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成眷属》中的小丑拉瓦契
2014-08-15朱丽红
◆朱丽红
(云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终成眷属》写于1604年,是莎士比亚得名的“问题剧”或“灰色喜剧”的三部作品之一。该剧选编自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里第三天的第九个故事。它描述的是一个知名医生的遗孤,海丽娜,爱上罗西昂伯爵勃特拉姆,最后俘获了意中人的心,如愿以偿地和他结成眷属的故事。剧中国王病重无药可医,海丽娜用父亲留下的秘方,奇迹的治好了国王的病,由国王指婚给勃特拉姆。但因其出生低下,勃特拉姆勉强和她结婚,在新婚当夜逃往弗罗棱蕯。之后她迅速赶往弗罗棱蕯,假扮成老寡妇的女儿狄安娜,用了床上换人的计谋拿到勃特拉姆世代相传的指环,并怀上了他的孩子。当所有事情都澄清的时候,勃特拉姆心甘情愿回到她的身边,成就美好的姻缘。
和莎翁其他的喜剧不同,这部剧没有常见的欢乐气氛和乐观情绪,常常提及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见机行事和背信弃义。此剧中的小丑拉瓦契也被广泛的认为是个“爱耍泼的流氓和不开心的”苦人儿。与莎士比亚其他喜剧中的小丑相比,拉瓦契表现出来的粗俗猥亵下流是很难见到的。他率性而行,常以性和贞洁大发议论,对待周围的人的态度也非其他小丑那样的谦卑恭敬。从一出场拉瓦契就表现出俗不可耐,尽干坏事,巴不得伯爵夫人把他早点赶出家门。他是第一个提出小丑的身份不该是世代相传,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朋友,从而受到上帝的眷顾。此点极少在其他小丑嘴中听到,或许就因为他的粗俗和直率,让他在莎剧众多的小丑也格外醒目。
《终成眷属》中莎翁用了214行描述拉瓦契。与《皆大欢喜》中的试金石和《第十二夜》中的费斯特相比,拉瓦契不够沉着老练两面三刀,也不够活泼乖巧,第一次出场就被伯爵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他第一次出场在第一幕第三场,伯爵夫人称他为“狗才”,让他滚出去,因其“很会去干那些勾当的”,而且也不是没有“干坏事的本领”。(第一幕,第三场)可见拉瓦契在家中并不受主人欢迎,也不会刻意去讨好别人,大家说起他都是“种种坏话”。(第一幕,第三场)怪不得伯爵夫人一见到他就要生气。拉瓦契的身份在此剧中并不仅仅是调笑供人愚弄的角色。当海丽娜离开罗西昂到宫廷为国王治病,伯爵夫人差遣拉瓦契作为信使给海丽娜送信,并向勃特拉姆问好。可见拉瓦契并非身体残疾,智力低下,豢养在官邸中只会供人愚弄的小丑。在第四幕第五场,当伯爵夫人向拉佛(剧中的一位重臣)说起拉瓦契时,提及他是个“肆口胡言”,“没有分寸”的人,“爱拿谁开玩笑,就拿谁开玩笑”。(第四幕,第五场)在伯爵夫人的眼中拉瓦契一直有点没大没小,不知道自己卑贱的地位,也不知改刻意讨好他人。
伯爵夫人派拉瓦契到宫廷中给海丽娜送信时,拉瓦契和罗西昂伯爵的侍从帕洛第一次“交锋”。帕洛在剧中被描述为一个两面三刀,胆小怕事,却生性喜欢吹嘘的家伙。他假装自己非常勇敢,但打仗的时候偷偷逃跑。他怂恿勃特拉姆抛弃海丽娜,勾引寡妇的女儿纯洁的处女狄安娜,却在背后煽风点火,让狄安娜提防好色的勃特拉姆。
当帕洛问起伯爵夫人的安康,拉瓦契说:“把她的皱纹给你,把她的钱给我,我愿她像你所说的一样。”(第二幕,第四场)拉瓦契谴责帕洛搬弄是非,告诫他“舌头往往是败事的祸根”。(第二幕,第四场)帕洛称拉瓦契是“混蛋”,拉瓦契将话锋一转,直接指出帕洛是“气死混蛋的混蛋”。(第二幕,第四场)在此拉瓦契聪明地承认自己是混蛋,但帕洛也难逃这个称谓。平日机灵的帕洛此时无言以对,只能自嘲,“你这傻子就会耍嘴皮,你那一套我早就摸透了”。拉瓦契含讥带讽地嘲弄道“你是从自己身上把我摸透的吗,先生,还是别人教的?你应该好好摸摸,从你身上多摸出几个傻瓜来,可以叫世界上帝人多取乐,多笑笑。”(第二幕,第四场)从帕洛和拉瓦契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拉瓦契聪慧过人,在这简短的对话当中,拉瓦契善用用帕洛掷出的矛直戳帕洛的盾,指出帕洛的弱点,用机智的言辞淋漓尽致地讥笑帕洛。这样的回答让人拍手称快,拍案叫绝。
当帕洛的计谋被识破,拉瓦契并未向其表示同情。再一次见面时,他们的位置对调,帕洛讨好地称拉瓦契为“好拉瓦契先生”,“有劳你,大哥”,帕洛则是“泥坑里捞上来的鱼”,“不带麝香的猫”,“寒酸倒霉的蠢东西坏家伙”。(第五幕,第二场)这些尖酸的话语在试金石和费斯特中很少见到,也凸显了拉瓦契的正义感和明辨是非的特质。
此剧中,拉瓦契喜欢顾影自怜,他一出场就乞求伯爵夫人答应他和伊丝贝尔结婚。他宁愿娶了妻子,带着妻子孩子到外面去做个乞丐,而不愿在官邸当个供人愚弄的“苦人儿”。当伯爵夫人问他结婚的缘由时,他回答他过去是个“坏人”,希望通过结婚“痛改前非”。(第一幕,第三场)“做用人的不一定世世代代做用人”,如果一辈子没有一个“亲生的骨肉”,(第一幕,第三场)他永远得不到上帝的祝福。在莎剧的众多小丑里,他是第一个提及脱离自己小丑身份的。他一直宣称他不想做一辈子的用人。这很明显可以猜测出为何拉瓦契在外故意作恶,想让自己的恶行传到伯爵夫人耳中,好把自己赶出家门。
