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书写与叙述的探险——王宗坤作品述评
2014-08-15田承良
田承良
(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泰安 271021)
王宗坤①1998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向上向下》、《调整》、《新闻部主任》三部,中短篇小说集《我是好人》等。在《钟山》《北京文学》《芙蓉》《长城》《作品》《长江文艺》《清明》等各类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六十余部(篇),共计二百六十余万字。其中多部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2010中国年度短篇小说》等重要报刊和年度小说选本选载。长篇小说《向上向下》入围第二届齐鲁文学奖。中篇小说《普通话》获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入围安徽首届鲁彦周文学奖。中短篇小说集《我是好人》入选文学鲁军新锐文丛。另有作品获山东省五一文化奖一等奖,首届和第二届东岳文学艺术奖等奖项。
王宗坤小说的题材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写农村生活的,在乡村伦理文化的观照和回溯中,反映了农村与城市,逃离与坚守,文明与愚昧,传统与现代的交织与冲突,体现了作者对乡村生活的观察、体验、记忆和想像,凸显了乡村向城市化进军过程中作者的一种现代性焦虑,如《二叔的葬礼》、《墨镇上空的乌鸦》、《采访范小叶》等;一类是写城市生活的,其中一部分被评论界称为官场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向上向下》出版后,不但获了奖,被杂志转载,连续几个月位列新浪读书榜前十名,还被有关媒体列为近十年来最有影响力的十二部官场小说之一,这类作品还有《普通话》、《新闻部主任》、《在暧昧中挣扎》、《颠倒》等。王宗坤在作品中更多地是为内心写作,为灵魂写照,用真诚与这个博大的世界进行交流对话。细细品读王宗坤的作品,总感觉他更关注的是人的命运、生存和情感,字里行间总是激荡着济世匡时、抑恶扬善的悲悯情怀。这是作品的最主要的特点。
笔者认为,王宗坤小说的成功之处突出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王宗坤小说在书写现实生活经验时,能“用真情和同情的眼光看待世界”,并运用大量的鲜活细节和生动场面,展示生活的原生态,抵达生活的本真和人性的真实,形成了磁场性很强的生活流,带给人以灵魂的悸动和心灵的震撼。例如《二叔的葬礼》这篇小说,就充分体现了作者对乡村社会生活的诗性思考,显现出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敏锐感悟和精准把握。英俊挺拔的二叔逃离了乡村,参军提干之际,却因为二婶的一次闹腾,不得已解甲归田,靠面子人情才混到了一个乡村基层小干部职位,从此生活放浪形骸,乱搞女人,借以惩罚二婶,打骂二婶更是成了二叔的家常便饭。二婶在逆来顺受中也找到了发泄与平衡的方式,那就是对二叔“死”的诅咒——即嘴上的一次次“施暴”,因为凭力气,她不是二叔的对手。但当二叔最终瘫痪,二婶有了惩罚二叔的机会或条件时,二叔虽然还是对二婶不好,二婶却对二叔有了更多的依顺,甚至在二叔故意推倒暖瓶烫伤二婶时,二婶还是用伤手很细心地喂二叔鸡蛋羹,更甚者,在二叔死后,二婶以死为要挟逼迫大哥为二叔扎纸“女人”陪葬,这种叙述的荒诞背后,隐含着作者对乡村伦理文化和女性命运的深长思索,渗透着作者对女性不能摆脱历史因袭重担的匝匝忧虑。因为在乡村社会的文化制度结构中,男性仍然是社会经济和政治的代码,是乡村契约的能指符号,如同祥林嫂的捐门槛一样,二婶们难以挣脱的仍是强大的历史惯性和乡村文化定义域。这是不容忽视的“存在”。作者以“在场”的书写姿态,极力抵达现实生活的“此岸”和“彼岸”,展示了丰富复杂的人生和人性。
其次,王宗坤在书写生活本真的同时,不断眺望生命的高度,赋予作品以人文理想的内涵。文学作品就应该有温度,有亮度,应该有苦难意识和普世情怀,应该追求诗意与梦想。与苍白相抗衡,与庸俗相对立,拒绝遗忘,坚守崇高。王宗坤的作品能够“把梦想照进现实”,书写有精神内涵的文学人生。如中篇小说《普通话》,以中师生活为背景,以学说普通话为叙述中心,塑造了一个来自山区的青年学生郑红旗的形象,他淳朴、勤奋、执着,经历着失败和成功,张扬着青春和激情,身上一直保留着理想主义的个性特点。二十年后他成了山区乡镇中心小学的副校长、全国优秀教师,而他的同学季长军则成了副区长,聚会前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对朴素理想的坚守在城里同学面前显得那么土气、那么书生气,甚至可笑、迂腐,不合时宜。但这恰恰表明“坚守”的人生意义,生命中最宝贵的不是金钱、权力,而是人生的全部尊严和理想。在这个意义上,作品的精神向度与品质得以延展与升华。在物欲横流的当下社会和文化泡沫里,尤为难能可贵。
《红袖》中“红袖”这个人物形象,也是一个理想化人物,作者在她身上投射了脉脉的温情。在她绝望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带给她一个虽不华贵、但却平和实在的家,当她绝望于这个男人的庸俗与低能,作家又安排了另一个英俊的男人给她做情人。作品最终以一种“温暖的面貌”,写出了“温暖的梦想”,在这个荒谬世界的失败与溃散的真相面前,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灵魂无处安放的尴尬境地。
