是,他们首先被羁押于长岛附近的监狱,然后被转移到纽黑文。不久之后,美国康涅狄格州联邦地区法庭开庭审理此案。在庭审中,围绕辛克及其同胞展开争论的主要有两方。其中,一方是以康涅狄格州联邦地区地方检察官霍拉博(Holabird)为代表的蓄奴方,他向法庭提出的控诉是指控这些非洲人的“海盗行为和谋杀”,以及以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二世、卡德龙(Galderon)大使、美国第八任总统范布伦(Martin Van Buren)、国务卿福赛斯(John Forsyth)为代表的官方。事件发生后,西班牙政府就开始高度关注此事,不仅第一时间向女王(年仅十一岁)禀告,还派出大使卡德龙求见美国总统范布伦。然而,当时正忙于连任竞选的范布伦的第一回应是:“我国现在有四百多万黑人吧,我为什么要管这44个黑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交给你(里德(Leder))处理就行。”于是,在第一次庭审时国务卿福赛斯携带着总统左膀右臂的意愿陈述了西班牙政府的诉求。相较于官方拱手把黑人送还给西班牙女王的做法,地方检察官霍拉博的首要目的是把辛克及其同伴绳之以法。在第二次开庭时,霍拉博以种族主义者的口吻描述了阿米斯塔德号事件:“在某个宁静的夜晚,当西班牙人祈祷完安然入睡时,那些野蛮人挣开锁链,像野兽一样爬上了甲板,挥刀舞棍,扑向船员,野蛮无比,他们至少砍死了一个克里奥尔厨师,他们的同类。若非雷兹和蒙岱冒着不断出现的危险,将阿米斯塔德号驶向这里,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此件惨案。若没有他们的英勇行为,这帮蛮夷就会逍遥法外。”

另一方是积极为44个非洲人辩护的两个废奴主义者路易斯·塔培(Lewis Tappan)(白人)和西奥多·乔德森(Theodore Joadson)(黑人),以及由他们聘请的律师罗杰·鲍德温(Roger S.Baldwin)。阿米斯塔德号案发生后,塔培和乔德森就开始积极奔走,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努力:第一,舆论导向。影片21:00-22:22处,两人前往报社,把报纸头条从“海上大屠杀”更换为“海上自由战”。第二,求助政要。国务卿在法庭上的现身使事件迅速升温,于是两人前去求见73岁高龄的麻省议员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和第六届美国总统。后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时任总统的心思:“你真的认为范布伦会理会一个戴冠状头饰的11岁女孩的怪念头吗,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讨好所有人赢得连任。”当塔培问他:“您主张废奴制,您肯帮我们吗”时,亚当斯说:“我既不主张也不反对废奴,所以我不会帮你们。”此时,乔德森走上前去:“我了解您,总统先生。我跟大家一样了解您和您的父亲,在您孩提时他协助建立了美国,您又毕生投身于完善他的事业。然而,还有一项未尽的使命,在这13块殖民地可以准确地称为美国之前,列位国父给后人留下了一项重任——废除奴隶制。您的政绩证明您主张废奴,不论承认与否,您是我们中的一份子。”亚当斯听完后冷静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并让他们不要再对自己寄予厚望,而去另寻他人。第三,聘请律师。为了请到好律师,两人起初拒绝了产业律师鲍德温及其毛遂自荐,因为当时他们认为辛克等人需要的是为其谋杀指控辩护的刑事律师。

