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社会空间生产批判的伦理形态
2014-08-15孙全胜
孙全胜
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除了具有物理和地理属性,还具有经济和意识形态属性。批判社会空间的负面现象,既能深入了解社会有机体的发展机制,追问社会形态演化的内在规律,革新僵化的制度体系模式,又能真切体味传统和现实的关联,厘定社会变革的策略,推动社会有机体的良性成长。尽管马克思等人重点考察的是空间中事物的生产,但他们对空间自身生产也有所涉及。马克思主义社会空间生产批判伦理形态是一个持续结构与建构的逻辑生成过程。
一、社会空间生产批判伦理的出场:马克思等人如何审思工业社会空间生产现象
马克思主义社会空间生产批判伦理的确注重考察社会空间形态变化的宏观规律,注重阐释资本主义空间向社会主义空间过渡的必然历程。马克思主义社会空间生产批判伦理的出场起点是对发达工业社会空间现象的彻底理论批判。马克思主义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资本增殖逻辑和资本主义不合理社会制度作了彻底批判,并在此基础上,详细考察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意识现象形态、经济现象形态和社会现象形态,从而提出了实践唯物主义的“空间生产”批判伦理。
(一)在意识现象形态方面,马克思主义提出了实践的空间生产意识形态批判伦理
马克思主义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集中在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官方哲学的反思和超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产生于特定的社会空间,并服务于资本的空间生产。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根本错误就是混淆了现实与思想的界限,将思辨的对象当成现实社会空间中的事物。“他不是从对象中发展自己的事情并且是在抽象的逻辑领域中做完了自己的事情的样式来制造自己的对象。” 黑格尔的官方哲学故意对现实的苦难视而不见,而用虚构出的理想图景为现实空间中的一切做辩护,造成了意识与存在的颠倒,“他把身为理念的主体的东西当成理念的产物,当成理念的谓语。”〔2〕马克思指出,意识只是人头脑加工过的东西。马克思用现实的实践活动取代抽象的思辨活动,坚持存在决定意识的原则。马克思就是要揭露真实的现象,把颠倒的的现实扭转过来:“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3〕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只是资本运作方式的集中反映,“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个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4〕资本意识形态以消费为导引,使人们失去自由判断的能力,把握不了现在与未来,如同进入一个巨大的圈套,找不到出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造成了人们的白痴和冷漠,使世界变得死寂。马克思总结道,“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5〕随着资本增殖逻辑的展开,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生产开展了新的操作,向社会的各个领域发起了新的进攻。它用一体化的形式表明了自己的称霸欲望,又用沉默的无语逃避自己的责任。一元化领导是它的宗旨。意识形态生产是资本推动下的作秀,其宗旨就是造成诱惑,使人们按照资本的要求去消费。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由商品的生产发展到全球的生产,表明了资本对人们生活的进一步干预。马克思假定了未来的共产主义美好生活,并以此对工业社会的空间意识形态现象形态进行了批判。资产阶级政治意识形态殖民了日常生活空间,形成了虚假的道德意识。马克思要批判资本主义的利己道德观,建立为多数人谋利益的共产主义道德观。但共产主义不对公民进行空洞的道德说教,而主张建立基于现实基础的道德观。
马克思主义在肯定费尔巴哈宗教批判的进步性的同时,又批评了它的直观片面性。马克思指出:“世俗基础使自己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并在云霄中固定为一个独立王国”。〔6〕也就是说,基督教上帝之城的建立,实际上是为了满足专制统治的需要,而不是为了世俗市民社会的利益。思想意识是物质资料生产实践活动的结果和反映, “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7〕马克思也得出了全面的人的观点,但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对资本生产的批判上。这让后人以为马克思不重视精神生产。资本意识形态使我们丧失了批判和反思的能力,成为人云亦云的机器。