这类作品还有《我是好人》,通过丢戒指事件,反映了现代人之间的猜疑与恐慌,继而来揭穿某些所谓城市人的虚伪与脆弱。呼唤着对人的尊重和理解,导引着人心的向上和向善。作品特别放大了“找回属于一个人的尊严”这一潜在主题,以民间视角,写人间大爱。这里揭示了一个真谛,文学作品,只有绽放着理想主义的花朵,才会有经久的魅力和经典的价值。
第三,王宗坤小说的成功之处除了丰盈的细节和生动的场面外,还在于其出色的故事叙述能力,在于不断地将叙述本体化,在于不断寻求故事与形式的动态平衡。巴特在《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中,建议把叙事作品分为“功能”、“行动”和“叙述”三个描述层,强调了叙述的“行动元”与“功能核”。[1](P67)如王宗坤所说:我有个观念就是小说首先就是要好读,只有让人读下去才能产生你所想要的共鸣。确实如此,王宗坤的小说叙述简洁、明快,脉络清晰,收放自如,不故弄玄虚,不盘马弯弓,虽常设伏脉,也是草蛇灰线,并没有刻意追求小说的“戏剧化”,却常常给人带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喜。而且,他的小说,从来不是单向度的线性叙述,在复调和延宕中赋予作品以张力,带给读者吊诡的想象与历险。如《采访范小叶》这篇小说,借助一个新闻采访事件,写了官方媒体对事件真相的干涉,一个从贵州被人贩子卖到内地受侮辱、受损害的青年女子,被改写成了一个照顾因“公”病瘫的丈夫不离不弃的爱情颂歌,让我们看到了新闻背后的荒唐现实,结尾更是通过范小叶留下30万元社会捐款,毅然踏上返乡的路,带给我们深长的回味和多重思考。
第四,王宗坤小说能注意题材的开掘与叙述的探险。俄国流亡作家纳布科夫在他的《文学讲稿》中曾说过,“没有一件艺术品不是独到的一个天地”,放弃自己熟悉的题材领域意味着叙述的历险。笔者一直认为,王宗坤对现实题材把握较为从容,书写出了环境与人、物质与精神的紧张关系。
如发表在《清明》的中篇小说《成长》,以泰山西麓泰西抗日游击活动为背景,书写出了一段民族抗争传奇故事。里面写到了共产党游击队的组织者华诚一、闫兴五,写了北大女学生——共产党员白新旖,写到了大奉山“土匪头子”朱子杰、国民党地区专员熊治仁、李宗仁部八十一师师长展书堂,还有伪警备司令周永武、日寇小队长正山次郎……作品并没有把这些人物与故事拼凑成人们习见的爱恨情仇的江湖传奇,用娱乐化手段推向戏说历史的版本老套,而是以朱子杰与白新旖的奇遇为经纬或轴线,将各方政治力量放在“民族魂”与“人性”的历史平台上去考量,进而借助朱子杰占山为王时的“劫法场”、新婚庆典、成为泰西抗日游击大队司令员之后的破坏鬼子运输线的壮烈牺牲——而这又直接支持了国民党台儿庄战役的大捷,将个人化叙事与重大抗战史实无缝对接,从而获得了历史文本的逼真性与史诗性。“后话”的补叙将历史向现实延伸,写了人性与历史的双重悖论,使小说的文学话语获得了一种现代性思考力量。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王宗坤近期写的另一篇历史题材小说《如此安静》,大概是作者曾有过电视新闻工作者的经历吧,小说的影像化特点非常明显,画面感很强。作者试图用真实的地理坐标构建真实的历史图景,如范镇、道朗、枣行、青龙山、泰山碧霞祠等,这些都是真实的地名,藉此激活了泰西抗日游击队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讲了一个复杂而奇特的传奇故事:苏兰(真实姓名宋子衿)是泰西抗日游击队的创建者和队长,她英勇无畏,善使双枪,深得游击队员的信任和拥戴,而与之对照的是后来的政委杨波——一个从延安军政大学毕业的书生,好大喜功、轻率盲目,导致游击队几次陷入敌人的包围圈,损失惨重,是明显的主要责任承担者。作品在叙述中暗设伏笔,将一开始的细枝末节不断铺散开来,将微小的疑点如晕染般不断放大,借助宋子衿的女儿没有被送往根据地而是被敌特押为人质的真相,揭示了背后一个大阴谋:宋子衿早已叛变,抗日队伍的组建主要是为了吸收暗处的抗战人士,以便通过假情报让敌人随时围剿,而且故意让队伍小胜而大败,使队伍始终保持在低人数状态,而杨波不过是替罪羊、挡箭牌罢了。这篇小说的成功不在于故事的结构复杂,而在于它展示了混沌历史的斑驳陆离,探微了人性的荒诞和悖谬,表达了对人的命运的不可知和不可把握,作品的重心,不在于叙述历史,而在于灼照未来;不在于编织情节,而在于发掘人性,直指心灵世界的“存在”与“虚无”。这种叙述的张力无疑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和感染力。
小说是叙述,小说是创造,小说要有想象力,小说是人性与神性的栖居地。相信王宗坤在小说的创作和探索方面会走得更好。
[注 释]
①王宗坤,男,汉族,生于1969年11月,山东泰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二批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全国中青年作家班第十四届学员,泰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大专文化,1988年参加工作,先后供职于乡镇中学,乡镇党委,新闻媒体,历任教师,党委秘书,编辑记者,新闻部主任。
[1]王春来.叙事美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