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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来的幸福——团风县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移民安置纪实

2014-08-15

水利科学与寒区工程 2014年4期
关键词:工地移民故乡

□ 陈 慧

引子

第一章 乡 愁

请随我的记忆一起,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年三十晚上。那时的我还是个懵懂的小孩。父母把我从外婆家接回来,吃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团年饭。

夜渐渐黑了,雪光也变得黯淡。灯火次第亮起来了,灶火欢腾起来了,炊烟升起来了,鞭炮闹起来了,庄子里弥漫着各种馋人的香味儿,庄稼人迎接新年的最隆重的庆典即将拉开帷幕。母亲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父亲熬了米浆,贴了春联和门神,年夜饭就要上桌了。

然而在饭前还有一套重要的仪式,便是对先人的祭祀。每到年节,我们都要在父亲的带领下,极其郑重地祭拜先祖,俗称“供祖人”。

在整个祭祀过程中,父亲的态度非常虔诚。这虔诚使人肃穆,也令人好奇。每当这时,我总要问父亲一个同样的问题。

“爸爸,这些看不见的人是谁?”

“是我们的先人。”

“先人在什么地方,他们晓得到我家来吗?”

“那晓得的。”

“我们也接他们,叔叔伯伯也接他们,先人忙得过来吗?”

父亲微笑不语。我的注意力也就被回炉后加工成“人间烟火”的饭菜吸引了。

年夜饭后,还有一个重要的节目,便是守岁。火塘里的树篼子烧得脸烫烫的,雪白的糍粑烤得滋滋冒泡,红彤彤的火焰调皮地蹿动着。父亲用火钳捡起12颗火碳,看哪一颗先灭,以此卜算着每个月的大致天气。

他一边拨火,一边零零碎碎地讲述着关于先人的传说:“我们这个陈,是义门陈。我们的祖先在江西瓦西坝,是在清朝嘉庆年间搬过来的。”

我惊讶了:“那么我们还是外地人?”

父亲笑了:“大部分黄冈人都是从那里搬过来的。”

“我们的老家不好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是政治移民。清政府下的命令。”

“瓦西坝是什么地方?是瓦岗寨吗?”

“那不是的呦!”父亲又笑了,但也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

祖母在世的时候,爱给我们讲“百犬同槽”的故事。据说“江西义门陈”原是一个大姓,所有的族人都非常团结。且不说族人之间是怎样地互相关照,即便所有的家犬都是义字当先,同槽而食,只要其中一只狗不到,其余的狗非要等到它来才肯进食。祖母还说,天下陈姓本是一家。后来,老陈家的团结与兴盛让朝堂里的人心里发虚。我们老祖宗的厄运也就到了。“陈”被分成了“程”、“成”、“诚”等十三种不同的写法,陈家人被“赶散”到全国各地。

翻开我家的族谱,我的先祖在嘉庆10年(1805年)移民到当时的湖北省黄冈县,即现在的湖北省黄冈市团风县贾庙乡。从原迁移民至今,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已是老陈家在黄冈的第二十一代子孙。

我曾在族谱中找寻自己的名字。大概因为我是女子,也大概因为村支书只知道我的乳名,翻遍这本用毛笔郑重书写在黄色毛边纸上的家族史,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见一个 “三毛”。 我这一生的喜怒哀愁浓缩到族谱里,只有这区区的两个汉字。我不由要由衷敬畏这并不华丽的“手抄本”了,其中该蕴涵了多少代人的兴衰更替、聚散离合啊!

童年时代,我对陈姓先祖的了解仅止于此。但从祖母和父亲的只言片语中,依稀感到即使今天这样清贫,他们依然为自己曾经显赫的遥远的先祖而自豪。

在寄居外婆家的日子里,我曾一次次坐在塆里的稻场上,独自怅望回家的山路。我一直当父母的家是我最远的乡愁,原来我的乡愁还有更久远的年代,更遥远的路途。遥想着几百年前的故乡,我看不清它的模样,但冥冥中它依然在向我召唤。终有一天我将再次回到那片土地,消解这与生俱来的乡愁。

第二章 寻 根

我曾站在庐山之巅,在云雾缭绕的峭壁之上,眺望鄱阳湖。但见好一片波光潋滟的碧水!它离我那么近,就在脚下,就在眼前。此刻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渊源,只是望见这一湖碧水,便无端地心生欢喜。

我们选择的交通工具是渡船,跟数百年前我们的老祖宗来到黄冈时一样。上船的时候,浊浪滔滔,汽笛悠长,旭日初升,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和一大片江水。鸥鹭齐飞,江岸上的景物渐行渐远。站在船头,乘风破浪,豪气顿生。那些古楼,那些街道,那些流水和飞鸟啊!如果当初我知道这里就是我几百年前的故乡,我将以怎样的心情来膜拜你!

