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民族主义的建构与重构——兼论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韩国对中国朝鲜族的态度转变
2014-08-15魏艺宣
魏艺宣
(南开大学 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 300071)
民族主义大多兴起于社会转型时期,作为一种情感归属和价值诉求,它也是近代以来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强大动力。民族主义对人类历史发展的推动力主要体现在建构、重构与解构。随着二战后与冷战后民族主义思潮的兴起,民族主义的建构在培养民族凝聚力的同时也促成了大批民族国家的出现,作为“亚洲四小龙”的韩国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建立的。民族主义重构是民族主义进一步发展的表现形式,韩国现在也正经历着民族主义重构,在民族主义进一步发展的同时我们能够明显地看到韩国对于中国56个少数民族之一的朝鲜族态度的转变。这种态度上的转变一方面出于经济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出于韩国本国民族主义蓝图的需要,但其中显现的一些问题也许会影响未来韩国民族主义发展的趋势。
一、韩国民族主义的兴起
现在通常在解释民族主义问题上有四种范式:族群象征主义、原生主义、永存主义和现代主义,由于利用一种单一的范式去理解民族主义是无法阐述民族与民族主义的关系,这就需要我们采用一种综合的范式去理解和研究韩国民族主义,虽然作为一个单一民族国家存在但其民族主义兴起的原因却是多方面的。
(一)历史上存在的自卑情绪
沃勒斯坦世界体系理论表明,在某个较大地区内,有的地段先发展起来形成“中心”,有的地段后发展起来成为“边缘”而受到“中心”剥夺,为了摆脱被剥夺的地位,“边缘”往往会反抗“中心”。如果边缘力量带有特殊的文化和历史背景,那么建构“民族主义”,形成“民族国家”就成为边缘力量的奋斗目标,其根本目标是后发展地区试图改变其从属地位。
近代以前,朝鲜半岛国家长期作为中国王朝的藩国,形成了一种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夷观。在文化上东亚地区所形成的以中国为中心的文化圈,韩国当然地处于“边缘”地位,这种历史上就存在的文化自卑和其对于本国文化的自尊意识所形成的矛盾使得韩国迫切的想要通过民族主义思潮从“边缘”移动到“中心”。摆脱传统中华思想束缚而谋求独立国家姿态成为韩国的第一课题,但在为了完全与中国对立而强调韩国古代的光荣的同时却疏忽了对于日本和西洋文化的抵抗意识,这样就使得原有的韩国文化内涵逐渐被淡化,其所自创的“韩流”文化看似强大席卷世界,实际上由于缺乏文化内涵而脆弱不堪一击。
(二)冷战为民族主义思潮兴起提供契机
冷战结束之后,对立阵营纷纷瓦解,世界格局有了开始变得多元化的势头,这不仅使发达国家失去了针对对象,而且还使大部分发展中国家原本处于主导地位的政治意识形态衰落。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种新的意识新的思潮作为社会的主流来统帅民众。在这种世界格局多元化的背景下,各种民族主义思潮逐渐兴起以“填补冷战后的意识形态真空”。[1]韩国建国之后在美国的帮助之下开始建设民族国家走现代化道路,然而原先的社会支撑物和社会解构的变化使得民众陷入压力和“痛苦”。而民族主义在此时发挥了两种积极的功用:“一是授予人们尊严与保持社会稳定;二是为现代化提供动力,并最终在实践中解决这种痛苦”。[2]
(三)现代化进程中对国家合法性支撑的诉求
民族主义是国家合法性的重要支持,国家需要普通民众的支持。在现代化进程中,当国家的合法性与统治资源面临困境的时候,民族主义满足了国家需要设计一套新的政府形式来加强管理和解决公民效忠问题。[3]韩国有传统的儒教文化、外来的佛教文化、基督教文化和美国的自由民族价值观等,构成了其多元的政治文化结构。这些多元的政治文化在为韩国带来新鲜血液和生命活力的同时也有着很多矛盾和冲突,这就很难为现代化和民主化的国家提供一种意识形态支撑,这个时候民族主义凭借其将个人和国家紧密相连的“公共宗教”[4]力量脱颖而出。因为韩国是单一民族国家,因而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可以轻松地被捆绑在一起,通过“民族宗教”的力量国家的合法性也就可以轻松地得到延续和巩固。
(四)社会断裂现象滋生
所谓的“社会断裂”现象,往往是由于社会转型过程中出现的社会结构与社会观念脱节而引发社会认同危机时出现的。这时,就需要民族主义来对意识形态和社会认同进行整合。二战后,韩国如多数资本主义国家一样,在冷战漩涡中借助美国的力量进行工业发展并实现了社会转型的开始,这里我们只把眼光放在社会结构和社会观念的不对称上,吸收了基督教文化和美国自由民主文化的韩国出现了“文化的适用性、正统性与综合性问题的‘韩国病’现象”。[5]正如我们在上文所提到的,在为了完全与中国对立而强调韩民族文化优越论的同时却疏忽了对于日本和西洋文化的抵抗意识,这样就使得原有的韩国文化内涵逐渐被淡化,其所自创的“韩流”文化由于缺乏文化内涵而容易被世界文化潮流裹挟,青少年也常常会出现一种无力感。于是,韩国政治精英们通过对韩国民族主义的不断建构来作为对社会认同和意识形态的补充,其目的是解决社会断裂现象带来的问题。