意识形态的出场表明了真实的退场,它以资本为中心构筑了一个虚假的世界。人们要回归本真的世界,必须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保持适当距离,坚决抵制它的诱惑,从欲望的泥潭中挣脱出来。资本意识形态的发生作用是间接的,它不会直接把人拖入泥潭,而是通过贪欲把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意识形态生产把真实的生活排除于现实之外,并造成了社会关系的分离。资本意识形态作为梦幻,具有麻痹作用。人们如果要获取利益,就必须竭尽所能的接受意识形态的支配,让自己成为资本增殖的工具,让自己成为虚幻的存在,这就需要更多的妥协。马克思则指出,造成现实苦难的根源不是宗教等意识形态,而是国家制度形式等世俗存在。“因此,我们用自由公民的世俗桎梏来说明他们的宗教桎梏……必须首先克服他们的宗教狭隘性。我们认为,他们只有消灭了世俗桎梏,才能克服宗教狭隘性。”〔8〕政治解放不以消除宗教等意识形态为条件,而以社会制度的变革为基础,“在政治解放已经完成了的国家,宗教不仅存在,而且表现了生命力和力量,这就证明,宗教的存在和国家的完备并不矛盾。”〔9〕在马克思看来,实现共产主义不在于祛除资产阶级道德意识对人们的思想控制,而在于摧毁包括私有制在内的旧的社会制度。这样才能改造社会现实,从而创造新的社会意识。空间生产变成能够出售的商品,既生产又消费,成为交换价值,维护着资本主义政治意识形态。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伦理,呈现出对发达工业社会传播机制的关注。资本成了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体系、社会交往中介和文化控制策略。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模式既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又助长了消费者的欲望。于是,变革意识形态就成了社会生产的动力和源泉。
(二)在经济现象形态方面,马克思主义提出了资本生产批判伦理。
马克思重点考察了空间中事物的生产,揭示了资本主义剥削关系的空间展现。他把生产关系分为广义和狭义。狭义的生产关系指称的是人们在进行物质资料生产过程中结合成的关系,蕴含了生产中人对物的占有关系、生产中人们的合作关系和物质产品分配关系。广义的生产关系指称的则是人们在社会生活的生产过程中组合成的关系,包括生产、消费、分配和交换等多重关系体系,“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10〕马克思认为,物质资料生产状况很大程度上支配着社会生活的孕育和发展,“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11〕物质资料生产决定社会关系的产生和发展,“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12〕
资本增殖逻辑是马克思空间生产批判理论的内在逻辑主线。马克思沿袭了商品批判思路。空间生产引起了社会变革,也引起了诸多社会矛盾。资本代表着人的贪欲,不仅是程式化的欲望,而且是欲望的程式化。马克思声称,资本是在商品生产中表现出来的社会交换关系。资本在扩张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资本在解构自己中完成了改造。资本消解了社会关系,而只是以交换的形式呈现。资本的本性就是增殖,资本用商品瓦解抵抗力量,是资本主义最有利的武器。马克思的社会空间生产政治经济学批判是从商品生产的维度出发的。在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中,商品生产能够进行是因为价值规律在起作用,而价值能够起作用是因为价值是由劳动创造的。抽象劳动促进了等价交换的形成,等价交换造成了物对人的奴役关系。物化关系不是显形存在的,而是隐藏在社会中间的抽象存在。马克思阐释了资本的运转过程,揭示了资本榨取剩余价值的策略。在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生产中,商品的流通展现着资本的运转模式,商品直接制约着人们的购买冲动,商品的使用价值直接发生作用。作为人的本质的社会关系要通过物化关系才能表现出来。社会空间生产是商品堆集,是资本运转的过程。资本用商品构建原则,占据使用价值成了人们的普遍追求。
马克思主义把生产界定为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增长,要求建立合理的经济伦理秩序,认为,社会主义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解放生产力。马克思指出,产业工人在社会空间中的工作是资本生产的起点,“较多的工人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 (或者说同一劳动场所),为了生产同种商品,在同一资本家的指挥下工作,这在历史上和逻辑仁都是资本主义的起点。”〔13〕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空间作为重要的生产力要素的作用日益展现出来。