作为贫困的年轻律师,鲍德温的初衷是打赢官司,获得报酬。同时,由于并不是废奴主义者,所以他起初并不关心奴隶制或者这种制度对奴隶造成的伤害,又不是慈善家,所以他说“为了比耶稣的律师表现更佳,我每日要收费两元五角”。随后,他以自己的职业经验和独特视角简化了整个案件:“它就像你(塔培)的土地、牲口、传家宝案一样”,因为“可以买卖的奴隶必须天生是奴隶,就像那些种植园的农奴。因此,假设他们是奴隶,那他们就是财产,就像书架一样,没有资格受审。另一方面,如果不是,那他们是怎么被非法购买的?忘掉叛乱、海盗和谋杀,这些都毫不相关。忘掉其他,只关注首要的事宜——被偷货物的不正当转交。不管怎样,我们都会赢。”为此,鲍德温唯一关心的事就是这些“货物”来自哪里,而为了弄清这个答案,他从三个方面努力:第一,访监狱,试图证明被捕黑人不是来自古巴种植园,因为他们不懂西班牙语。第二,访辛克,证明了他们不是来自西印度群岛,因为他们经历了漫长的旅程。第三,访船只,证实了他们来自遥远的非洲大陆,因为阿米斯塔德号上找到的清单详细而清楚地记录了运载这些“货物”船只——臭名昭著的葡萄牙越洋运奴船铁科拉(Tecora),它“一般在西非活动,如象牙海岸、塞拉利昂”。基于此清单,鲍德温指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塞拉利昂是英国的保护国,是禁止贩卖奴隶的,其主要港口也更名为自由城。铁科拉号如何能在这里买卖奴隶?答案就是一个词——非法。我当事人的旅程并不是他们所说的开始于哈瓦那,而是起始于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种远到底有多远?斯皮尔伯格在影片47:05-49:58处给予了巧妙的呈现,尤其突显为当鲍德温指着他画在地上的非洲与古巴之间的距离问辛克的家是不是非洲,以及他们是不是一路从非洲而来时,辛克侧身看了看两个图形之间的距离,随机起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镣铐声渐行渐远,辛克慢慢消失在迷雾里。就在鲍德温一声叹之时,对面传来了辛克的曼迪语:“这才是我走过的路程”。对于鲍德温反复言说的“非洲”,以辛克为代表的非洲人表现得异常陌生,因为“非洲”这个词“在被欧洲人运用到整个大陆时,就把众多相似的人理解成黑人”,因此“‘非洲’这个术语同时携带了种族的和地理的含义。”[1]

鲍德温陈述完毕后,整个法庭寂静无比,就连福赛斯和霍拉博也都表情凝重地望着对面那些戴镣铐的、大洋彼岸的异乡人。实际上,辛克等人的这种异乡人身份在他们跨过大洋,踏上异岸的那一刻就开始突显出来,而且陌生感本身除来自于白人外,还来自于本族裔,具体表现为两个场景:第一,影片23:00-21处,在前往法庭的路上,这些手脚戴镣铐的非洲人看见一个赶马车的年长黑人,其中一人不停回头高声喊赶马人为“酋长,酋长”。然而,那位非洲裔赶马人对此并没有丝毫回应,继续赶马前行。于是,一些同胞告诉前者:“他不是酋长”,他随即改口向已经走到前面的赶马人背影高呼:“兄弟,兄弟。”当同伴告诉他:“他不是你的兄弟”时,他依旧追问:“那他是什么?”,而得到的答案是:“他是白人。”第二,影片36:53-58、37:45-38:00处,当乔德森陪鲍德温和语言学教授吉布斯(Gibbs)前往监狱探望辛克等人时,两位比较有话语权的腾内族人(Temne)先后走到乔德森面前试图与他交流,而后者的反应则先是困惑后是:“不好意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鲍德温正是依靠挖掘这种陌生证实了辛克的言说及其非洲人身份,凝固了法庭的种族主义气氛和蓄奴情愫,拨动了主审官和陪审团的良心琴弦。

二、黑暗中途的货物

然而,就在胜利还来不及敲门之前,辛克等人的命运再次被蓄奴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西班牙女王的信件:“我希望你(范布伦)立即采取行动,以免危害我们两个大国的关系。毕竟,大国间的关系就是通商,奴隶买卖乃新大陆的通商之本。舍此,我们良好的信誉和贸易关系就会受到危害,我们当初也不会助贵国抗英。作为奴隶主国家,我们两国应该坚定团结。既要为你的国民大谈人权,又要紧紧抓住保护他们的力量——财富,非洲人永远不能获得自由。” 对此,正专注于连任竞选的范布伦自身的态度是:“我不会理会一个年幼的女王,不过是个小女孩。”

其二,卡胡恩(John Calhoun)议员的拜访。鉴于总统的态度与当时的时态背道而驰,其幕僚给予了及时的提醒:“你需要考虑的是此次事件在大洋此岸而非彼岸的意义”,因为南方奴隶主议员亲自北上“解释了此案的重要性”——“对南方比对北方更有象征意义”。这种意义表现为:“如果非洲人被处死,废奴人士会趁机宣传,从而争取到更多支持者”;“如果非洲人获释,南方就会群起反对你,你就无法连任。”当总统对此付之一笑:“就这事(会影响我连任)”时,福赛斯告诉他:“还可能更糟”——引发内战。为此,范布伦绷紧神经、收紧容颜。然而,福赛斯及时献出了良策:一、解散陪审团;二、更换法官。最终,福赛斯精心挑选了科克林(Coglin)法官,理由有两个:他“年轻,事业刚起步,不会为流芳百世而宽大处理案件”;他“缺乏安全感,因为来自天主教家庭,对祖父是天主教徒一事,他一直保持沉默”。随后,范布伦召见了科克林,从而为辛克等人安排了第二次命运大审判。