在韩国建国后至今的半个世纪间,韩国的民族主义经历了构建与重构,从这个角度我们就能很好地理解韩国对于中国朝鲜族态度的转变,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同时作为一种推动力也在帮助韩国的民族主义进行重构。
二、韩国对中国朝鲜族态度的历史和转变
把民族与国家等同起来是民族主义最大的特点,与这样的想法相对应的,在民族主义研究前期,往往会以文化和地缘等为中心,而在这样想法的引导之下,韩国在建国初期对于中国的历史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根据赵梃铉(24岁,首尔大学)的说法我们也许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以前,大概是在我小的时候,韩国人都认为中国的朝鲜族就是韩国人,他们和我们的文化相同,说着一样的语言,饮食也和我们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们当然觉得他们是韩国人。但是现在我们不这么想了,我觉得大部分的年轻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们认为朝鲜族就是朝鲜族,大韩民族就是大韩民族,虽然我们同根但是现在我们属于两个不同的国家,中国和韩国。”
在历史上,在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韩国曾经认为应该把韩民族组织在一个国家中,想要在民族之间画一条清楚的线,同时受到民族主义亲情的推动和塑造,对于中国朝鲜族也持有包容的态度。然而在现实中,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它们也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当前韩国民族主义无法单纯地依靠血缘和亲情产生,韩国的政治精英们发现文化身份只能促进族群的形成而不能形成族群,于是在他们的推动之下,通过宣扬韩国文化的优越性和政策手段开始了韩国民族主义的重构。
从族群认同建构论的角度来看,如果族群成员与他人互动时该族群认同保持不变,那么成员资格标准的确定和成员资格的标志及被排斥在外的方式就意味着被包含在群体内了,韩国不再同中国朝鲜族互动,而是去排斥中国朝鲜族并不再相互认同,或者说在韩国与中国朝鲜族之间产生了一种不认同的互动,而这种不认同互动的发起者就是韩国政府和民众,韩国政府利用严格的国籍政策和族群内部的歧视对中国的朝鲜族进行了排斥。“约十万为追逐‘韩国梦’而在韩国工作的中国朝鲜族正在遭受排斥公民身份和韩国对他们的种族歧视政策。在关于移民和1999年8月颁布的海外同胞的法律地位的法案,韩国把中国朝鲜族从法律韩国公民的范畴排除出去”。[6]
同时,根据巴斯在群体边界的生产和再生产问题的研究,群体认同的强化是在互动中产生的,群体内与群体外的差异增强了群体内的一致性。显然,中国的朝鲜族与韩国的大韩民族原本就属于同根的种族,两个群体之间并不存在很大的差异,于是韩国政府通过对于“大韩民族”的宣扬创造了一种群体内外的差异。不认同互动和对于群体内外差异的强调使得韩国的政治精英们得以在韩国与中国朝鲜族之间划分出他们所认为的“严格的族群边界”,达到了把自己和中国朝鲜族区别开来的目的,实现韩国民族主义的重构。对于朝鲜族来说这种歧视与偏见可能稍显冷酷,但这对于中韩两国的民族构建都大有裨益,毕竟在现代化过程中文化边界和地理边界已经逐渐淡化,人们的目光已经转向社会边界和以政治为主导的国族认同。但是对于韩国来说,这种简单粗暴的民族主义重构可能会带来一些问题。
三、韩国民族主义重构中存在的问题
从民族国家构建来看,当代民族主义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它能够构建民族国家或巩固国家统一和民族尊严,另一方面它可能威胁或破坏国家统一,造成地区动乱、侵蚀国际秩序。[7]在民族自信建立的同时,韩国的民族主义重构也带来了很多的问题。
韩国国内对于中国朝鲜族的偏见与排斥使得中国朝鲜族的二元民族认同逐渐偏向以政治为主导,虽然这种主导倾向的改变可以帮助中国加强中华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但这种单向排斥却有可能使本国国民的民族主义亲情无意识受挫,很可能进一步地蔓延到朝鲜,对南北关系走向产生影响。同时,“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过程中通过民族主义的历史认识来凝聚民众是必要的,而教育则是推广民族主义和历史认识的基本工具。”[8]韩国当局需要强调某种民族主义历史认识来巩固民族国家的合法性,韩国民众也乐于从他者的对立中寻找认同来克服全球化带来的疏离感。但是这却激发了韩国对于其他国家历史文化的排斥,增强了民族主义的狭隘成分,无法尊重拥有不同生活方式、价值和传统的人。
韩国短篇小说《让所有人幸福的新年》(意译)中,有这样一个描述外劳问题的文章:“我”的妻子教外国劳动者韩语。有一天,来找妻子的印度人辛格用不太熟练的韩语对“我”抱怨说:“我每天都不能戴头巾。韩国人不喜欢。公交车上喝醉的人说我是基地组织成员。”这部小说出版于2006年,居住在韩国的外国人超过90万。韩国的移民者比率不到3%,其中40%是中国朝鲜族。阿拉伯有句俗语称:“不要问我的肤色,请看我的品德。”在使人变得残忍的歧视中,最盲目的就是种族歧视。出现在民族主义重构过程中的这种特别的种族歧视,也许会使韩国在全球化进程中停滞不前。只有解决了历史因素、民族感情、排外思想和血统观念等问题,韩国才能建立开放平等的社会,真正成为国际化国家。