生产技术的发展促进了资本的空间生产。要实现“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一一自由的人”〔14〕的共产主义理想,就必须拒斥资本增殖逻辑。商品要在社会空间中实现快速流通,必须打破空间壁垒。“商品在空间上的流通,即实际的移动,就是商品的运输。”〔15〕由于生产技术的进步,资本的运转在不断缩短空间距离,从而降低了生产成本,“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空间流通道路的市场越扩大”〔16〕33资本的全球化运作,缩短了商品生产和流通的过程,形成了统一的工业化市场。资本打破时空壁垒,获得了更多的剩余价值。资本的高速运行,加快了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资本的本性就是竞争,“竞争不过是资本的内在本性”〔17〕空间生产反过来导致资本的高速运行,使落后地区从属于发达地区,导致地理失衡,“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脱离了农村生活的愚昧状态。”空间生产的高速运行,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让世界成为一体,形成统一的全球市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18〕空间生产的拓展把资本主义的经济和政治模式扩大到全球空间,客观上起了革命作用。
(三)在社会现象形态方面,马克思主义提出了唯物的社会形态批判伦理
马克思指出,空间是社会实践的基础。“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所需要的要素。”〔19〕马克思的社会空间生产批判伦理立足于人类的解放,而不是市民社会利益的满足,“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20〕马克思还指出了思辨幻想对现实感性活动的片面理解:“所以,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21〕也就是说,思辨哲学忽视了人类实践对社会变革的意义。因此,是实践,而不是道德,推动着社会制度变革。马克思的社会批判的现实前提是现实个人的实际生活过程。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来自劳动生产。“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2〕生产作为一面镜子,影射出全部社会关系。人们在马克思的物质资料生产中看到了各个社会形态的意象,并由此建立起整个社会机制。马克思用生产反观发达工业社会的经济和政治,并以此考察自然界。唯物史观不仅是工业社会的概括,而且适用于全部社会空间形态。马克思觉察了社会的本质价值和生产系统。所以,马克思对工业社会的批判,触及了资本的本质,揭示了资本剥削的事实真相,从而使社会实践的主体出场。社会实践的主体就是现实的个人及实践活动。“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23〕社会意识都来自人的社会实践。“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才产生出来的。”〔24〕人类的社会生产实践活动包括相互联系的四个层次。社会实践活动的前提是有能够维持生活的人存在,“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25〕为了维持生存,人类必须不断进行物质资料生产,而新的生产也会引导人们的需求。“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26〕单个人无法永远存在下去,为了延续存在,人们选择了生殖,“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增值”。〔3〕人类毕竟不是动物,人类除了物质需求,还有精神需求,于是不断地生产出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这样,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的他人生命的生产,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27〕
空间生产是特殊的社会关系和生产模式。资本增殖让一切不停流动,急速地运动变化是资本的特征。资本主义不仅变革了生产关系,而且打破了旧的意识形态,导致了社会的全面变革。资本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社会,创造了新的社会运行机制。空间生产已经变成当代发达工业社会转嫁资本经济危机、维系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及政治统治的重要方式。空间生产将一切东西都变成商品,变成交换价值。空间生产造成了等级秩序,让统治阶级支配社会资源,而下层民众成为剥削的对象。高楼拔地而起,公民的日常生活却日益疏离和非人化,被强大的媒体机器夹裹,变成一潭死水。