后来,有了网络。在浩瀚如海的信息中,我的乡愁有了更多、更具体的依据。随便一搜,相关的词条纷至沓来。其中有无数关于“江州义门陈”的描述,印证了我祖、父辈的话并非妄传。

于是我才知道,“江西鄱阳县(古为饶州)瓦西坝”——我的故乡,它与“山西洪洞大槐树”、“南京杨柳巷”和客家人之源“福建宁化”并称为我国明代四大移民集散地。其中全国有两亿人的祖先发源于此。

根据历史地理学家的研究,当年的瓦屑坝是一个濒临鄱阳湖、靠近鄱江的聚落和水运码头。相传姑苏人曾在此制陶。瓦屑者,即泛指所产陶器之破损毁坏者。有文字记载此地的残器碎片:“其屑坚厚近寸,虽历风霜不泐,土中掘出,则有如盆者,如百壶罂者,如瓮者,而罂为多,间有如今宫殿所用琉璃瓦者。其坌而为阜纡,而为冈垒,而为路迭,而为墙倾、而为崖罗,而为茔辟,而为基艺,而为图;或蚴蟉如长虹,或从聚纷纭如蝌蚪,或散布如落花、如鱼鳞。乱甓颓垣.绿杨衰草,久与汉寝唐陵,共凭吊于韵歇。烟销日落潮平之外,而风雨所剥.波涛所啮、不知凡几年矣,瓦屑固如故也。”

这段如歌如诉的文字为我们铺开了一幅忧伤的画卷。晶莹剔透的琉璃破碎凌乱,恣意生长的绿杨衰草下断壁残垣,共同见证着作为当年宫殿营造工场的瓦屑坝,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壮丽,曾经有过怎样的冷落凄清!

瓦屑坝不仅仅是我的故乡,也是大多数团风人、乃至黄冈人、湖北人的故乡。在黄冈的田间地头、街头巷尾,随便借问一位行人,说起“江西填湖广”,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

相关的史料多如牛毛。如,民国三十五年黄冈《黄氏宗谱》卷首·富一公传云:

现今大姓之杂于冈、水、麻、安〔按:即今黄冈、蕲水、麻城、红安〕者,类皆发源于江右(即江西——作者注)。

除黄冈外,鄂东南的今鄂州、咸宁等地区情形与此相类。

总之,据多方考证,今天的湖北本是一个移民聚居区,有超过80%的家族是移民家族,相应地有90%以上的人口是历代移民的后裔。近来有个名叫张国雄的人,随机搜集了湖北339个家族的档案,其中只有22族是世居于湖北的家族,其余都是唐代以后迁入的,移民家族占总数的93.5%。(参见《明清时期的两湖移民》)

探究当年“江西填湖广”而构成“移民潮”的原因,有多种推测,有战乱说、拓荒说等等。从政治方面看,为剥离大宗大族的势力而采取集中移民的办法,即对人口众多、势力强大的宗族,政府分而治之,移民之兄弟皆不许居住在一起,民间称之为“赶散”。“江州义门陈”的传说中,这一说法更为契合人们的想象。

仔细玩味“赶散”这个词,包含两层意思,首先是要“赶”,其次还要使之“散”。对于我的祖先移民所受的此般待遇,并非妄加揣测。虽然在正史中无从查证“江西填湖广”是否具有强制性,但封建王朝对人民的严格控制,是要把农民紧紧束缚在土地上不使外流,让其为地租、徭役而终年劳作。如此大规模、历经几个朝代的长途迁徙,很难想象没有政府干预,无数移民可以自觉自愿背井离乡,去做前途未卜的拓荒者。