对此,鲍德温掀桌摔椅,而乔德森则快马加鞭前往麻省拜访昆西。相较于第一次的“不抱厚望”告诫,这次昆给予乔两点建议:第一,鲍德温必须再次查明案件;第二,“在法庭上,谁的故事最动听谁就会赢”。在乔德森准备离开时,昆西追问:“他们有什么样的故事?”当乔回答:“他们来自西非”时,昆再次追问:“不,他们的故事是什么”,而乔则无言以对。于是,昆向乔举了个例:

昆:“乔德森先生,你是哪里人?”

乔:“乔治亚人,先生。”

昆:“乔治亚人,这能概括你吗?一个乔治亚人,这就是你的故事?不,你是个前奴隶。你之所以献身于废奴,我想是因为你经历了千难万险,这才是你的故事。你和那位年轻的所谓的律师想证明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恭喜你们,他们是非洲人,但你们却不知道也未去打听他们是谁?”

随后,乔德森和鲍德温开始学习曼迪语,打听辛克等人的故事,并在码头找到了会说英语的曼迪人凯·纳古(Kai Nyagua)(英文名詹姆斯·科维(James Covey)),至此与辛克展开了真正意义上的交流。由于吸收了昆西的建议,鲍德温要求辛克言说他“是如何到达这里的?”为此,辛克在法庭上讲述了他那漫长而黑暗的为奴之旅,具体可以划分为三段:第一,从被捕到集中营。抓捕辛克的并非白人,而是其熟悉的当地人。这就应证了黑人学者盖茨(Henry Louis Gates,Jr.)所说的非洲人并不只是奴隶贸易的受害者,有一部分还是参与者,正如较早书写了英语奴隶叙事的伊奎阿诺就在其叙事中写道是在自己的家中被抓走的,在很多天的跋涉途中,主人频繁地更换,但他发现这些人“所说的是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语言”[2]。接着辛克等人被带到郎博库(Lomboko)奴隶营,贩卖给白人。然而,“令我们震惊的是这些非洲奴隶贩交换到的并不是金钱,而是枪支”[3]。第二,从铁科拉到古巴。踏上铁科拉的那一刻,辛克等人就开始遭受非人的蹂躏。无数人(小孩、孕妇、轻壮男女)赤条条并排躺满了甲板的每一块角落,随时可能夺走他们生命的除了海浪、瘟疫等自然灾害,还有枪杀、鞭打、性侵、挨饿、沉海等人为行为。针对这些行为,性别因素还制造了一定的差异,如影片80:54-59处白人船员强暴黑人女性;而影片81:01-50处则是把男性鞭打至死,血流成河。面对白人的暴行,有的黑人选择了自杀,如81:20-33处抱着孩子跳进大海的母亲。在经历了众多骇人听闻的酷刑之后,只有近一半的黑人活着到达古巴。为了买个好价钱,奴隶贩子在出售前要在他们身上涂抹油膏,使其肤色更黑、更亮,看起来健康强壮。第三,从阿米斯塔德到美国。蒙岱兹和路易兹买下了辛克等人,准备运往附近的种植园。虽然三天之后辛克就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抠出了打开锁链的钥匙,并迅速控制了船只,然而西班牙人还是利用其海上知识和狡诈——“白天驶向非洲,晚上驶回美洲”,最终在“连续两个月的来回飘荡”[4]后靠近了美国。

