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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岁终身饱(苦)”句意刍议

2014-08-15廖承奇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14期
关键词:丰年梁惠王五谷

廖承奇

《孟子·梁惠王上》载孟子对齐宣王之语云:“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其中“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两句话似懂非通,迄无定论。

关于这两句话的训释从古至今都是围绕着“终身”何义、“苦”和“饱”如何解释展开讨论的。古代注疏家们大都以常义解释,如唐孔颖达就疏解为:“丰乐之岁终身饱足,凶荒之年又免其死亡”,“虽丰乐之岁终身又且劳苦,而凶荒之年又不得免其死亡”。对于“终身”二字,孔颖达认为无须歧解,即以通常意义“一辈子”作解。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也继承了此说,没有异议,不过最近修订的《古代汉语》中把“乐岁终身饱”意译为“假使一辈子都遇丰年,就一辈子都可以吃饱。”[1]张归璧认为,“终身”即“终年”,“身”与“年”通[2]。 朱城认为,“终身”表示动作行为的经常性持续性,其义为“经常”。[3]李运富认为,“终身”通“中身”,由表人体中部而表腹内、肚子义。[4]方有国认为,“终身”解释为“全身”即“整个身子”,故原句“乐岁终身饱(苦)”谓人民好年成则全身衣食丰足(人民好年成免冻饿痛苦),这是对乐岁终身饱(苦)的比较新的解释。

笔者认为,目前对“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的考证都是围绕着“终身”是何种意义为中心展开的,导致了我们只能站在原地打转,难脱窠臼。细细品读《孟子》原文,虽然“终身”一词出现多次,除了这两句中的“终身”有异议外,其他篇章中的“终身”没什么歧义,解释也很贯通。但这并不证明《孟子·梁惠王上》中的“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两句就应该像其他篇章中的那样读为“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斜线指的是句中应该有短暂停顿的地方)。我们除了把“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两句话按照原先的停顿形式去读,还可以按照“乐岁终/身饱”、“乐岁终/身苦”的停顿形式去读,这样就跳出了原来老是围绕着“终身”是何义的窠臼,从新的角度来考证这两句话的意思。

“终”字,《说文》释为“絿絲也。从糸冬声。”声训中也有“终,冬也”。所以,如果按照“乐岁终/身饱(苦)”的停顿去理解,那么这句话就比较合理了,即“乐岁终”就是“丰收年份的年末”,也就是“丰收年份的冬天”,这也符合声训的“终,冬也”。我们且不论后面“饱”字和“苦”字是何义,权且理解为“受苦”和“不受苦”,那么《孟子·梁惠王上》中的“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和“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就可以理解为“人民好年成的年末(冬天)就可以不受苦,坏年成也可以免于死亡。”和“人民好年成的年末(冬天)受苦,坏年成不可以免于死亡。”这样理解,就可以上下文贯通。至于这样理解和解读的根据是,“丰年”就是丰硕的年景,应该就是五谷丰登之义,如《孟子·滕文公上》中的“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从古至今,广大民众的苦与乐都是和地里的庄稼是否丰收相关的,五谷是中国人常吃的、保证不饥的粮食。五谷是否丰登也就成为衡量是否是“丰年”的重要指标,而五谷“麻、稻、黍、稷、麦、”等常见庄稼在当时都是在春夏播种生长,秋季收获。所以说所谓的“丰年”应该就是指在春夏风调雨顺之时,庄稼长势好,秋天收获的多,当冬天来临的时候人们一般就开始休息不再劳作,可以吃那些收获储存的粮食,不用忍受饥饿寒冷,反之,如果是凶年,也就是春夏可能遭受了自然灾害,错过了时节,那么就没有好的收成,无法储存粮食,自然没有什么过冬的粮食,所以就会忍饥挨饿。《诗经·豳风·七月》:“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这首诗按所叙述的内容向我们展示了一幅生动的“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民众的普通生活画面。基于此,有些人用“终身”去限制“丰年”,认为“终身”解释为“常常”“始终”义,解释为“丰收的年份,整年常常饱足”,是缺乏理论和依据的。“丰年”能够决定的是这年的年终即冬天(也可延续至来年春夏)是否可以吃饱穿暖,不能够决定这年的春夏是否受苦,如果上一年是“凶年”那么即使这一年是所谓的“丰年”,其春夏之际人们肯定还是要受苦的,因为没有储存的粮食衣物。反之,即使今年是“凶年”,但如果上一年是“丰年”,春夏之际也不一定受苦。但是凶年的时候因为还要留取种子及缴纳赋税,上一年“丰年”储存的粮食就要相对减少许多,民众年终就会忍饥挨饿。所以丰年不一定不会受苦,凶年肯定会受苦。而确切地说,“丰年”年终肯定不受苦,“凶年”年终肯定受苦。这就印证了“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应该按照“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来停顿,应理解为“丰收年份的年终(冬天)不受苦”和“收成好的年份的年终(冬天)受苦”,这样就意通文顺了。