鲁迅先生说过,中国的历史,是“吃人”的历史。而古代的移民史,更是一部血泪史。瓦屑坝大移民,对于政治群体来说,是移民垦荒的战略决策。对于平民来说,则是“民食蝗,人相食”的苦难和抗争。

作为一个移民的集散地,瓦屑坝还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只是经过了这么些年,对于丧失了家谱和祖先记忆的移民后代来说,这瓷片散落的瓦屑坝,这茫茫的尧山和清清的鄱阳湖水,这古老的渡口和迷茫的帆船,这白发苍苍的老娘送别远走它乡的儿女、相濡以沫的兄弟走向遥远的他乡,已是他们对于故乡的最后怀想。于是他们代代相传,告诉他们的儿女,瓦屑坝就是他们的根。

沧海桑田,时空转换。战火纷争,灾害频发,政治角斗,凡此种种,曾经的故乡变作他乡。沧海一粟的我们,命中注定已经找不到最初的家乡。身为移民儿女,我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情结,那就是对故乡的寻觅,对先祖的追忆,对流浪的本能向往和挥之不去的乡愁,对移民群体与生俱来的同情。其实,古往今来,天灾和战乱迫使人类不断迁徙,谁的祖先又不是移民呢?

行文至此,我的脑中不禁响起那首饱含乡愁的歌谣: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为了梦中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第三章 移民工地

2010年1月12日晚,在马曹庙镇政府食堂门口的铁钟发出的悠扬召唤声中,我像往常一样,打了一桶井水运回宿舍。一个电话改变了这段按部就班的生活,是镇委书记殷育红打来的。第二天上午,我随县组工干部陈木波一起,来到了黄湖。这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浩大的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整个移民安置点建设用地447.14亩。16家工程队的1000多名工人同时施工。800多套房屋同时打地基、砌墙。几十台套大型机械设备同时作业。交通运输车辆川流不息。整个工地被一条长6000米的渠道分成东西两区,中间又以三桥相联。仅点内水泥硬化任务就达10.45公里。同时在建的还有一座学校。

我也从来没有在哪个建设工地同时见到这么多县领导和县直各部门、各乡镇的“一把手”。似乎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在这里,但同时还有更多陌生的面孔。

见我一脸茫然,陈木波笑了。他说,建设黄湖移民安置区是眼前全县首当其冲的大事。县里成立了移民建房指挥部,县委书记任政委,县长当指挥长,所有的县领导都领了任务。

原来如此。

过去我们的先祖是移民,今天又由我们这些移民的后代来做接收、安置移民的事。不知是历史早就埋下了伏笔,还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移民情结使然。在我的印象中,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所有领导全员上阵,建县以来应该是头一回。

说话间,我们远远看到,一辆轰隆隆的挖土机背后,临危受命接管移民建房指挥部日常工作的组织部长蔡绪安头戴草帽,和一个戴着工程帽的人站在一起,俩人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在大声地说着什么。

陈木波给我分派了任务:每天记录一份移民工作简报,同时拍些图片备用。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要完成好这件看似简单的任务有什么难度。此后的一段日子,我的工作和生活只充斥了一个主题。在我13年的记者生涯中,先后经历了“九六”建县、“九八”抗洪、扶贫攻坚和“非典”的洗礼,也从未有过如此的艰苦。它要求你必须心无旁鹜,移民、工地、房子、简报……成了每一天的关键词。梦里见到的场景也全是工地,那一片黄黄的泥地灰灰的天啊!

每天清晨,拎着沉重的笔记本,穿过浓浓的晨雾,来到路边等候那辆白色的交通车。一路上,看着人们有的上学,有的上班,来去匆匆,觉得这份热闹虽然就在身边,但离自己十分遥远。

车来了,并不直接上工地,而是拐到一个固定的菜摊,车门打开,摊主就会迅速扔进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各种蔬菜和肉类,这就是工作人员的午餐原料了。

车子驶进工地,映入眼帘的有两种色调。黄的是无限延展的稀泥。灰的一半是天空,一半是“恨其不争、怒其不长”的一排排在建灰沙砖房。大多数时候,天都是这样灰蒙蒙的。有时下着雨,偶尔雨里夹着几粒雪子。