原本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被专制、统一的意识形态胁迫,成为压抑、异化的商品。资本家凭借技术让日常生活的异化布满整个社会。媒介技术更使异化无处不在。资本家通过媒介传播主流价值观,让人们听命于政治意识形态的鼓惑;资本通过消费宣传引导人们的消费欲望需求,造成了社会关系的异化。因此,资本主义社会通过控制消费和文化把生活变成异化的所在,让人们处于孤苦无依的境地。恢复主体地位,克服空间异化现象,是让日常生活空间正常化的路径。社会关系会阻扰新的空间形态的产生,要制造新的空间形态,必须瓦解旧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因此,变革的主要任务就是打破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由公民来掌握生产资料,变个人私有制为公有制。资本创造出单调的社会,造成了对自然坏境的破坏。资本生产出自己的终结者,它越向前发展,它的局限性就暴露得越多,从而驱使它退出历史舞台。马克思用阶级斗争的对立来阐释工业社会的现象形态。马克思提出了一系列的对立范畴,如资本和劳动、地主和农民、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等。只有打破社会空间中的不合理现象形态,真正的人的道德才能建立,“只有在不仅消灭了阶级对立,而且在实际生活中也忘却了这种对立的社会发展阶段上,超越阶级对立和超越这种对立的回忆的、真正人的道德才成为可能。”〔28〕
总之,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空间生产批判伦理,阐释了因“圈地”和“无产”而被迫身陷“工业化”、“资本”、“剩余价值”、“工资”、“利润”等剥削渊薮中的无产阶级所形塑的机器大工业时代的空间异化现象。马克思指出,社会实践才是日常生活的源头和拖动力量,“在思辩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29〕在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中蕴涵着丰富的空间生产的“思想因素”,这些“思想因素”为后来人的空间生产思想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参考资源。因此,马克思主义空间生产的“思想因素”,构成了当代“空间生产”批判思想的“源头活水”。
二、社会空间生产批判伦理的当代出场:当代学者何以阐释消费社会的空间生产现象
空间生产批判是在社会时空间隙中进行的批判,这种批判的目的是要改革现实的社会关系和生产方式。它发端于列斐伏尔对社会空间生产真实情景的考察,发展于德波对景象社会生产的描述,成型于鲍德里亚对晚期资本主义符号消费生产现象的阐释。列斐伏尔以空间生产为视角的社会现象批判考察了“城市时代”中的资本运作方式,为社会现象批判伦理的“空间转向”奠定了基础。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直接开启了德波的景观社会批判理论。德波认为,商品的过度生产和媒介的日益兴盛,让当代发达工业社会变成景象堆集的世界,让日常生活的一切都转化为承载消费欲望的影象。景观生产批判理论成为鲍德里亚消费符号批判理论的学术源头之一。消费社会让消费占据了资本生产的中心,让一切都通过符号显现。鲍德里亚主张用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思路、象征交换分析来取代政治经济学批判。
(一)在日常生活现象形态方面,列斐伏尔对城市空间生产过程作了伦理批判。
列斐伏尔将马克思对空间中事物的批判转换为空间生产批判。他指出,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生产模式已经从在空间中生产物变成生成空间本身。空间生产的社会性意味着空间生产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空间生产是社会经济基础的集中产物,参与历史的创造。空间生产是利益的争夺地。列斐伏尔声称,不能用传统僵化的思维看待社会空间,而要把社会空间看做社会实践的动态过程,“我们再也不能把空间构想成某种消极被动的东西或空洞无物了,也不能把它构想成类似‘产品’那样的现有之物,……空间这个概念不能被孤立起来或处于静止状。”〔30〕空间生产不仅是发达工业社会的生产基础和消费对象,还是社会秩序的本体的动力。社会空间生产是具体的历史的抽象,既是物质环境,又是社会关系,还是实践活动,“空间作为一种互动性的或者追溯性质的产物,它介入于自我生产之中,……就其生产性地位作用而言,并作为一个生产者,空间 (或好或坏地被组织起来的)成为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一个组成部分。”〔31〕列斐伏尔还声称,城市化是空间生产的集中体现。城市规划既体现着资本增殖的意图,又彰显着社会关系的本质,“空间里弥漫着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32〕空间生产把生产要素整合为了资本增殖的工具。资本是空间生产的背后推动力量,它把日常生活空间也商品化了,从而导致物品生产过剩。为了转移生产过剩,资本把生产扩大到空间的每一个领域。空间的过度生产引起日常生活的破碎,让社会机械麻木化。资本的破坏性让空间生产肆无忌惮。在列斐伏尔看来,传统观点把空间当作进行物质资料生产活动的场所,马克思也把空间看作资本扩张的场所。而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资本增殖与空间生产紧密相关。新的社会批判理论需要考察晚期资本主义的城市空间生产。可是,人们忽视了自然空间的人化和社会化过程,“这个事实却未获认知,社会以为他们接受与转变的乃是自然空间”。〔33〕