辛克的言说遭到了霍拉博的质疑:“故事很精彩,曲折离奇,绑架掳人,以及面对千辛万苦的勇气”;以及质问:“有些非洲部落千百年来一直拥有奴隶……你们会常常杀害自己的奴隶吗?当然不会,杀自己的奴隶就如烧自己的房棚,你如何解释其中的矛盾?”基于此,霍拉博进一步指出:“你的证词都没有意义,甚至对你自己也没有意义。”除了刚果王国,当时安哥拉王国也是重要的奴隶贸易国,而其最著名的当权者就是女王恩金加(Nzinga)。恩金加在1626年成为姆邦杜(Mbundu)(安哥拉中西部讲班图语的地区)的女王,她在与葡萄牙的奴隶贸易过程中体现出卓越的外交技能。盖茨就认为“如果没有非洲领导者的参与,成功的、利润丰厚的非洲奴隶贸易就不可能存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非洲人从非洲大陆被‘偷走’,并运送到美洲和宗主国。”[5]为反驳这种质疑,鲍德温找到一位白人证人——在象牙海岸搜索运奴船只的英国皇家海军菲兹格雷德(Fitzgerald)船长,他从两个方面证实了辛克证词的可行性:第一,奴隶集中营的存在与描述;第二,铁科拉号上的残忍谋杀,因为“通常当奴隶贩被拦截或觉得会被拦截时,他们会把俘虏推下海,以消灭自己贩卖奴隶的证据。”而铁科拉号则另有原因,针对其货物清单在5月10号有一个标记注明船上奴隶的人数少了50人,船长认为是因为“葡萄牙船员大大低估了粮水供应的需求,为解决这一问题,他们将50人扔进大海。”对此,霍拉博指出清单上并未书写此事,只不过是货物的重量改变了,即他们减轻了载重而已。此时,菲展示了他的话语权:“原因很简单,恐怖减法”,即辛克在影片82:58-83:53处描述的石沉大海——船员把沉重的石头与男、女黑人拴在同一根铁链上,然后率先把石头推下海,再旁观其连锁反应。

由此可见,在第二次大审判中,论辩双方的中心议题就是辛克等“货物”如何熬过“黑暗中途”到达美洲大陆。这种为“物”的身份是整部影片最被广泛提及的,因为殖民主义、奴隶制和种族主义的共同根基就是“(被殖民、奴役和歧视的)他们不再是主体,而是客体”和“他者”[6]。漫长的审判已让辛克等人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科克林法官却基于辛克的陈述及其在庭上的英语高呼:“给予我们自由”,做出了让总统及其幕僚咋舌、后悔的宣判:“我相信他们出生于非洲,因此女王陛下之所有权无效;两位军官米德和格尼的申诉无效;按联邦法律以贩卖奴隶罪逮捕和蒙岱兹和路易兹;释放这批非洲人,由本国政府出资尽快将他们送回非洲家园。”

三、万向归一的根

当然,科克林的宣判并未带给黑人多久的欢呼雀跃,因为卡德龙和卡胡恩面对面地给范布伦及其幕僚施加了压力和攻击。其中,前者是:“女王陛下大惑不解的是美国法庭的傲慢与独立,毕竟,管不了法庭也就管不了国家。”后者为:“我国北方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我们南方人不仅仅是地理位置上的低下,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奴隶制度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因此消灭奴隶制度就等于消灭我们民族。北方人只认定奴隶制不道德,因而我们也不道德而且低劣。确实,我们有一方面比较低劣,那就是做生意不够精通,没有他们富有,仍在挣扎求生。现在想夺走我们的经济命脉,后果怎样将不问自知……我们的法庭和中途必须裁决的不是这群非洲乌合之众有没有动武,而是我们是否必须动武。”为了不做第一个在任期内看见国家四分五裂,以至于无法得到连任的总统,范布伦向最高法院提出了上诉,从而给辛克等人安排了第三次命运大审判。与以往两次审判不同,这次的法官共有九个,其中七人为南方奴隶主。

消息传出后,废奴方内部的态度发生了分歧。影片109:45-110:15处,塔培对乔德森说:“这个消息当然是个坏消息,可是对于我们的抗争,他们的死可能比生更有价值。自从有基督教以来,最能推动改革的力量就是牺牲,你知道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而身为黑人的后者则并不认同前者:“事实上,塔培先生,我也的确见过有些极端憎恨奴隶制的人更憎恨的是奴隶本身。”实际上,从事件发生之处塔培的主张就是以牺牲做声明:“这是场关于正义的战争,然而让其破坏法律的细则将违背我的原则,身为废奴主义者和基督徒,我们的使命就是拯救这些人。他们是人,不是牲口。耶稣请律师靠法律替他开脱了吗?没有,他高昂地走向了十字架,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做公开声明,我们也必须这样做。”为此,第三次审判的奔走队伍变成了乔德森与鲍德温。在绝望之际,鲍德温写信向昆西求助,后者挺身而出成为了这次审判的辩护律师。回归律师职位的昆西,跳出案件本身,回归时下、回归语境,用其如总统时期的睿智与姿态言说了如下三个方面的观点:

第一,为何一个简单的财产问题会严重到上高院裁决?不是因为控方的优秀表现,而是权势的暗中施压,例如西班牙女王的屡次指责,因为她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可当玩具玩的法庭;范布伦总统的屡次干预,因为他及其幕僚更怕的不是误判,而是内战。