在这灰蒙蒙的天底下,货车、交通车川流不息,几个炉子支起的简易“餐厅”旁人头攒动,工人们或蹲或站,三两下吃过早饭就去上工。少有的几个晴天,阳光一灿烂,工地便更加热火朝天了。

可惜这样的时候很难得。黄湖地如其名,50年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沼泽,来去都要渡船。50年后的今天,虽然它已变成一马平川,但下一天雨,要三天才能干透。为了保证建房质量,按照当地习惯,建筑队都是把基础整体抬高1.8米以上再施工。此时恰逢雨季,一下雨,施工安全、工程进度、交通运输和人气都受影响。

所以工地上的好天气实在是太重要了。这天气决定着移民干部的表情,左右着劳苦大众的心情。老天娇滴滴撒下一场小雨,工地就会好几天一片烂泥。虽然没有统一制服,却基本人人都穿雨鞋。走在泥里,咕噜咕噜的,一步一滑,再走几步,脚底带泥,举步维艰。

“为什么不先修路,再建房?”我不解地问县建设局聘请的工程监理徐金泉。

老徐今年58岁,去年8月工程开工他就来了,至今已经一年多。他说:“新路留给移民走。要是先铺上了水泥,等房子建好了,路也压坏了。”

工地入口处,有排低矮的工棚,是指挥部的办公场所兼食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指挥人员在这儿运筹帷幄,移民代表和帮扶队员在这儿歇脚,食堂的小孙在这儿熬汤煮饭。后来随着移民小学教学楼的竣工,指挥部集体搬迁,这排工棚就成了指挥部的旧址,只保留了用餐的功能。

吃饭也是工地生活的一大景观。如果你吃过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应该能够想象几分。到了饭点,30多位移民代表回来了。他们是客,所以先吃。小小一间工棚,塞进三张大圆桌,已经桌满为患了。再上百号人吃饭,嗬,那场面,想想吧!坐是没得坐了,要是下雨,就连站的地方也没有。常常和着雨水吃饭。经过一上午的劳作,人们饥肠辘辘。大家你递碗,我添饭,围桌而食,颇有一种抢前争先的气氛!工地人多,炊事员忙不过来,常常煮成夹生饭。照例被“打扫”得“四大皆空”:锅空、碗空、盘子空、甑空。天气冷,肚子饿,劳动强度大,生米都能嚼三碗。

上厕所也成了一件难事。起初指挥部办公室在工地入口,附近修建了一座简易厕所。由于供不应求,女厕所常被“借用”。后来办公场所辗转搬到刚刚竣工的黄湖小学,由于工程还没有验收,校长徐延生坚持公厕要“等娃娃们来了再开”。所以解个手居然要来回在泥地里折腾半个多小时,算算成本帐太划不来了!县委书记洪再林是位女同志,每次来先不说别的,第一句必问:“你个女伢上厕所怎么办?”

我和另外一个女孩陈思思平常手不离杯,这回只好用个懒办法,尽量少喝水。可工地灰太重,这样偷懒的结果是,搬迁后思思的声带做了息肉切除手术,我则吃了半年的药来消除声带小结。

为了节省时间,领导们白天督战,晚上开会。虽然只是一份“限量发行”的简报,却是工地唯一的“党报党刊”,马虎不得。我的任务完成后,负责文印的人才开始工作。所以,如果我熬夜,总有人睡得更晚。

下不完的雨,趟不完的泥,熬不完的夜,加不完的班……这就是工地生活的真实写照。

虽然移民一直说好,说政府给我们修了这么好的房子,我们非常满意之类的,但我总是感觉,移民,绝不是盖几间房子那么简单。一群人从一个地方迁到另一个地方,把异乡生生地变成家乡,将完成怎样的心路历程?毁灭,重建;放弃,拾起;告别,聚首。比起盖房子,一定更加艰难。看着工地上的芸芸众生,看着这项铺天盖地的大工程,越发感到人的渺小,感到生存的考验无处不在。

从冬到夏,我在工地整整呆了8个月。离开工地后,我正式加入移民干部队伍,至今也是整整8个月。回眸这段征程,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场特殊的战斗和在这场战斗中付出过、拼搏过、奉献过的人和事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尽管我的文字还不够成熟,但我将尽力保持它的朴素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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