空间生产是发达工业社会资本生产的中介和工具,带有强烈的政治意图和目的,而不是单纯的客观事物,“空间是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34〕资本生产出政治空间、意识形态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让社会笼罩在资本的暗幕之下,“空间并不是某种与意识形态和政治保持着遥远距离的科学对象。相反地,它永远是政治性的和策略性的。假如空间的内容有一种中立的、非利益的气氛,因而看起来是‘纯粹’形式的、理性抽象的缩影,则正是因为它已经被占用了,且成为地景中不留痕迹之昔日过程的焦点。”〔35〕也就是说,空间生产是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的产物。空间生产始终体现着资本的增殖要求,始终是物质资料生产的产物。空间成为利益的战场。一切社会空间形态都成了资本增殖的手段,“土地、地底、空中,甚至光线,都纳入了生产力与产物之中。都市结构挟其沟通与交换的多重网络,成为生产工具的一部分。”〔36〕城市化就是空间生产的集中表现。空间作为意识形态的产物,不是具体的客观事物,而是生产关系、政治工具。空间与政治紧密相连,不是中立的对象,而是利益的载体。哈维也声称,所有的社会空间形态都是生产资料和生产力,“空间的提供,全新劳动区域分工的形成,新的更廉价合成资源的开发,作为资本积累动态空间的新地域的开拓,以及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和制度安排对先前社会结构的渗透,都为吸收资本盈余和劳动盈余提供了重要的途径。”〔37〕列斐伏尔倡导都市革命。城市化让人们忙碌地追求物质利益,沉湎于欲望的泥潭中。要回归真实的需求,必须倡导全新的日常生活。列斐伏尔声称,空间生产是权力角逐过程。空间生产的拓展与反空间拓展并存,让发达工业社会走上绝路。空间既是物质资料生产的工具也是社会变革的手段,空间既能生产物质财富也能消耗革命力量,既是专制机器又是自由利刃。反对空间的滥用是革命的一个凭据。空间生产是在各种政治意识形态的较量中进行的。资本通过空间获取更大利益时,反抗资本的因素也在空间滋长。占有空间及反占有斗争成为物质生产关系生产的焦点。“日常生活代表着一种复杂的多重面孔的现实,是压迫的与解放的品质的混合物,需要我们进行认真区分与辨证的分析,这就是要把那些需要与满足的,有价值的,新的有生命力的肯定的内容从否定的异化的因素中拯救提炼出来。”〔38〕
(二)在社会现象形态方面,德波对景观生产机制作了伦理批判。
德波将马克思的商品社会批判发展为景观社会批判。景观生产既是一种经济生产行为,还是一种政治意识形态态势。景观生产的触角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细胞,造成了全面的异化。如果说在发达工业社会早期,人们触目所及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是实际的物品,是能感知的,那么,今天人们面对的只是虚假的景观。景观把商品生产和人们的需求隔绝开来,将商品拜物教发展为景观拜物教。商品拜物教渐渐离散,景观拜物教浮上历史前台。在当代,人们不再崇拜商品,而是崇拜景观。崇拜景观实际上是货币崇拜的进一步发展,人们崇拜的并不是景观本身,而是崇拜景观展示出的货币价值、商品符号。马克思曾指出: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39〕而德则声称,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实质是一种被展示的景观。资本用眩目的影象迷惑人们的心灵,并凭借景观生产控制了日常生活,“在现代生产条件占有优势的社会中,所有的生活都把自己表现为景观的无限积累。”〔40〕德波景观生产理论预设的就是一种二元对立的价值逻辑。在德波的理论中,景观与日常生活陷入真与伪的对峙。德波的理论路径与马克思的实践视角是不同的。德波把景观看作媒介构造出来的幻象,它以各种影象为显示方式,这意味着对本真社会的掩盖,“在商品社会,物或商品被分解为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在景观社会,物则被分解为现实 (reality)与意象 (image),景观社会就是一种意象的社会。景观社会不是意象的收集,而是指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被意象所中介。”〔41〕德波沿袭了马克思商品批判伦理的理论逻辑和出场思路。在他看来,景观生产导致了社会道德的崩盘,每个人都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生活。景观不是媒介的直接产物,而是意识形态的起点和终点,它表征了当代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现象的形成机制。景观生产的触角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细胞,造成了全面的异化。