现在来考证“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中“饱”和“苦”的字义,其中的 “身”字,由“身孕”引申指躯干至身体,由身体又引申指人的生命,《孟子·尽心上》:“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前一个身,是自己的意思;后一个身,是生命的意思。据此,可以将“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中的“身”字理解为“民众生命个体”,继而代指“百姓人民”,也就是说“身”字在这里不仅仅指的是人身体的某个部位,或者仅仅指的是没有生命的肉体。既然“身”字可以释为“生命个体”,那么我们就可以据此解释“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中“饱”字和“苦”字了。方有国先生在《也谈“乐岁终身饱(苦)的释义问题》中认为,“饱”不能够解释为“吃饱”义。 “饱”解释为“吃饱”,“苦”解释为“饥饿”,着眼点都在食物(或“饱”“苦”从食物方面而言),而原文不单是着眼于食物,而同时着眼于食物和衣物。所以他认为所谓“饱”,指衣食足或丰衣足食。所谓“苦”,义为困苦、痛苦,即缺衣少食冻饿之苦,再进一步,凶年则无衣无食冻饿而死。方有国先生通过《孟子·梁惠王上》中的“王道”“明君”主旨和人的生理角度考证了其观点的正确性。我们比较赞同方先生将“饱”解释为“丰衣足食”的观点,但是对于其将“终身”解释为“全身”的观点,谨慎地保留自己的意见。其实杨伯峻先生早在对“乐岁终身饱”的意译“好年成,丰衣足食”中,就把“饱”释为“丰衣足食”。[5]

我们从另一角度来进一步证明“饱”“苦”的意义。“饱”字,常用义就是“吃足了”,与“饿”“饥”相对。 “苦”字,常用义就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受苦”,与“享福”相对。相比较而言,“饱”字的着眼点很窄,就是吃东西,东西是否充足决定了是否可以饱。而决定是否受苦的因素就很多,包括衣食住行。所以说,“丰年”“凶年”的年末不仅仅是食物短缺,肯定还有衣物、住房等,《孟子·梁惠王上》中“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的意思肯定也是要表达民众在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情况,绝不仅仅是食物,故像“乐岁终身苦”中,用“苦”字表示民众情况是最贴切的,而如果“乐岁终身饱”中的“饱”字仅仅表达“吃饱”义,前后显得很不连贯。反过来说,如果像众多学者所说的那样,将“苦”解释为“饥饿”,就达不到全面说明文章所要表达的“受苦”的主旨(因为饥饿仅仅是受苦的一个方面),所以说,如果要表达“丰年”、“凶年”真实的民众状况,把“饱”字解释为“丰足”义,是比较合理贴切的,这种角度的考证结果和方有国先生的从其他方面的考证结论不谋而合,而在“丰衣足食”的基础上再推进一步解释为“不受苦”,因为“丰衣足食”着眼点也仅仅是衣物和食物 。又因为即使“丰年”民众也还有沉重的徭役赋税,不会特别丰足,勉强达到“不受苦”的地步,所以将“饱”字解释为“不受苦”比较切合文意。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孟子·梁惠王上》中的“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两句应该按照“乐岁终/身饱”和“乐岁终/身苦”的形式进行停顿,把“乐岁终”理解为“丰年的年末(冬天)”,把“饱”释为“不受苦”,“苦”字释为“受苦”,继而把全句训诂为“丰收年份的年末民众不受苦”和“丰收年份的年末民众受苦”,这样上下文也就自然贯通了。

[1]王力.古代汉语(第一册)(修订本)[M].中华书局,2009:297.

[2]张归璧.“乐岁终身饱”的“身”[J].中国语文,1982(5);再谈“乐岁终身饱”的“身”[J].中国语文,1991(2).

[3]朱城.也谈“乐岁终身饱”[J].中国语文,1988(6).

[4]李运富.“乐岁终身苦”新解[J].古汉语研究,1996(1).

[5]方有国.也谈“乐岁终身饱(苦)”的释义问题[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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