第二,“人性”为何物?昆西首先阅读了总统办公室专有刊物中“南方明眼人”的文章:“从来没有一个文明的社会没有人压迫人的现象,从圣经时代到现在的历史都是如此。甚至在伊甸园只有两个人时,依然是一个听从于另一个。奴隶制度源远流长,既非罪孽亦非失德。就如战争和对抗是人的本性一样,奴隶制也是。”然后阐述自己的观点:“人性就是自由,不论男人、妇女还是孩子,一旦失去自由定会设法夺回,如挣开锁链、歼灭敌人、百折不饶排除万难冲破偏见回到家园。”因此,如果“辛克是个白人,他就不会在此庭为生挣扎;如果他是白人或英国人的奴隶,他将得到大批勋章,而我们将对他大加赞扬,如创作歌曲赞颂他、大作家大书特书描述他、学校课堂反反复复讲述他。经过我们的努力,他将家喻户晓,我们的后代将视他为伟人。”

第三,“我们”是谁,“我们”曾经是谁?昆西先引用辛克的话语:“门迪人有一种传统,即当他们面临绝境无计可施之时就会祈求先人的庇护。门迪人相信如果把先人的魂招回来,他们就会永留阳间,而借助先人培育的智慧和力量,他们就会度过难关。”然后言及诸多美国开国先烈如詹姆斯·麦迪逊(James Madison)、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等。希望在场的人能放下软弱,向他们求助,借助其智慧、力量和勇气去做正义之事,包括承认《独立宣言》中的“人人生来平等,生存、自由都是他们不可侵犯的天赋权利等”、正视内战危机等,因为“我们是谁取决于我们曾经是谁”。

昆西的言说撩拨了八位法官的心,因此法庭最终裁定:“1795年我国与西班牙签订的条约,亦即控方论点说依据的条约不适用于本案。虽然第九条明确规定被截获的船只和货物必须全部归还原主,但本庭认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些非洲人属于该类别。为此,我们只能说他们不是奴隶,不能被视为财物,而是自由人,具有一定的法律、道德权利,包括有权反抗那些剥夺他们自由的人……被告应该当庭释放,如果他们愿意可以遣送回其非洲家园。”由此可见,与前两次审判不同,在此辛克等人才被认定为非“货物”,而是拥有一定权利的一瞥一拉。这就与昆西所说的那个“谁”及其“曾经”终极吻合,毕竟,终了“我们都来自于同一片土地,你们的智力和想象力的工作形式与我们是相同的”,只是“如果回到如初,我必须谨记你(白人)是主人,而我是黑奴”[7]。因此,在那一锤定音之后,还是有那么一刻,黑白种族的雷池暂时被跨越:昆西与辛克握手、鲍德温与辛克相惜;大洋两岸的族裔距离被拉近:辛克把象牙赠与乔德森,后者紧握手中,如拽命运。

综上可知,在三次大审判中,辩方律师依次通过关注辛克等人的这些问题解构了奴隶制城堡及其权力:来自哪里→经历了什么→是什么;相应的答案是:非洲→中途→非“货物”,从而给予辛克等人的身份定位分别为:非洲人→货物→人。如果回溯历史,可以看出至少从16世纪开始在白人的语境中,非洲人/黑人在“存在大链条”上的等级就是人类的最底端,下接动植物(尤其紧挨黑猩猩、狒狒等)。因此,非洲人=低等人,而在高院裁决为自由人的那一刻,辛克等人的一瞥一拉身份至少是小于等于了白人,这也就是漫长的审判在他岸所能给予非洲人的最高身份定位。毕竟,与奴隶制一样源远流长的还有种族主义及其二元对立。

[1] Henry Louis Gates,Jr..Wonders of the African World. New York: Alfred A. Knopf,1999,p.18.

[2] Henry Louis Gates,Jr.,William L. Andrews. Pioneers of the Black Atlantic: Five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Enlightenment,1772-1815. Washington: Civitas Counterpoint,1998,p.212.

[3] Henry Louis Gates,Jr.,Donald Yacovone. The American Americans: Many River to Cross. Stonesong Press,LLC,p.25.

[4] Emma Gelders Sterne. The Story of the Amistad. Dover Publication Inc.,2001,p.75.

[5] Henry Louis Gates,Jr. Life upon those Shores: Looking at African American History: 1513-2008. New York: Alfred A.Knopf,2011,p.11.

[6] Fred Lee Hord. Reconstructing Memory: Black Literary Criticism. Chicago: Third World Press,1991,vii.

[7] Houston A. Baker,Jr. Long Black Song: Essays in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Charlottesville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1990,p.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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