在德波所描述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虚幻的景象取代了真实的图景,景观成了人与物的中介,无论商品生产和消费行为都得听从它的指引,不仅商品异化了,而且人也物化了。长此以往,人的日常生活都景观化了。景观是实在事物的歪曲反映,是日常生活的隐性控制力量。在景观生产中,只有吸引眼球才能成为影象,只有成为影象才具有价值呈现。“在这个真正颠倒的世界,真相不过是虚假的一个瞬间。”〔42〕以前,商品的价值用货币来衡量,现在则以景观体现的关系为准绳。物是影象的物,人是影象构造出来的人。景观构造出来的人,听命于影象,服从于影象的统治。景观越来越充当了货币的形式,它成为主体,一切价值都围绕着它旋转。异化就是把人创造的东西和人相对立,并压制人。景观异化就是人的迷失方向,是人的真实本性的外在化。劳动异化是将社会关系及人的本质外在对象化,这还是理性的异化,是理性压抑本能;景观异化是把人的欲望外化,是用欲望掩盖理性,用特殊性掩盖普遍价值。景观把个体的情绪发挥成普遍的社会化事物,以个体压制了大众的具体需求。景观压制了真实的具体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广泛的抽象性物化。景观异化象细菌一样毒害着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细胞。景观社会的背后支配力量是资本,隐性的出场者是商品,直接出场的是消费者的欲望,主导者则是媒介。“绝不能将景观理解为对视觉世界的滥用,抑或是影像大众传播技术的产物。”〔43〕因此,景观社会是消费品、资本利益、生产者和媒介符号组成的四位一体的世界。资本的增殖需求让商品虚化,呈现为有象征意义的媒介符号,此时,消费者购买的对象已不是具有实用功能的商品,而成了虚幻的象征物。景观不是具体影象的组合,而是披着虚幻外衣的欲望。它导致生活的单向度,也试探着人的本心。“在这种分裂中,人既不能认识他人,也不能认识自己,而是被消费的意识形态所中介”〔44〕景观生产作为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最新表达方式,其目的是让社会存在实现影象化,让消费符号化。景观让人们沉迷在物欲的泥潭中而失去对真实的追求。“景观已经无孔不入地扩散到现实存在的方方面面中去了”。〔45〕德波要求在社会生活中解除景观的幻梦,回归真实的情景生活。德波期望人们走出庸常生活的惯性,找出被遮盖的那些真实的东西,还原本真的现实。德波用“漂移”、 “异轨”和“心理地理学”等策略寻找非主导但真实的生活部分,试图让生活艺术化,让想象力重新占据生活的主导地,让生活诗意化,让诗意取代异化,让流动取代僵化。
(三)在经济现象形态方面,鲍德里亚对消费—符号生产模式作了伦理批判。
鲍德里亚沿袭马克思的思路的过程是:从起初对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继承,再到以社会现象形态批判为基础发展出符号拜物教,最后形成符号分析的政治经济批判,取代马克思的商品生产批判。鲍德里亚声称,消费社会制造了物品丰富的假象,营造出社会虚假繁荣的影像。社会的繁荣不是事实,而是交流加快的表现。消费社会既造成了物品的支离破碎,又把多元的社会固化为僵化的体系。消费社会的虚假繁荣必然被资本的危机打破。消费社会也表明物品的匮乏时代已经结束。丰裕的物品让人进入被物奴役的时代。后现代消费社会是被虚假的影象占据的异化符号社会。消费社会的根本“罪行”就是:幻象——符号操控一切。“要成为消费的对象,物品必须成为符号。”〔46〕鲍德里亚立足于结构主义符号学的分析方法,声称身体是“最美的消费品”。在他看来,身体反映了社会的组织模式。社会实践活动在身体上呈现出了资本和偶像的双重影像。身体本能重新被得到重视,不是主体的需要,而是符号消费的规定。“消费社会的唯一真正的实在,就是消费观念的存在;而正是这种反思的和论说的生动形式,无限地和不断地在日常生活的言论中和知识分子的论说中重现,构成整个社会公共常识的强大力量”。〔47〕鲍德里亚声称,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媒介不再呈现现实,而是直接拼接现实。媒介符号消解了崇高和价值,让一切都成为娱乐和搞笑。在制造奇观和娱乐中,媒介与现实脱节。媒介迎合大众的怪癖,对社会进行了控制。科技的发展导致生产转向消费。消费社会突出物质,象征符号,是一个巨大的欲望社会。消费变成炫耀意义的手段,而不是为了满足真实的需求。人们处于亢奋而空虚的状态。消费成了目的本身,成了炫耀的符号。只有打破“生产”之镜,才能看清镜中虚假影象。工具理性使人们沉湎于象征意义的泥潭中。