当拉瓦契遇到拉佛时,他说道“把男人的妻子骗走,替他越俎代庖”,“我把我常耍的这小棍给他妻子,这就也为她干活了”。(第四幕,第五场)“小棍”在此指代的是男性的生殖器。拉瓦契又将自己的话题引向性方面。很明显,他知道自己的猥亵,但他为自己污秽的言辞嘲讽。
除了自我嘲讽,拉瓦契称自己为先知,“用讽谕的方式,宣扬人生的真理”。(第一幕,第三场)他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宣扬对爱情和婚姻的见解。
拉瓦契一直被认为是个粗俗的小丑,他对性和贞操表现出高昂的热情。似乎性或贞操是他唯一关注的话题。他请求伯爵夫人答应他和伊丝贝尔结婚,提及结婚是“贱体”有这样的需要,受到“肉体的驱使”,不能不听从“魔鬼的指挥”。他称自己是个“举目无亲的人”,希望娶了老婆以后,可以靠着她“结识几个朋友。”(第一幕,第三场)这样话听着有点老鸨的味道,但却透着辛酸。暗示拉瓦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的孤苦无依的生活。后边他又提及这样的朋友“安慰了我的老婆,也就是看重我;看重我,也就是爱我;爱我,也就是我的好朋友”。(第一幕,第三场)对于这样的逻辑,让人哭笑不得。(第一幕,第三场)除了自我嘲弄,他讥讽那些戴绿帽子的人,“婚姻全都是命里注定,乌龟是天性生成”。(第一幕,第三场)他指出婚姻是天定,没有人能改变,戴绿帽子却是性格使然,也是没法改变的。
拉瓦契共提到两次伊丝贝尔。第一次是他请求伯爵夫人同意他的婚姻,第二次是他从宫廷里回来的时候。除了伊丝贝尔这个名字,拉瓦契没有对她进行任何的评价或描述。从他的话中我们很难猜测伊丝贝尔这位女子长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的,到底吸引他的是什么特质。而他与伊丝贝尔结婚的理由除身体需要外,就是想生个孩子,通过妻子多认识几个朋友。对他来说和伊丝贝尔结婚这件事和爱情和喜欢没有任何关系。但当他从宫廷回来时,他突然宣称对伊丝贝尔没什么兴趣,“对于伊丝贝尔这颗心就冷了起来”。(第三幕,第二场)和伊丝贝尔分开的原因和结婚的原因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乡下的咸鱼没有京城里的咸鱼好,咱们乡下的姑娘也比不上京城里的姑娘俏”。(第三幕,第二场)从宫廷回来后拉瓦契对乡村女孩“没有胃口”,表现特别冷漠。他的突然转变,貌似无理取闹,实际上暗示了勃特拉姆与海丽娜的婚姻。
勃特拉姆逼不得已娶了出生贫贱的乡下姑娘海丽娜,一直对其出身低微颇为不满,新婚之夜在帕洛的怂恿下逃到弗罗棱蕯。可以说勃特拉姆最后接受海丽娜妻子的身份,无非看在肉体的驱使和海丽娜怀上孩子的份上。拉瓦契的爱情折射了宫廷爱情和贵族之间爱情的虚无和婚姻中的肉欲。对于拉瓦契来说,爱情本源自欲望,欲望在婚姻中达到极致。他点出婚姻的结合纯粹是肉欲的驱使,和爱情丝毫没有关系。
拉瓦契拨开爱情和婚姻虚伪的面纱,暗示勃特拉姆对海丽娜的宣誓就像自己对乡下姑娘一样,最终是会变心,是不可靠的。在剧终,拉瓦契没有出现在勃特拉姆和海丽娜的婚礼上,这暗示了拉瓦契对他们的婚姻是没有信心的,不相信这样的结合能持续永久。干脆就不来凑这个热闹,让那些自认为聪慧的人看着热闹,拉瓦契一个人孤独、寂寞和辛酸。
拉瓦契对自己的怜爱,对爱情婚姻的嘲弄,对性和贞洁的大发议论,其看似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和猥亵下流的言论直击人世间的丑恶和世风日下的习气,与全剧抑郁阴沉的气氛一脉相承。作为剧中的小丑,拉瓦契的出现正是此剧的点金之笔。莎翁借拉瓦契之口,道出深邃的真知灼见。
[1]Lanzen,Harris L.Shakespearean Criticism(Excerpts from the Criticism of William Shakespeare's Plays and Poetry,from the First Published Appraisals to Current Evaluations)[J].Ed.Sandra L.Williamson.Vol.46.New York:Gale Research Company,1984.
[2]Shakespeare,William.Shakespeare Complete Works[M].Ed.W.J.Craig.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6.
[3]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三)[M].朱生豪 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03 -406.
[4]易红霞.诱人的傻瓜:莎剧中的职业小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147 -162.