特别的,如果韩国对于“韩华”(1882年,清朝的“藩属”朝鲜发生了“壬午政变”之后,在晚清、民国时期移居韩国的中国人自称“韩华”。自此“韩华”一词变为在韩华侨的代称。)进行持续排斥一定会对韩国的经济带来损失,2003年,韩国对外直接投资的77%投往中国大陆,中国是他们的最大的投资对象国。对韩国经济来说,离开了中国这个生死攸关的市场,后果难以设想。
四、未来韩国民族主义的发展走向
在发展中国家,民族主义被当作主流意识形态已十分多见,然而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它却会呈现出多种形式,比如所谓的经济民族主义、文化民族主义和政治民族主义。未来的韩国民族主义发展走向也会以此为基础,而韩国作为一个单一民族国家,如果相关政策和民众情感构建得当,在实现发展的过程中也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从世界整体来看,关于全球民族主义的发展趋势,学术界存在着较大的分歧,大致有三种观点:[9]民族主义终结论、民族主义削弱论和民族主义强势发展论。有学者指出:由于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旧秩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将存在而且会向不合理的方向发展,这就为民族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在这种民族主义强势发展论的观点下,借助韩国本身单一民族的国家特点,其民族主义在进一步重构之后可能会有两种不同的发展走向。
其一是韩国的民族主义经过重构开始出现“民族主义贬义化倾向”,原本狭隘的民族主义进一步影响韩国民众的思维方式,产生错误的民族认同,无意识地拒绝参与进全球分工和全球化浪潮中影响国家实现更大的跨越。譬如在2011年4月,一名国会议员提出让非法滞留者子女接受教育和医疗优待的法律草案后,有四名男子闯入了他的办公室。他们是反对多元文化包容政策的组织成员。他们利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说明为何反对这项法案。同时有五个反多元文化团体主张,外国人夺走了工作岗位,做出犯罪行为,并破坏韩民族的认同感。今年年初,他们来到孟加拉国大使馆,竟要求他们对国民进行预防犯罪的教育。在社交网络急剧发展的今天,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很有可能大范围地扩散到其他国家,特别是一些欧洲国家,有可能会使他们的民族主义呈现出一种病态。
其二是民族主义重构之后,整个东亚地区开始出现对于民族主义本身的解构,当然这种解构的出现可能会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然而,体现在全球化逐步深入的今天,如果韩国的政治精英们能够很好地引导民族主义重构的重心,凭借各民族、各个国家力量的相互依赖和相互影响,在东亚地区采用地区民族主义的形式(通常表现为地区合作和联合),各民族、国家共同合作、齐心协力,不仅对维护国家利益有重大意义,而且对推动经济的发展有现实意义。
当前韩国的政治精英们需要采取一些措施重构韩国的民族主义,使其符合全球化的大趋势,在态度上包容在行动上支持,不再将民族主义重构的重心放在单纯凝聚本国民族认同上,而是重构一种“外柔内刚”的民族主义,“外柔”代表乐于接受其他民族,“内刚”代表在多元文化主义盛行的今天仍然能够保持强烈的内部的民族认同。虽然目前韩国社会的跨国婚姻已经增多,但是韩国单一民族神话会把很多发展机会拒于千里之外。韩国的出生率低,人口在减少,要保持社会的成长动力,就要改变一直强调“血统”的民族本体性的概念。
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伴随着民族分分合合的演变,民族主义也随之不断的建构、重构与解构从而推动着人类历史的发展。伴随韩国民主化进程,我们从韩国对中国朝鲜族态度可以看到其民族主义建构与重建的端倪。韩国现代化与民主化的不断发展使其民族主义的内涵与外延都将会有所变化,但不管怎样民族主义始终是影响韩国政治外交经济的重要力量。朝鲜半岛从各个方面来说对于中国都有着重要意义,而了解韩国民族主义又给我们研究韩国提供了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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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程人乾.论近代以来的世界民族主义[J].历史研究,1996,(1).
[8]钟准.中,日,韩近代民族主义历史认识的形成探析[J].世界民族,2010,(3):31-38.
[9]梁志.冷战与民族国家建构:韩国政治经济发展中的美国因素[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