鲍德里亚声称,消费可以建构身份和意义。消费社会是一个充满物化现象的社会形态。消费不仅操控了资本的扩张,而且操控了社会交往、意识形态及个人的思想和欲望。消费呈现的不是消费者的自由意志,而是人性压抑、“符号消费”。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批判伦理不再是个体消费活动的考察,而是社会消费机制的阐释。他认为,后现代工业社会的消费不再是和物质资料生产相对的范畴,而是构筑交换关系的实践模式。消费的对象已经不是实在的物品,而是抽象的社会关系。发达工业社会凭借操控消费来影响生产。消费不仅呈现了个人的社会地位和身份,而且展示了商品的口碑和品级,还制造了整个符号体系,制造了资本主义的统治秩序。实际上,消费社会仍是生产逻辑决定消费逻辑。消费社会的消费是资本增殖的环节和要素。“消费时间即生产时间”。〔48〕鲍德里亚声称,符号消费不是真实的实践,而是虚假的总体性操控活动。符号消费是一个依靠名望和差异的拜物教系统。符号消费不是个体的自由意志,而是虚假的集体行为。消费社会让商品拜物教过渡到符号拜物教。科技的发展,让物质生产让位给非物质生产。消费的对象也从产品变为文化思想和精神意识。符号消费实质上就是虚假的精神满足。符号占据了资本主义生产的逻辑。非物质生产地位的提升是资本增殖的需要。消费文化造成人的迷失。符号消费既满足了人的精神文化需求,又导致了不合理的消费。鲍德里亚用了文化批判的方法批判消费社会。他倡导人们摆脱符号的迷雾。符号的谋杀潜移默化却肆意妄为,凭借不断生产在社会的各个领域蔓延,如同细菌一样伴随着资本的扩张而散播到世界各地。当代发达工业社会非但没有由此兴旺发达,而是正在走向死亡之路。鲍德里亚继承了结构主义符号学与情境主义建构理论,对消费社会作了批判。他发展了西方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现象形态批判伦理,但堕入了思辩的泥沼,走上了批判马克思的激进之路。他的理论逻辑中有着内在不可解决的逻辑悖谬。他的符号批判淹没了他的马克思线索。
三、结 语
社会空间生产伦理形态表现在社会现象、观念规范、理论形式三个方面。如果以批判伦理为主线,那么,19世纪60、70年代是空间生产伦理学发展的孕育和多样性展开时期,其理论重心是“批判”。不仅作为空间生产批判伦理学核心范畴的“空间”是一个批判概念,即便马克思的“空间”,本质上也是指向社会异化的“一般伦理学”,从而与黑格尔直接指向思想的“特殊伦理学”相分殊。马克思“空间生产”伦理形态的核心是“实践”,“实践是马克思考察社会空间现象的切入点。”〔49〕其中, “实践辩证法”的社会伦理是 “社会分析”的个体道德的合理性根据。20世纪70年代是“空间生产”理论的抽象选择时期,从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到哈维的全球空间,从詹姆逊的文化空间再到苏贾的第三空间,空间生产批判伦理形态在冲突、斗争中逐渐传播。这一时期的伦理形态的核心是地理分析,其着力点已经由社会斗争转向经济斗争。这一转向的实质是:以日常生活空间批判伦理为核心价值,以个体的道德提升为立足点,以此维护空间生产批判的伦理。综上,伦理哲学—道德—道德哲学,是“空间生产”伦理学经历的三种历史哲学形态,它的逻辑发展与人类社会和民族精神的生成进程相契合,与时代精神相融合,只是由于历史背景和现实思想意识的差异,而呈现为不同的出场形态。
“空间生产”已日益成为当代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热点,体现着从“时间偏好”转向“空间偏好”的趋势。“空间生产”批判思想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分析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理论观点,而且给我们贡献了一种新的方法论体系。“批判了理论追求的目标——社会的合理状态,是由现存的苦难强加给它的。”〔50〕“空间生产”批判伦理在不停发展过程中,其理论实质从没有变化,其思维方式一直沿袭下来。不断地结构与建构,就是其理论形态的应然发展逻辑。我们应着眼于分析空间生产和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全面的动态关系。发达工业社会的全球空间拓展,让交通和通信技术不断进步,让生产和交往加速进行和重新布局,民族问题在全球的空间尺度上展现,国家和城市建设的问题也在增多,使得空间逐渐成为一个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力量交汇的地方。发达工业社会是凭借持续的空间生产扩大经济规模,延缓经济危机爆发周期的。社会空间既是生产工具,又是消费中介,因此,我们今天应该关心空间生产本身,而不仅是空间中的事物或事物的内部空间。我们应该提高空间意识。在社会转型时期,空间生产批判思想我们分析当代社会变化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从资本主义发展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避免发达工业社会空间生产的曲折道路,进展到一个新的经济发展模式。
概而言之,社会空间生产批判理论是分析现代社会空间现象的“阿基米德支点”,通过这个“支点”的“借力”,从而激发了已有社会批判理论的“活力”,而这恰恰是“空间生产”理论的实用价值。尤其是现在,我们正处在市场经济调整和政治体制革新的关键时期,“空间生产”思想,为我们分析和研究当代社会的深刻变化,提供了一个新的“路线图”,无论是对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分析,还是对中国市场经济体制构建和完善的实践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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